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别再撒谎了。你并不相信峰子,只是想要相信她而已,是吧?”

“哪里撒谎了!我根本没撒谎。我说的是事实。”

加贺忽然站起来,心烦意乱地挠着头,在狭窄的室内来回踱步,最后又回到椅子前,但没有坐下。

“说实话,我来这里之前,都是半信半疑的。我不愿想象峰子想要杀你。但让我确信这一点的,正是你的态度。你坚持说你在出门前什么也没吃。为什么你要撒谎?正是因为你自己在怀疑是不是被她下的安眠药,所以不敢对我这个刑警说出实情。不是吗?”

“这不是笑话吗?如果我这么怀疑,我会毫不迟疑地告诉你。我可不是一声不吭让人杀死的老实人。”

“是吗?你不是不愿意知道真相吗?即便峰子和葛原留美子有特殊关系,即便她对你怀有杀机,你都只是在怀疑,却不愿意证实。你害怕去证实。”

“加贺!”萩原咬住嘴唇,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要是我能自由活动,我一定会揍你的。”

“等你好了再揍我也不迟。随你怎么揍。”加贺站在床边,向下直盯着萩原,双拳紧握。

萩原叹了口气,目光移向别处。

“确实,我那天吃了维生素药片。但再怎么笨,我也不至于发现不了维生素药瓶里混进了安眠药。还是说有和维生素药片完全没有区别、一模一样的安眠药吗?”

“这一点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听了你公司职员的话,我发现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什么意思?”

“听说你除了维生素药片,还喜欢喝电解质饮料经常混在一起喝吧?”说完,加贺背过身去,拿起便利店的白色购物袋,取出一个小瓶子。“是这个吧?”

那正是萩原经常喝的电解质饮料。他在事发之前喝的也是这个。

“这怎么了?难道说,那个瓶子里面被放进了安眠药?”

“我是这么推理的。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可能。”

“别开玩笑!这玩意儿里面怎么放进安眠药?要下药就一定要开一次瓶盖。这种把戏你以为我会看不出来?”

加贺一语不发,用手拧起了电解质饮料的瓶盖。金属破裂的声音响起,他旋转瓶盖,将它拧开。

“你想干什么?”

加贺把瓶子举到萩原脸部上方,将瓶子倒转过来。萩原“哇”了一声,想要避开。然而瓶子里什么也没有落下。

萩原不明就里,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加贺将盖子伸到他面前。“你从反面看看吧。”

萩原接过盖子,按加贺说的做了。下一个瞬间,他“啊”地喊了出来。

盖子上开了一个直径两毫米左右的小洞,但是被盖子上贴的价格标签盖住了。

“这瓶电解质饮料是在你家附近的一家药店买的。买了以后才发现,那里卖的电解质饮料全都像这样在盖子上贴着标签。那天你喝下的那瓶,盖子上应该也贴了标签。”加贺的声音回响着。

“把戏很简单。这样在盖子上开个小洞,先将里面的饮料抽出来’混进安眠药,再注回瓶子里。最后只要用价格标签遮好就行了。”加贺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簌原无言以对,一时间只是盯着盖子。那上面的小洞似乎象征着什么。他扔掉盖子,一声脆响过后,它滚到了地板上。

“这都是想象,”萩原说道,“这全都只是你的想象而已。作为警察,光有这些是不行的,不是吗?你有证据吗?你把她干了这事的证据拿给我看!”

加贺弯下腰,捡起萩原扔下的盖子,然后盖在另一只手里的空瓶子上,放到桌子上。

“我现在十分后悔。”他小声说道,“我本该趁那天晚上回到你家,将她扔掉的垃圾袋里的东西全都回收。正如你刚才所说,第二天就是不可燃垃圾收集日,所以她在去医院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回一趟家,目的就是销毁证据。”

“垃圾袋里装着搞了这个把戏的电解质饮料瓶吗?”

“恐怕是吧。”

“荒谬至极!是你想多了。就算这种把戏可行,你难道不觉得可行性太低了吗?正如你调查的,我是经常喝电解质饮料,但也不是在出门前一定会喝。就算我喝了,它会产生什么效果也并不清楚。我感到了睡意,就有可能会把车停到路边休息一会儿。你觉得凶手会用这种效果不确定的手段吗?”

“所以……这就成了间接故意。”

“什么?”

“间接故意。凶手希望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但假如并不顺利,也只能作罢一我说的就是这种罪行。这样虽然救了你却也保护了凶手不被发现。”加贺站在窗边,面朝窗外接着说道,“听说葛原留美子欠了近三千万的债务。”

“三千万……”

“峰子有没有跟你暗示过离婚?”

