“杰夫·皮金和一大群人。”
“杰夫·皮金,他倒不要紧,但和他一起的是谁来着?”
“我不确定。当时天黑了一半,他们都喝醉了。早晨的时候我去找他们说一下。”
路克点头。“你们现在怎么办?”
“比莉有个表兄住在罗德岛的纽波特,”安东尼说,“你们能不能开车带她过去?”
“什么?”埃尔斯佩思说,“那儿离这里有五十英里!”
“所以一两个小时就够了,”安东尼满不在乎地说,“你觉得呢,路克?”
“当然可以。”路克说。
埃尔斯佩思料到他会同意。他认为帮助朋友关乎荣誉,无论自己是否方便,都有责任去做。但不管怎样,她仍然很生气。
“嘿,谢了。”安东尼轻快地说。
“没问题,”路克说,“不过,现在有个问题,车上只有两个座位。”
埃尔斯佩思开门下车。“请随意。”她愠怒地说,同时为自己的坏脾气感到羞愧。虽然路克帮助朋友脱困的做法是正确的,但她十分不愿意让他和性感的比莉·约瑟夫森在这辆小车上待两个小时。
路克察觉到她的不快:“埃尔斯佩思,上车,我先送你回家。”
她尽量表现出和蔼的态度。“没必要。”她说,“安东尼可以把我送回宿舍,比莉似乎快要冻死了。”
“好吧,如果你肯定的话。”路克说。
埃尔斯佩思真心希望他不要答应得这么快。
比莉亲亲埃尔斯佩思的面颊。“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她说。接着便钻进汽车,关上门,连“再见”也没有和安东尼说。
路克朝他们挥挥手,把车子开走了。
安东尼和埃尔斯佩思站在那里,看着汽车消失在黑暗中。
“该死。”埃尔斯佩思说。
第四章 上午六点半
白色火箭上用黑体字印着“UE”番号。这是个简单的代码:
——所以,UE就是29号火箭的意思。设置代码的目的是避免让外界知道他们生产了多少枚火箭。
晨光柔和缓慢地覆盖着寒冷的城市。从房子里走出来的人们在寒风中眯起眼睛,抿着嘴,匆匆走在灰色的街道上,赶往温暖明亮的办公室、商店、旅馆或者饭店——他们工作的地方。
路克没有目的地:不知身在何方的时候,哪条街看着都挺好。他想,也许到了下一个路口,他就能灵光一现,找到某种熟悉的感觉——这条街是他长大的地方,或者那座建筑物是他上班的地方。然而,所有的街角都令他失望。
随着天光放亮,他开始研究路上的行人,其中就可能有他的父亲、姐妹甚至儿子。他盼望某个路人会看着他停下脚步,一边拥抱他一边说:“路克,你怎么了?跟我回家,我来帮你!”不过,他的亲戚们也有可能对他视而不见,匆忙离开。他可能做了什么冒犯了家人的事情,抑或是他们住在别的城镇。
他开始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幸运,没有什么过路人会兴奋地叫喊着拥抱他,他也不会突然意识到哪条街道就是自己住的地方。只是走在街上碰运气可不是什么好策略,他需要一个计划,他一定会想出办法弄清自己的身份的。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一个失踪人员。那么一定有一份关于失踪人员特征的清单。谁会留有这份清单呢?一定是警察。
他似乎对几分钟前经过的一所临街的房子有些印象,于是迅速转身往回走,结果撞到一个穿着橄榄色华达呢雨衣、戴着同色帽子的年轻男人。他有种感觉,自己好像以前见过这个人。两人的视线交会,在那个充满希望的瞬间,路克觉得对方似乎认出了自己,然而那人却向旁边看去,尴尬地走掉了。
吞咽着自己的失望,路克试图沿着来路往回走。这难以做到,因为他遇到拐弯和十字路口的时候,大都是随机转弯。不过,无论如何,他迟早都会碰到一个警察局的。
他一边走一边推测着关于自己的信息。他看到一个戴灰色汉堡帽的高个子男人点燃一支烟,满足地深吸了一口,而他却没有抽烟的欲望。他猜想自己可能不吸烟。看着那些汽车,他感觉那些赛车样式的低矮车型更有吸引力,它们是比较新的车。他认为自己一定喜欢速度快的车,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他会开车。他也认得自己看到的大部分车的品牌和型号,这是他脑中留存的信息之一,除此之外,他还没有忘记如何讲英语。
当他在一家商店橱窗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时,发现那是一个游荡多年的流浪汉形象。而他看着路人时,能够辨别出他们所处的年龄段,是二十、三十还是四十多岁,或者更老。路克还发现,他能自动地把别人分成比自己老的和比自己年轻的。想到这里,他意识到二十多岁的人看起来比他年轻,四十多岁的显得比他老,所以,他应该只有三十多岁。
这些克服健忘的小胜利让他有一种过度的成就感。
但他完全迷了路。他站在一条风格庸俗的购物街上,两旁是些廉价商店,他厌恶地看着它们:橱窗上贴着打折字样的服装店、二手家具店,还有当铺和接受食品券的杂货店。他突然停下脚步向后看去,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却发现身后三十码开外的地方,站着一个穿着橄榄色雨衣、戴帽子的男人,正透过商店橱窗看里面的电视。
路克皱起眉,心想,他是不是在跟踪我?
