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告诉你们的吗?”

“她的原话更长,而且跟每个人说的版本都不一样,但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故事。不过我也没有认真听她讲,因此记得不是非常清楚。只是每次用餐时,阿满都会很圆滑地引出这个话题,这才让我记住了一些。”

“看来星野万丈一生风流倒是个不争的事实。听说他还经常丢下家人跑出去旅行,因此她的话可能也不全是谎言。”

“咦,你不是没做背景调查吗?”

“关于万丈的事情,我在遇到内野氏之前就查了一下。”

可真不能小看这个侦探。

“有句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苗木继续说道,“看她的外貌和服装,有点像占卜师或咒术师。会不会是这个原因,使得大家对她的印象有些不好呢?”

“你知道万丈死后丝毫没有私生子纠纷吗?”我反驳道,“还有人说,万丈的体质非常难让女人怀上孩子,甚至还有传闻说他一个孩子都没有。这样一来,永岛弓子的话就是十足的谎言了。”

“原来如此。”苗木颔首道,“不过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吧。关于那以后的人生,她是怎么描述的?”

“她说她后来结了婚,跟随丈夫搬到美国。她丈夫似乎是个脾气暴躁的人,使她饱受家庭暴力之苦。后来丈夫早逝,她也因为健康问题不得不长期住院。她还解释说自己的记忆之所以暧昧不清,就是离开日本太久的缘故,以及艰苦的住院生活……可是,那也不至于把曾经住过的小镇名字和地址都忘记了吧。”

“她说她忘了吗?”

“对,只说是个沿海小镇。听她现在说话的口音,应该来自关东的某个地方吧。”但还是不能大意,我这样想着,又摇了摇头。对方既然在美国生活了二十五年,口音上必定会发生不小的变化。我接着说:“更何况她在日本无亲无故,旅美期间一次都没回来过,口音会变化就更加理所当然了。”

“那她为什么又突然跑回来了?”

“都是因为那部电影。”

“什么?”苗木瞪大了眼睛。

“就是人们热议的那部电影啊。”我哼出主题曲的旋律,“Angles Don't Sing。她就是看到了这部电影。还说一开始并不知道那是万丈的作品,直到画面上出现‘BANJO’的字样,这才莫名地产生了强烈的思乡情绪。”

“这也可以说是万丈效应的一个表现啊。”

“我根本不相信她的话。养父其实也持怀疑态度,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可关键是我们没有证据。既没有能证明她那些故事的证据,也没有将其否定的证据。就连最关键的养父,也说记忆模糊不清了。他不记得永岛弓子这个名字,也对她的脸毫无印象,却又无法一口咬定不认识这个女人。万一她的故事是真的,那养父就难以面对万丈的泉下之灵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养父才勉强接受了她。”

话虽如此,却也不能让她以星野万丈生前情妇的身份获得财产继承权,因为那样必定会引起世间的骚动。故养父想到将她收为养女,以此让她获得继承财产的权利。

“可是,我们这些在养父照顾下长大的养子女却没一个对此表示赞同的,就是这么回事儿。”

“嗯,可以想象。照美是绝对不相信她,冬树干脆无视,连话都不跟人家说一句。唯一态度好点的阿满,却是个见到女人就嘴上抹糖的货色,现在看来,他甚至有可能在故意逗她说话,试图从中找到破绽。”

“对了,有人想过强行将她赶出这个家门吗?”

我盯着苗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预谋杀害永岛弓子,为了排除障碍,把被聘来保护候选人的侦探先除掉了。”苗木吸了吸鼻子,“你不觉得这个动机非常充分吗?”

然后,我因为不小心发现了侦探的尸体,也受到了牵连。

莫非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吗?

