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金普先生出去了,先生,您看到他了吗?我们要打烊了,先生。”

萨顿·康沃尔先生没有抬头看这个拿着木槌的年轻人,只是动了动僵硬的舌头,说道:

“是的……斯金普先生……出去了。”

年轻人转身打算离开。萨顿·康沃尔先生指了指那扇门,说:“我从斯金普先生那买下了这扇门。20英镑。要不你收下钱——还有我的名片?”

脸色苍白的年轻小伙子开心地笑了,很高兴自己卖出去了一件货物。萨顿·康沃尔先生掏出了一个钱夹子,从里面抽了四五张英镑的纸币。又拿出了一张名片,用一支小巧的金色铅笔在名片上写了几个字。他的手出奇的镇定。

“新月街14号,”他说,“请务必明天送到。这个东西……很重。当然,我会付搬运费。斯金普先生会——”他的声音又渐渐地低了下去。斯金普先生什么也不会了。

“噢,可以,先生。斯金普先生是我的叔叔。”

“啊,真是太——我的意思是,呃,这10先令你自己拿着,好吗?”

萨顿·康沃尔先生快步走出了店铺,右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那把钥匙。

他打了一辆的士回家吃晚餐。晚餐只有他一个人吃,饭前还喝了三杯威士忌。但是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孤独。他应该再也不会孤独了。

第二天,青铜门便送过来了。用麻布袋包着,还用绳子捆得严严实实,从包装上根本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东西,它的搬运工作并不比搬一台音乐会的钢琴来得轻松。

四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穿着统一的皮质工作围裙,满头大汗地抬着它走上正门的四级台阶来到大厅,嘴里不停地抱怨着。他们用一个小型起重机将其从货车上卸下来,但这四级台阶几乎把他们累趴下了。到了大厅,他们把它弄到了两辆手推车上,之后就只是一般的重活了。他们将其安放在萨顿·康沃尔先生的书房后面,靠着一个他想安装的壁龛上。

萨顿·康沃尔先生大方地给了他们一些小费,四人便离开了。男管家柯林斯打开了前门,给房间通了一会气。

不一会儿来了几个木匠。他们把麻布扯下来,在门四周做了一个门框,装在靠壁龛的隔墙上,又在隔墙上开了一扇小门。所有的装修和清洁工作都完成之后,萨顿·康沃尔先生问仆人要了一个油壶,然后把自己锁在了书房里。

这时候他才从口袋里拿出那把巨大的青铜钥匙,再次将其插入门上的锁眼之中,把青铜门打开,而且把两页门板都打开了。

他往门后的铰链上洒了一些油,以防万一。关上门后,他又往锁眼里倒了一些油才拔出钥匙。接着他便独自一人出去散步,一直走到肯辛顿花园才回来。在他出去的这会儿,柯林斯和女佣主管将那扇门端详了好久,以至于饭菜还没有准备好。

“这个老混蛋到底想干什么呢,”管家冷冷地说。“我会再给他干一个星期,布拉格斯。如果那个时候太太还没有回来的话,我就跟他辞职。你呢,布拉格斯?”

“让他自己乐乐吧,”布拉格斯说着晃了晃脑袋,“他娶的那头老母猪——”

“闭嘴,布拉格斯!”

“你也是,柯林斯先生!”说完,布拉格斯便甩手走了出去。

柯林斯先生留下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萨顿·康沃尔先生放在吸烟桌上的方形玻璃瓶里的威士忌酒好好地品尝了一番。

在青铜门后面的壁龛里有一个高而浅的橱柜,萨顿·康沃尔先生在里面放了一些小玩意儿,有老瓷器、小古董、雕花的象牙制品,还有一些用发亮的乌木做成的神像,都是一些非常古老但并没有实际作用的东西。但这些并不能说明他为什么要买一扇这么巨大的门。萨顿·康沃尔先生又往里放了三个用粉色大理石做成的雕塑,但壁龛里还是一副空荡荡的样子。自然,只有在房门锁上的时候他才会打开青铜门。

早上,布拉格斯或者女佣玛丽会来打扫壁龛的灰尘,当然,是通过隔断门进来的。这让萨顿·康沃尔先生觉得有点好笑,不过慢慢地也就开始习惯了。这是萨顿·康沃尔太太和泰迪离家大约三周之后能让他开心起来的事情。

这天,一个古铜色的大块头男子前来拜访他。男子脸上长着蜡白的胡子,灰色的眼睛里透着沉稳。他递给萨顿·康沃尔先生一张名片,上面显示他是来自苏格兰场(伦敦刑警)的侦缉警长托马斯·劳埃德。他说,一位家住肯宁顿的拍卖师在家里失踪了,名叫约西亚·斯金普,现在家里人都非常担心。斯金普的侄子,也就是乔治·威廉·霍金,也住在那里,说看到过萨顿·康沃尔先生在他叔叔失踪的那天晚上出现在他们的苏荷店里。也就是说,萨顿·康沃尔先生可能是最后一个与斯金普先生说过话的人。

萨顿·康沃尔拿出威士忌和雪茄来招待他,手指并拢,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警长,我记得很清楚,实际上那边那扇有趣的门就是在他的店里买的。有些古色古香,是吧?”