“没有。那不可能。”

“看来是这样。目前的状况下,即便跟你离婚,她也不能从你身上得到抚慰金,更没有希望将大地带走。不,只要葛原没有欠款,一般来说,将现在的关系一直维持下去才是上策。”

“她为了多多少少解决葛原的债务,就试图杀了我吗?”遗产、保险金之类的词浮现在萩原的脑中,“就只是为了这些?”

“或许她并没有太积极的杀意。按我的推测,她是觉得如果你死了,那就是她的幸运。”

“幸运……”

08

各种各样的记忆交错在萩原的心头。老实说,究竟怎么办才好,他并没有主意。事故发生之前就是这样。

他当然不是没有注意到峰子和葛原留美子的关系。有关葛原留美子的性取向,已经有人告诉过他了。但他并未料到竟然连峰子也进入了那样的世界。恐怕跟加贺说的一样,他是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

然而观察峰子的行动只是徒增了他的疑虑。他十分苦恼。就算问峰子本人,一旦被否认,就只能到此为止。但他又想不出其他能够确认真相的办法。

于是,那天晚上,他决定要见一见加贺。经历了种种案件的加贺说不定能够给他一些好建议。

但是事故发生了。

自己是否被人下了安眠药的疑云一直笼罩在萩原的脑中,但他不敢想象这种事情。可以说,他害怕一经思考就会得到答案,尽管这是个得不出答案就无法了结的问题。

加贺打开记事本,递给萩原,另一只手拿出一支圆珠笔。

“干什么?”萩原问道。

“在这里画一条鱼吧。”

“画鱼?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画就是了。画你喜欢的鱼,金枪鱼也行,秋刀鱼也行。”

“奇怪的事就……”

萩原接过记事本和圆珠笔,用左手笨拙地面了条鱼,不像金枪鱼或秋刀鱼,而是一条怪鱼。

拿过记事本,加贺温和地笑了。“果然如此。”

“怎么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前几天我看电视,里面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如果要一个人画鱼,他一开始一定把鱼头画在左边。不管是左撇子还是有撇子,即便让外国人画也是一样,你现在画的这条鱼也这样,头朝左边。”

萩原感到摸不着头脑,他看着自己刚画的画。

“说起来还真是。为什么?”

“鱼类图鉴之类的鱼的画,基本上都是这样画出来的。人们从儿童时代开始就一直看这些画,渐渐地就烙下了鱼的画应该把鱼头放在左侧的印象。那为什么鱼类图鉴也要这么画?因为最初对鱼类进行系统研究的学者们常常要对鱼的左侧进行写生。这是有理由的,因为右侧通常在写生之前就被解剖了。学者们之所以要解剖右侧,是为了保护鱼的心脏不受损。”

“嗯。我知道你电视看得仔细,但这又怎么了?”

“你想想贴在你家玄关的那幅画。那是大地画的鱼。”

“那幅画……”

“头可是朝右边的。”

加贺这么一说,萩原点点头。

“确实是这样的。我看见那幅画的时候,总有种不能平静下来的感觉,就是这个原因吗?可是他为什么会画成那个样子?”

“我不是说过吗?大地是个老实的孩子,看见什么就画什么。”

加贺又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照片,但这次是两张。

“这张照片,是刚刚给你看过的葛原留美子公寓的照片。而这张照片,是公寓门前那座公园的部分放大照。”

萩原来回看着面前的两张照片,随后看向那张放大照,屏住了气息。那上面照的是鱼的雕像,是装饰在公园入口附近的。

“大地给这个雕像画了写生吗?”

“这样想也不奇怪吧?说些能作参考的话,如果在公园里给那个雕像画写生,头是朝左的。但既然画上的头朝右,那就表明是在公寓所处的一侧画的。”

“葛原留美子的房间在……”

“一楼。从窗户看出去,正对面应该就是那个雕像。”

“你是说,峰子把大地也带到那个人的房间了吗?”

“这样想应该是合理的。当然,你要是对峰子这样说,她恐怕会回答你:把大地带到花艺老师的家里有什么不好的。”

“是吗?把大地也带过去了啊。”

萩原思考着这件事的意义。仿佛吞了铅块一般,他有一种重物压在胃袋里的不快感。

“她打算终有一天要和那个女人一起生活吗?连大地也带过去……”

“我不知道她的计划具体到什么程度,但她确实想要让大地和葛原留美子产生感情。”

“我知道了。萩原望着天花板说道。不知为何,他现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浑身伤口的疼痛了。“话说完了吗?”

“说完了。”加贺将照片和记事本放进口袋,“或许你想说我多管闲事,但我不能对此坐视不管。”他最后将手伸向了放在桌子上的空瓶子。

“把瓶子放在那儿。”萩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