“好了,剩下的嫌疑人还有冬树和阿满。”苗木看了一眼座钟,“天要亮了,我们赶紧吧。”

“老实说,如果你说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真凶,我也一点不会奇怪。”事已至此,我干脆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过我倒是不觉得冬树会跟阿满勾结起来作案,因为那两个人的关系实在太差了。”

“我昨晚看你们吃饭的时候也看出来了,简直是水火不容啊。”只是苗木又主张说,他们依旧有可能共同作案。平日里针锋相对的人,面对共同的敌人就联合起来,这种事一点都不稀奇。

“我们还是先将他们两个分开考虑吧。首先是长子冬树,他今年四十五岁,对吧?说是从事教育视频节目录制这一职业的,这是——”

“他还是个部长呢。制作部的部长。因为公司很小,冬树在选角方面也有一定的发言权,他还曾请求养父,让树里到他们公司去录制节目。不过养父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继续就冬树进行介绍,“他三十年前结了婚,刚跨世纪不久就离了,其后一直单身至今。最近我每次见到他都听他抱怨‘抚恤金真让我头大’。因为这个理由,他不上班的时候总是到外面酗酒。”

“他最喜欢的是苏格兰麦芽酒,对吧?”

“也不一定。他的爱好范围可以从龙舌兰一直延伸到苦艾酒——换句话说,只要酒够烈,他就来者不拒。整天带着一身的酒味,好像还有严重的口臭,应该是把肝还是胃的给喝坏了吧。苗木先生你觉得呢?”

苗木遗憾地摇了摇头。

“现在的我无法给出回答。”

“为什么呢?”

“因为闻不到任何气味。”

我忘了,苗木此时已变成G,就算站到冬树跟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除了喝酒,冬树还有别的爱好吗?”

我闻言踌躇了片刻。

“看来还有。”苗木突然把脸贴了过来,“你一直有所隐瞒。”

“不,其实也不是刻意隐瞒……”我想就算告诉苗木那件事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只是内容实在过于污秽,让我难以启齿。

我沉默着,苗木紧紧盯着我的脸,突然笑了笑。

“不如让我来猜猜看吧。冬树的另外一个爱好是女性——而且是年幼的女性。”

我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冬树试图引起树里的注意,而且看树里的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此外,你刚才的话也证实了我的想法。就是关于录制节目的事情。因为他的这一嗜好,家里的人,特别是你,都对冬树万分头痛。还有,冬树离婚,责任应该也在他。因为你刚才说他正为支付抚恤金头痛不已。虽说如此,你却丝毫不提其中的缘由。我们可是在探讨冬树是不是杀人犯,若他有什么相关前科,你这么一隐瞒就显得太奇怪了。更何况我看你也不打算包庇他。这么一来就很明显了,冬树一定是做出了一般人羞于启齿的事情,才导致他夫人跟他离婚了。”苗木说着,用嘲讽的眼神看向我,“有了这么多材料,我想出错都难啊。换句话说,冬树过去曾对和树里年龄相仿的少女犯下了可耻的罪行。因此,你才会处处小心不让冬树接近树里,不,应该说是生前的你。”

“家中知道这件事的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我垂下头说,“有一次,我在照顾喝得烂醉的冬树时,听他提到了那件事——当然,为了证实确有其事,我后来又请侦探调查了一番。事实证明,冬树至今仍经常光顾那一类俱乐部,当然,都是违法生意。”

“那么,冬树知道你已经发现他的秘密了吗?”

“冬树不知道。”

“你能肯定吗?他有可能会怀疑。”苗木反驳道,“因为你看冬树的眼神跟一般人不一样。虽然当事人一般不会察觉,但凡事没有绝对。因此,我们假设冬树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揭露了……”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被揭露了,会怎么样?”

“自然会觉得你很碍眼吧。”

“所以干脆把我杀了吗?那个冬树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我忍不住高声说道,“这跟刚才的说法不太一样啊。苗木先生,你刚才不是说,我是因为不小心看到了你的尸体才被灭口的吗?”

