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

“于是我们询问了中濑先生的公司,说起两年前由新日地产经手的新住宅区,能想到的只有这里。而且是中濑先生负责的房子,数量就有限了。”

中濑具体负责了多少幢房子,加贺并没有明说。奈央子心想,这刑警一定是事先充分调查过才到这里来的。

“跟我们家……跟我没有关系。”她断然说道,“说我跟中濑先生……荒唐透顶。”

“我想你当然会觉得很不快。但是既然有这么个电话,而涉事的中濑先生又失踪了,我们不得不调查一下。他也有可能是卷入什么案子了。”

加贺强调了“案子”这个词。

“你就不能找其他地方的主妇去问吗?总之,跟我没关系。这种时候还问这种问题……你太没礼貌了!”奈央子没能抑制住声音的颤抖。

“万分抱歉。我也自知说话不小心。”加贺低头致歉,“听说你先生刚刚去世。”

“是的。”奈央子垂下目光。

“那么,能让我给他上炷香吗?我们当警察的,一听到在交通事故中丧生的人,是没法视而不见的。”

“可是——”

“不行吗?”

要是强硬推辞,这个姓加贺的警察也许会更起疑。于是奈央子一边说“那就请吧”,一边摆好了拖鞋。

一楼的和室里放置着佛龛,这是上次急匆匆买回来的。隆昌的遗像嵌在镜框中,旁边装饰着鲜花。

在佛龛前面合掌祈祷后,加贺保持端坐的姿势,转向奈央子。

“我听说肇事方驾驶时开小差了。”他说道。看来他事先调查过了。

“我丈夫当时正要进自家的车里,一辆卡车猛地冲了过来。肇事的司机说,当时形成了一个什么死角。”

“你也在现场……”

“是的。”奈央子点头道,“我正好在场。这事就发生在他送我到车站之后不久。”

“你说他送你到了车站?”

“因为住在静冈的家母身体不好,我那天晚上打算去照看她的。所以我的行李很多,就让丈夫开车送我了。”

“真糟糕啊,那你去静冈的打算也只好作罢了吧?”

“我对不住家母。”

“发生事故是几号?”加贺取出警察手册,作好记录的准备。

“在上周。是二十号,傍晚六点左右。”

“二十号。”加贺在手册上记下,一脸疑惑,“也就是中濑先生失踪的那天。”

“这有什么关系?”

“不,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偶然罢了。那么赔偿申请进展顺利吗?”

奈央子摇摇头。

“肇事的人没有买保险,正一筹莫展。但我已经把这事交给我认识的律师了。”

“哦。这种事可不少呢。”加贺怜悯地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去静冈的?”

“出事的两三天前。”

“也就是说,那时你就打算让你先生留在家里了。他没说过要和你一起去吗?”

“因为他很忙……而且,我回娘家本来就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

“不少丈夫可是另一副样子呢。他们想把妻子完全据为己有,不是吗?”

“不知道。”奈央子歪了歪头。

“这么说,你是打算一个人去静冈?”

“不,我有个同乡的朋友,还是单身,住在这附近。她说很久没回家了,打算和我一起回去。因为我们打算在车站见面,所以她也目击了事故。”

这个朋友与刚才打过电话来的女人并非同一个人。奈央子与这个朋友平时并没什么来往。

“哦?”加贺一副兴趣浓厚的表情,“如果不介意,能把她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告诉我吗?”

“这倒是可以,可你要干什么?我想她和中濑先生的事完全没有关系。”

她着力强调了“完全”这个词。

“为了确认一下。不管听到什么内容,我们都要确认,这是我们的职责。”

这刑警究竟是怀着什么目的说出这番话来的?奈央子摸不着头绪。然而稍事思考之后,她得出结论:被动地反驳不是上策。“请稍等。”她说完站起身来。

“二十号那天,直到出事前你一直都在家吗?”加贺记完那朋友的名字和联系方式,问道。

“快要离开家前,我向邻居打了个招呼,此外一直都在家里。”

“我明白了。”加贺也站起身,奈央子目送他走到了门口。

“还是有关那个打给中濑先生家里的电话,”加贺一边穿鞋一边说道,“你能想出中伤他的人可能是谁吗?假如你在这儿说出名字,我是绝不会向外说的。”

“我不记得有人说过这种话。我也想不出有谁会做这种卑鄙的事情。”

“是吗?”加贺点点头,“那么如果想起什么来,请和我联系。”

待刑警走出去,奈央子马上锁上了门。她强忍住双腿发软,回到了和室,一屁股坐在刚才刑警坐过的坐垫上。

“幸伸。”她口中喃喃道。这是中濑的名字。

04

奈央子和坂上隆昌结婚是七年前的事。那时隆昌三十五岁,奈央子二十七岁。

两人都在东京市内的一家制药公司工作,但工作部门完全不同。直到朋友介绍,她与隆昌都素不相识。

然而隆昌却很清楚她的情况。自从在公司食堂里第一次见到她,他就一直对她很中意。相识之后,更是勤打电话。

也没有别的男人和自己交往——仅仅出于这个理由,奈央子陪他吃过几次饭。最终他向她求婚。奈央子已经记不清那是第几次约会的时候了,只是模糊地记得那是在银座一家法国餐厅用过餐之后的事情。两人甚至还没接过吻,因此这个请求让她很为难。虽然她并不是从没考虑过结婚,但她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要按顺序来。无论什么事都只按照自己的节奏来推进,这是隆昌的一个缺点。

