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凝视着她。

她轻声地说:“今天早上我丈夫给我讲了件出乎意料的事情。我们要分开了。所以我今天笑不出来。”

“对不起。没什么好说的了,也许我们会在某个时候再相遇,也许不会。我不大会在你的圈子里活动。祝你好运。”我勉强地说。

我站了起来。我们互相看了对方一会儿。她说:“你的酒都还没喝呢。”

“你喝吧。那种薄荷饮料只会让你犯恶心的。”

我一手扶着桌面,又站了一会儿。

我说:“如果有人打扰你,告诉我一声。”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吧,上了我的车,径直向西开上了日落大道,一路驶向海岸大道。沿途的花园里到处都是萎蔫黢黑的叶子和花朵,它们都是被昨夜的热风炙烤而死的。

但是这大海永远这般凉爽慵懒。我一路向前,在快到马里布的时候停了下来。我走下车,坐在一块被谁家的铁丝网围着的大石头上。

现在水位不高,海水拍打着海岸。空气中弥漫着海藻的味道。我坐着看了一会儿海水,然后从我口袋里拉出那串波西米亚玻璃珠的复制品,剪断了一头的绳子,珍珠一颗接一颗地掉了下来。

当一颗颗珍珠零乱地散落在我的左手里,我就这样静静地握着它们,仍思绪翻飞。这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思考的,这一点我很确定。

我大声地说着:“向斯坦·菲利普斯先生致敬。他只是又一个骗子而已。”

对着那低飞的海鸥,我把手中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投向大海。每一颗都溅起斑驳的水花,海鸥自海面向上起飞,突然扑向了那朵朵水花。

(本文译者 李爽、程倩)

宾格教授的鼻烟

早上才10点钟,舞曲声就已响起,声音震耳欲聋。嘣、嘣、嘣、嘣、嘣。低音炮里的音调低沉无比,地板似乎都在振动。乔·贝提格鲁握着电动剃须刀在脸上上下滑动,发出嗞嗞的声音,舞曲的声音融入其中,震得地板和墙壁发颤。他的脚尖似乎感受到了颤动,颤动一直延伸到他的双腿。邻居们一定都是舞蹈发烧友。

已经早上10点了。杯子里盛着冰块,脸颊发红,眼神微微发愣,笑容愚钝乏味,笑声放荡不羁、空洞无物。

他拔下插头,电动剃须刀的嗞嗞声停了下来。他的手指沿着下颚的棱角缓缓移动,就在此时,他的目光遇上了镜子里的一双眼眸,眼神阴郁沉闷。“洗干净了,”他从齿间挤出一句话,“过了52岁,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老人了。我很惊讶你居然还活着。我很惊讶我居然能看到你。”

他吹了吹剃须刀刀头上残留的胡茬,把保护套重新套上,仔细地用细绳绑好,收在抽屉里。他拿出须后水,擦在脸上,拍出泡沫,然后用一条手巾把脸擦得干干净净。

他皱起眉头,盯着镜子里那张憔悴瘦削的脸,然后转过头,朝浴室窗外看去。今早的雾不是很浓。事实上,今天阳光灿烂,天气明媚。你能清楚地看到市政厅。谁想看到该死的市政厅?见鬼的市政厅。他走出浴室,然后一边下楼,一边穿上外套。嘣、嘣、嘣、嘣、嘣。好像背后有个廉价的小酒吧,你能闻到烟味、汗味、还有某种香水味。起居室的门半掩着。他从半掩的门缝里挤进去,站在那儿看着两个人脸贴在一起,在房间里缓缓地游移旋转。他们紧紧地贴在一起跳舞,眼中露出迷离的眼神,沉浸在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中。他们并没有酩酊大醉,只是喝高了,喜欢这么喧嚣的音乐。他站着一动不动,狠狠地盯着这两人。当他们转过身,看到贝提格鲁时,他们几乎没怎么正眼瞧他。葛莱蒂微微卷起嘴唇,淡淡地发出一声冷笑,几乎让人无法察觉。波特·格林嘴角叼着一支烟,在烟雾中眯着双眼。他们眼前站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家伙,头发有些花白。衣着整洁。眼神诡诈难辨。可能是个二手车推销员。他的工作估计不用花太多力气,也不太讲诚信。音乐声停了下来,收音机里有人开始滔滔不绝地播放广告。跳舞的那对分开了。波特·格林跨了一步,上前把音量调小。葛莱蒂站在地板中央,打量着乔·贝提格鲁。

“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亲爱的?”她问乔·贝提格鲁,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轻蔑。

他一言不发,只是摇了摇头。

“那你帮我个忙。马上滚吧。”她张开嘴,发出刺耳的大笑。

“打住,”波特·格林说道,“别拿他打趣,葛莱蒂。看来他不喜欢舞曲。那又怎样?总有些东西是你不喜欢的,不是吗?”