“我不记得自己说过那样的话。”苗木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说,“应该是你想多了吧。”

我又仔细回想了一下。

“——啊!”的确如此。苗木只说侦探的出现阻碍了凶手的计划,因此被除掉了。至于我被杀的原因,他根本提都没提过。

“那果然是——”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苗木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我的话,“接下来还要研究一下阿满。”

“阿满?他的问题太简单了,就是女人。他闯的所有祸都跟女人有关。与表面上天真烂漫的笑容相反,阿满十几岁的时候就抢走了黑帮老大的女人,从那以后,他惹出了不少跟女性有关的祸端。还因为闯祸欠了一屁股债,不得不找养父寻求帮助。时至今日,他依旧顶着舞台剧制作人的头衔,私下里干着与鸭子差不多的勾当。”

“他是不是鸭子无所谓。”苗木对此毫无兴趣,“问题是,他有没有杀人的动机。”

“我把这个忘了。”

阿满的动机吗?有什么相关的呢?

“比如说……”苗木说道,“内野满又惹了哪个祸水红颜,因此急需大量现金来应付。可他却身无分文。想在短时间内得到大笔金钱,最靠谱的方法就是继承养父的遗产。为此,他不惜……”

非常遗憾,我没能听完苗木的推理。

因为这时突然从玄关外传来了人声。

“早上好,打扰了。”

苗木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我看了看钟,现在还不到七点。天光透过窗帘照了进来,虽然天亮了,但对造访别人家来说还是早了点。

更何况这是幢偏僻的山庄,本来也没有几个人会来。其实眼前这位苗木日出男(虽然他刚到这里就变成了G)是这两年来的第一位访客。

“莫非是被抛入山谷的苗木先生的尸体被人发现了?”我试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然后地方警察就派人来调查了?”

说话间,那名神秘的访客已经站在玄关前大声嚷嚷起来了。我也总算有机会见识到什么叫破锣嗓子了。

“对不起,一大清早的打扰各位休息了。请问屋里有人起床了吗?山里马上要下大雪,我不得已,只能赶在下雪前来打扰各位。昨天晚上地震了,我本来想问问这里是否有什么损失,可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我担心各位的安危,这才专门赶过来。”

二楼传来跑动的声音。我透过餐厅半掩的门向山庄门口窥视。

“来啦。”跑下来的人是阿满。他一边回应,一边从猫眼往外看。我发现他连这种时候都没忘记披上皮夹克保持形象,不禁无奈地撇撇嘴。

“抱歉,打扰各位休息了。我来主要是想问问昨晚的地震有没有给这里造成什么损失。”

“地震?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啊。”

说到地震,我倒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儿。应该是昨晚十一点多吧。不过当时摇晃得不太厉害,持续时间也只有数十秒而已,我连下床察看的心思都没有。

“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吗?那真是太好了。”

紧接着,我又听到那男人冲外面大吼了一声。

“这边没问题。损害为零,零!你告诉下面,不用担心这里啦。”

突然,苗木粗粗的眉毛皱成了八点二十分的形状。

“这声音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我看了看苗木,问:“你认识外面的人吗?”

在苗木回答之前,玄关外的人突然又嚷嚷起来。

“这么早打扰你们休息,真是太对不起了。我是警察,能请您把门打开吗?”

那个人可能还冲着猫眼出示了警官证。

“请稍等。”阿满打开玄关的门锁,把那人让了进来。

从门外进来一个身穿枯草色大衣的人,苗木看到来人,惊得张大了嘴。与此同时,他的八字胡也“啪嗒”一声耷拉了下来。

“怎么会是他?”

“你认识那个人吗?”我又问了一遍。

在苗木回答之前,来访者已经行了个礼,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灰浦警部补,请问内野宗也先生在家吗?”

1 在圆筒形的皮袋或布袋中填充硬币或砂粒制成的棒状武器,与棍棒或金属棒不同,此种武器在保有一定柔软度的同时,还能让冲击渗透到身体内部,仅留下很少外伤。常在暗杀、推理小说中被充当凶器,或被赌场的保镖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