跟踪者一般都是单人独行,很少拿着手提包或者购物袋,很容易让人觉得他是在闲逛,而不是有目标地赶路。那个戴橄榄色帽子的人恰好完全符合这些特点。
想要验证他是不是跟踪者也很简单。
路克走到街区的边上,穿过马路,沿着路的另一边折回。来到最远端的时候,他站在路旁向两边看,发现那个人就在他身后三十码的地方。路克再次穿过马路。为了避免对方生疑,他假装盯着街上的门研究,似乎在看门牌号码。他一直走到刚才出发的地方。
“雨衣”一直跟着他。
路克大惑不解,但他的心充满希望地雀跃起来。跟踪他的人一定知道他的一些事——也许包括他的身份。
为了进一步确定自己被跟踪了,他需要登上一辆交通工具,看那家伙会不会也照做。
路克虽然激动,但思维深处似乎冒出一个冷眼旁观的人,向他提问:你是怎么知道如何判断自己是否被跟踪的?因为他刚才几乎是一下子就想出了这个确认方法。沦落为流浪汉之前,他是不是做过什么秘密工作?
他决定过一会儿再考虑这个问题。现在,他需要钱坐公共汽车。他的破衣服的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他一定是把钱都买酒了。但这也不是问题,到处都是钱:人们的口袋里、商店里、出租车里、房子里。
他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发现可以去抢报摊、扒窃手提包、掏衣袋。他瞥见一家咖啡店,一个男人站在柜台后面,有个女招待正在给顾客端咖啡。这个地方不错,什么都可以干。他走了进去。
他的眼睛在桌子上搜寻,寻找客人留下的小费,可是,哪有那么容易。他来到柜台边,一台收音机正播放新闻。“火箭专家宣布,美国只剩最后一次机会在控制外太空方面赶上苏联。”服务员正在制作浓咖啡,大团蒸汽从一台闪闪发光的机器里冒出来,一阵可口的香味飘出,扩张着路克的鼻孔。
一个流浪汉会怎么说?“有陈的甜甜圈吗?”他问。
“滚出去,”男人粗声说道,“别再来了。”
路克很想翻过柜台,打开钱箱,然而,他只需要坐公交车的钱,这样做有些过分。这时,他一下子看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钱箱旁边放着一个盖子上有条缝隙的盒子,伸手就能够到。盒子上贴着一幅画,画的是个小孩,还有一行字“不要忘记那些看不见的人”。路克动了动身子,挡住了顾客和女招待看向盒子的视线。他现在只需转移服务员的注意力就行了。
“给点零钱好吗?”他说。
男人说:“够了,你赶紧滚出去。”他啪的一声放下一只水壶,用围裙擦擦手,要从柜台里出来,得先蹲下身子,这时候他是看不见路克的。
趁他蹲下的时候,路克拿起募捐盒,让它滑到自己的大衣里。令人失望的是,盒子很轻,不过,晃起来还是格格作响,说明它不是空的。
服务员抓住路克的衣领,飞速把他推出店门。路克根本没反抗,到了门口,那人狠踢了他屁股一脚。瞬间忘记自己在干什么的路克跳着转过身,摆好了打架的姿势。对方立刻现出害怕的样子,退回了店里。
路克自问为什么要生气。他是来乞讨的,而且人家让他走,他没走。好吧,踢他那一脚没有必要,但是他活该——他偷了盲童的钱!