“当然,”葛莱蒂说道,“比如说他。”

波特·格林走向一边,拿起一瓶威士忌,开始往咖啡桌上的两个高玻璃杯里倒酒。

“喝一杯怎么样,乔?”他问道,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

乔·贝提格鲁又一次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是一语不发。“他会耍花招,”葛莱蒂说。“他长得像个人,但是个哑巴。”

“哦,闭嘴。”波特·格林懒洋洋地说道。他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两个高玻璃杯,里面已经灌满了威士忌。“听着,乔,这杯酒我请你。你并不担心这个,是吧?不喝?嗯,好吧。”他把一杯酒递给葛莱蒂。两人对饮起来,透过玻璃杯,他们看到乔·贝提格鲁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

“你知道我跟这家伙结过婚,”葛莱蒂若有所思地说,“真的。我很好奇,我那些年吃的到底是哪种安眠药。”

乔·贝提格鲁向后退到了走廊上,虚掩上门。葛莱蒂一直盯着看。她换了一种语调,说道:“还是老样子,他让我感到恐怖。他就这么站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没有抱怨。也从不生气。你觉得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广告播音员终于结束了自己的吆喝,开始播放一首新的歌曲。波特·格林跨了几步,把音量调大,然后又把它调小了。

“我想我能猜到。”他说,“毕竟,这是个非常老套的故事。”

他说完他又把音量调大,并伸出了双臂。

乔·贝提格鲁走出房间,来到前面的走廊,他把笨重的老式前门搭在门闩上,然后把它关在身后,以遮住里面收音机传来的嘣嘣声。沿着房子的正面望去,他看到前窗关上了。外面没有那么吵。这些老式的木架房屋非常坚固。正当他开始想是否需要清理杂草时,一个长相滑稽的男子出现在水泥路上,并朝他走来。

你有时也会看到穿着晚礼服斗篷的男子,但这绝不会发生在那片街区的莱克星顿大道上,也绝不会在大白天的早上,更不会有人还戴着一顶大礼帽。乔·贝提格鲁盯着那顶大礼帽。那顶大礼帽绝对不是新的,而且绝对已经磨损了。帽子上的毛有些起球,就像是猫生气时浑身竖起来的直挺挺的毛。而他身上的晚礼服斗篷也不像是亚德里安喜欢的那种样式。他的鼻子很尖,黑色的双眼深深地凹下去,脸色发白,但看起来并不虚弱。他在台阶下停下来,抬头看着乔·贝提格鲁。

“早上好。”他扶着大礼帽的帽檐说道。

“早,”乔·贝提格鲁答道,“您今天打算卖什么?”

“我不是来卖杂志的。”穿着晚礼服斗篷的男子说道。

“我没什么要买的,朋友。”

“我也不打算向您打听,您是否有一张自己的肖像照?用漂亮的水彩着色,看起来就像马特洪峰的月光一样明亮迷人。”男子说着把一只手放到斗篷底下。

“别告诉我你斗篷底下藏着一个真空吸尘器。”乔·贝提格鲁说。

“我的裤袋里,”斗篷男子接着说,“也没有一整套全不锈钢的厨房。并不是我不能有,只是我不愿意。”

“但是你确实在推销东西,”乔·贝提格鲁干瘪瘪地说。

“我只是在赠与一些东西,”斗篷男子说。“给合适的人。精心挑选出的……”

“西装俱乐部,”乔·贝提格鲁厌烦地说,“我不知道现在竟然还有这种组织。”

这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从斗篷下把手伸出来,手里捏着一张卡片。

“精心挑选出的少数人,”他重复道,“我不知道。我今早有些懒惰,或许我应该只选一个就够了。”

“那个幸运儿,”乔·贝提格鲁说,“就是我。”

男子拿出那张卡片。乔·贝提格鲁接过来,上面写着“奥古斯都·宾格教授”。卡片的角落上有一排小字“白鹰牌脱毛粉”。上面还印着一串电话号码和一个北威尔科克斯的地址。

乔·贝提格鲁用指甲弹开卡片,摇了摇头。“我从来不用这玩意,朋友。”

奥古斯都·宾格教授不易察觉地淡淡一笑。换句话说,只是他的嘴唇往上微微一动,眼角稍稍皱起而已。姑且称之为微笑吧。这不是什么值得细究的事情。他又把手伸进了斗篷下面,拿出一个小圆盒,差不多跟打印机色带盒一般大小。他抬起盒子,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白鹰牌脱毛粉”。

“我相信您知道脱毛粉是什么东西,您怎么称呼?”

“贝提格鲁,”乔·贝提格鲁亲切地说,“乔·贝提格鲁。”

“噢,我的直觉是对的。”宾格教授说道,“你有麻烦了。”说着,他用细长的手指把小圆盒盖上。“贝提格鲁先生,这并不是脱毛粉。”

“请等一下,”乔·贝提格鲁说,“你刚才说这是脱毛粉,现在又说不是。你还说我有麻烦了。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的名字是贝提格鲁吗?”

“别着急,贝提格鲁先生。让我告诉您来龙去脉。这片街区早就衰败不堪了。再也没人想到这儿来。然而你的房子却不是如此。你的房子充满古典气息,打理得很好。正因为如此,你才是这房子的主人。”

“不如说我是这房子的主人之一。”乔·贝提格鲁说。

宾格教授伸出左手,手掌向外。“请您先听我说完。我继续给你分析分析。这年头税收不菲,而你是房子的主人。若是你经济条件允许的话,你早就搬走了。你为什么没有搬呢?因为你这房子卖不出去。况且这房子相当大。于是你只好租与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