警长瞥了青铜门一眼,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先生,我对这个不太清楚。不过我记得他们说起过这扇门的事。把它弄过来应该费了不小的力气吧。这威士忌的味道可真不错,先生。真的非常醇和。”

“您随意,警长。这么说起来,斯金普先生不声不响地走了,而且失踪了。不过对不起,我爱莫能助。您知道,我跟他不熟。”

警长点了点他那颗古铜色的大脑袋。“我知道您跟他不熟。我们也是几天前才跟了这个案子。您知道,我们也是例行公事。他那天看起来是否比较兴奋呢?”

“他看起来很疲倦,”萨顿·康沃尔先生沉思道,“可能是对拍卖工作很厌倦吧。我只和他说了一小会儿话,您知道,就是关于那扇门的事。他是个小个子,很好的一个人——但是疲惫不堪。”

警长依旧没想再去看看那扇门,他喝完一杯威士忌后,又加了一点。

“没有家庭纠纷,”他说,“钱也不多,不过现在谁又有很多钱呢?也没什么丑闻。他们说他也没有什么忧郁症。很奇怪。”

“苏荷区还是有许多怪人的。”萨顿·康沃尔先生温和地说。

警长想了想,说道。“但也没有什么危害。那里曾经不怎么太平,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我能问一下您当时在那里做什么吗,先生?”

“瞎逛,”萨顿·康沃尔先生说,“只是瞎逛而已。再来一点?”

“好吧。真是的,先生,一个上午喝了三杯威士忌了……那好,就再加一点吧。非常感谢您,先生。”

劳埃德警长走了,走的时候带着一丝遗憾。

在他走了大约10分钟以后,萨顿·康沃尔先生站起来锁上了书房的门。他沿着长而窄的房子慢慢地走着,从胸前内衬的口袋里将那把巨大的青铜钥匙掏了出来。现在他通常都把钥匙放在这个口袋里。

门无声地打开了,比以前好开多了,尽管很笨重,但平衡性能不错。他把两页门板都打开了。门洞开着。

“斯金普先生,”他对着空荡荡的门里温柔地说道,“警察在到处找您呢,斯金普先生。”

他就这样逗着乐子,一直持续到了午饭时间。

下午,萨顿·康沃尔太太回来了,很突然地进了书房,出现在萨顿·康沃尔先生面前。她厌恶地吸了吸空气中的烟草味和酒味,拒绝了递过来的椅子,身体笔直地靠在门后,一脸的不高兴。泰迪在她的旁边站了一会儿,便猛扑到小地毯边撕咬了起来。

“停下来,你这个小畜生。马上给我停下来,亲爱的。”萨顿·康沃尔太太说道,弯下腰把泰迪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泰迪乖乖地待在她怀里,舔了舔她的鼻子,轻蔑地看着萨顿·康沃尔先生。

“在与我的律师经过无数次令人非常讨厌的会谈之后,”萨顿·康沃尔太太说,声音冷得像冰块似的,“我发现,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帮助,尽管我并不喜欢向你求助。”

萨顿·康沃尔先生示意她坐到一张椅子里,不过萨顿·康沃尔太太毫无反应。在完全被无视之后,他便放弃了努力,靠在壁炉架上。他说他觉得也是这样。

“你可能没注意到我还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女人,而且我们生活在现代,不是过去,詹姆斯。”

萨顿·康沃尔先生无力地笑了笑,看了一眼青铜门。

她还没有注意到它。他把头靠在门上,皱了皱鼻子,有点意兴阑珊,然后平静地说道,“你想离婚?”

“正是。”她狠狠地说。

“而且你希望我在布莱顿向一个在法庭上演戏的女人妥协?”

她瞪了他一眼,泰迪也学着她的样子对他怒目而视,但怒视并没有让萨顿·康沃尔先生有一丝丝的心慌意乱。他现在有了秘密武器了。

“而不是与那只狗妥协。”看她没有回答,他漫不经心地说。

萨顿·康沃尔太太发出了某种愤怒的声音,鼻子里吭哧吭哧地冒着气。她缓慢地但重重地坐了下来,带着几丝困惑。她松手让泰迪跳到了地板上。

“你究竟在说什么,詹姆斯?”她干涩地问道。

他踱到青铜门那,靠在门上,用指尖轻抚着上面的纹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没有注意到这扇门。

“亲爱的露艾娜,你想跟我离婚,”他慢慢地说,“以便跟另外一个男人结婚。如果你带着这只狗一起的话,再婚是没有意义的。我不想自取其辱,但确实没有意义。没有男人会愿意接受这只狗的。”

“詹姆斯——你是想要挟我吗?”她的声音非常恐怖,几乎是喊了出来。泰迪偷偷地溜到窗帘那边,假装躺了下来。

“并且,即使那个男人愿意接受这只狗,”萨顿·康沃尔先生用一种异常平静的音调说道,“我也不会让它发生,我应该做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

“詹姆斯!你敢!你的虚伪让我感到恶心!”

詹姆斯·萨顿·康沃尔生平第一次对着他太太哈哈大笑。

“这是我听过的最愚蠢的话了,”他说,“你是一个老女人了,既肥胖又无趣。如果你想要我对你摇尾乞怜的话,你还是滚出去养个小白脸吧。但是你别想着让我丧失理智,好让你们结婚,然后把我赶出我父亲的房子!现在,带着你的小畜生从我这儿滚出去!”

她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对于她这样的身材来说算是很快了,以至于站在那里不由得晃了几晃,她的眼睛如盲人一般空洞无神。寂静之中,泰迪焦躁地撕扯着窗帘,咆哮声中满是恨意,不过他俩都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