尽管如此,他还是冷静了好一阵子才放下了自尊,转过身,像夹着尾巴的狗一样溜走了。
他躲进一条小巷,找到一块尖利的石头,朝着盒子发泄着怒火,很快便把盒子砸开了。里面的钱大部分是美分,加起来大约有两三美元,他估计。他把钱放进大衣口袋,回到街上。他感谢老天的仁慈,并暗中发誓,等自己走了正路,一定把这三美元还给盲人。
好吧,他想,要不就三十美元。
那个穿橄榄色雨衣的男人站在一个报摊旁边,正在读一份报纸。
一辆公交车在几码开外停了下来,路克不知道这车是去哪的,但那无所谓。他上了车,司机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没把他扔出去。“我想坐三站。”路克说。
“不管你坐几站,车费都是17美分,除非你有代金券。”
他用偷来的一些零钱付了车费。
也许没人跟踪他。往车厢后部走的时候,他紧张地看向窗外。穿雨衣的男人胳膊底下夹着报纸离开了报摊。路克皱起眉头。那个人应该坐出租车跟着他的。或许他不是跟踪者,路克感到失望。
汽车开动了,路克找了个位子坐下。
他再次奇怪自己为什么懂得这套把戏。他一定接受过从事秘密工作的训练。但这是为了什么?他是个警察吗?也许跟战争有关。他知道曾经发生过战争。美国和德国在欧洲打仗,在太平洋打日本人。可是,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否参加过这场战争。
到了第三站,他和几位乘客一起下了车。他左右打量眼前的这条街,没看到什么出租车,也没有穿着橄榄色雨衣的人。正在犹疑的时候,他注意到跟他一起下车的一位乘客站在一家商店的门廊里,正在笨拙地掏口袋。在路克的注视下,他点燃一支烟,心满意足地深吸了一口。
这是个高个子男人,戴着一顶灰色汉堡帽。
路克意识到他见过这个人。
第五章 上午七点
发射台就像一张简单的钢制桌子,有四条腿,桌面中间开了个洞,火箭的喷射物就从这里穿过,由下方的锥形导流板把喷射物扩散到水平方向上。
安东尼·卡罗尔驾驶着开了五年的凯迪拉克“黄金国”汽车沿着宪法大道前进。这车属于他的母亲,一年前他开着这辆车从弗吉尼亚的父母家返回华盛顿,却一直没时间把车还回去。他母亲现在也许已经买了新车。
他把车停在“字母街”的Q楼停车场。“字母街”的房屋是战争期间匆忙搭建起来的,看上去像一排排的营房,占据着林肯纪念堂附近的公共地块。虽然看起来扎眼,但他喜欢这里,因为二战的时候,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为CIA的前身——战略服务办公室工作。这里是黄金时代的象征,那时的秘密机构权力大得没边,无所不能,只需要对总统负责。
CIA是华盛顿特区壮大速度最快的官僚机构,波多马克河对面,弗吉尼亚州的兰里正在兴建一座耗资数百万美元的CIA总部大楼。竣工后,“字母街”将被拆除。
安东尼一直强烈反对CIA迁到兰里,不仅仅是因为Q楼留存了很多美好的回忆。现在的CIA也在政府所在的福格伯托姆商业区的31号楼设有办公室。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安东尼叫嚣着。如果把CIA的办公室分散到各处,与政府的办公室混在一起,外国探员就很难摸清CIA的实际规模和能力。而如果兰里的办公楼启用,任何人都能估量CIA的规模和人力,甚至只要开车到那里转一圈就能猜出它每年的预算。
他输掉了那场争辩。负责人决定把CIA变得更紧凑。安东尼相信,CIA的秘密工作是给不怕死的人和冒险家准备的,战争期间就是如此。然而现在,一帮只会耍笔头子的人和算账的会计占据了高位。
虽然局里给他准备了标有“技术服务部主管”字样的专用停车位,但他不屑一顾,把车停在了正门前面。抬眼望着丑陋的建筑,他想知道这里的拆除是否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现在,在这些官僚争斗中输掉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不过,他仍然是局里握有实权的重要人物。“技术服务部”是委婉用语,实际上这个部门是负责盗窃、电话窃听、毒品测试等非法活动的,它的昵称是“鬼把戏”。安东尼之所以能坐上今天的位置,是因为他是二战英雄,在冷战期间还有着一系列出色的表现。然而,有些人就是要把CIA变成公众想象中的样子:一个单纯的收集信息的机构。
除非我死了,他想。
他不是没有敌人:被他粗鲁的态度冒犯过的上级、晋升遭到他的阻挠的软弱无能的探员、不喜欢政府从事秘密活动的耍笔杆子的家伙都在他的对立面。他们早就做好准备,一旦他出现什么过失,就会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