虽然奈央子对这个看上去还算耿直的隆昌抱有好感,但说不上是那种对男性的喜欢。即使在约会见面时,她也从没有过心头怦怦乱跳的感觉。反倒是和朋友约好去听演唱会的时候,她更加兴奋不已。

即便如此,奈央子还是在周围人一番猛烈的劝导下答应了求婚。她也开始在意起了自己的年龄。同事们一个接一个因为结婚而离开了公司,她也觉得这样单身留在公司并不是好事。

结了婚,或许就会喜欢上对方,这种形式的恋爱也未尝不可——奈央子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在教堂办的婚礼,两百多人参加的婚宴,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唯一留下印象的,就是那冷静过头的演讲。在给客人点蜡烛的时候,因为丈夫的一帮朋友对蜡烛做了手脚,很难点着,这陡增了她的不快。

即便如此,她还是坚信:假以时日,总有一天她会觉得结婚是好事。

然而刚和隆昌生活在一起,她就感觉到自己作错了选择。或许是奈央子成了自己的妻子,让隆昌心头石头落地,他蛮横的面目忽然显露出来。

正如加贺所说,他想将妻子完全据为己有。但奈央子完全不认为那是爱情。奈央子哪怕是出门一步,也会招来他极端的不满。甚至她想和朋友一起去购物,他也会百般刁难,阻挠她出去。她想上进修学校的事也被他以家务事没人做为由一票否决了。对隆昌来说,奈央子仿佛就是能满足自己性欲、为自己劳作的人偶。

奈央子时常想起一个小学时和自己同班的女孩。只要奈央子和其他朋友一起玩,或亲密地说话,她就会歇斯底里地叫喊,或者找那些朋友的麻烦。她觉得,隆昌现在做的一切正和那个女孩一样。

一想到这种日子要过到终老,奈央子就感到一阵压抑。孩子也没生,称得上生存价值的东西,她一样都没有。她每天只能呆坐着,等待仿佛从小任性到大的丈夫归来。甚至两年前隆昌如愿以偿地买下独栋房子的时候,她的心情也没有轻松起来。踏进散发着新建房子气味的家门时,她首先想到,这里就将是她的葬身之处。

就在那时,中濑幸伸出现了。

“我是建筑师中濑。”

他站在门口一边递名片一边致意的样子,奈央子现在依旧记得一清二楚。他一张晒得黝黑的脸,仿佛就是个淘气的孩子,一口牙齿洁白清爽。

当时隆昌事务繁忙,于是就由奈央子一个人听取了有关新房子的说明。中濑正是为作说明而来。

第一眼见到他,奈央子的心就被他吸引住了。他也和隆昌一样带着少年时留下的气质,然而留在他身上的不是任性,而是纯洁。

“每当我把自己负责建造的房子给顾客看时,总是很紧张。不管是什么房子,我都竭尽全力去建造。这就像是和自己孩子的班主任说孩子的成绩一样。”

笑着说完这话的中濑,眼睛看起来熠熠生辉。奈央子心想,他一定很喜欢自己的工作。

作完说明后,奈央子为他沏了红茶。在新房子的客厅内,两人坐在全新的家具上,面对面喝茶。

中濑比奈央子要大一岁,虽然也结了婚,但是还没有孩子。让人惊讶的是,他是相亲结婚的。

“是上司介绍的。当时也没想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总之就是稀里糊涂结了。”说完,中濑笑了。

或许事实与此不同,奈央子想道。他一定很中意女方。即便如此,奈央子仍然觉得让这样优秀的人去相亲实在可惜。

一个月以后,中濑再次造访,这次是定期检修。他问房子有什么问题,于是奈央子指了几处让她在意的地方,他当场就处理好了。

之后,她又给他沏了红茶。一听奈央子说比起咖啡来,她更喜欢红茶,中濑便拍着膝盖说道:“这样的话,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红茶店。”他把一家专营红茶的店告诉了奈央子。

“其实,我有时会在工作的空当偷偷去那儿喝茶。这是个秘密地方,我谁都没告诉。”他带着调皮孩子般的神色说道。

几天之后,奈央子得到一个出门买东西的机会,顺便去了中濑告诉她的那家红茶店。她本以为是家英国风格的店,事实却并非如此,店里的桌子和椅子都是原木质地,应该说是南亚风格。看来这家店想要营造的是一种红茶原产地斯里兰卡的氛围。奈央子在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份加牛奶的肉桂红茶。

这时,中濑幸伸出现了。完全是偶然,奈央子的心怦怦乱跳。说实话,她一直期待着他来。

中濑一开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奈央子在这里。但他刚在一个空座位坐下,便朝她这边看了一眼,露出惊讶的神色。

在确认过只有她一个人之后,中濑才问她是否允许他坐过来。对奈央子来说,这当然不是坏事。

在自己家以外的地方见面,这给了奈央子前所未有的怦然心动和兴奋感。中濑看上去也比平时更放松。

从那以后,奈央子时不时就会光顾那家店。时间大致是星期二和星期四下午两点左右。中濑会在这些时段到这家店来,这是他亲口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