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弯下腰,开始拾起我的棋子儿,把它们一颗颗丢进盒子里,然后我把盒子放到壁炉架上,又把牌桌的一只脚摆直,四处走动了一会儿。我做的这一系列动作,哥白尼克都看在眼里,我想让他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
终于他说话了,他说:“这家伙用的是一把22毫米手枪。他用这把枪,说明他有能力轻而易举地掌控那一类手枪,也就是说他枪法很好,他敲开你的门,拿枪指着你的腹部,把你逼近屋里,而你手上没有枪,而且他声称来这里是为了杀你灭口——而你却把他拿下了,你连一把枪都没有,你赤手空拳,独自制伏了他,伙计,你可真行啊。”
“听我说,”我低着头说着,又拾起一枚棋子,用手指捻着,“我正在破解一个棋局,尽量排开一切杂念。”我说。
“你心里藏着事情,伙计,”哥白尼克轻声说,“你不会是想糊弄一个身经百战的警察吧,对吧,兄弟?”
“这样一个咄咄逼人的问题,我还想问你呢。你到底还想知道什么?”我说。
这时,地上那家伙堵住的嘴里传来模糊的声音,他光秃秃的头顶上渗出汗珠,泛着亮光。
“什么事,伙计?你有什么话想说吗?”哥白尼克几乎在跟他说悄悄话。
我快速地扫了他一眼,又挪开了目光,“好吧。我不能凭一己之力搞定他,这点你可清楚了吧,他当时拿枪对着我,枪指着哪儿,他就看着哪儿。”我说。
哥白尼克眯着一只眼睛,用另外一只眼睛斜着看我,和颜悦色地说:“继续说,伙计,我也想到了那个疑点。”
我拖着脚走了几步,让自己看起来比较淡定,我缓缓地说:
“这里有个孩子,他把车停在博伊尔高地的路边上,准备拦车抢劫,但是没有成功,是那种低级的持枪抢劫加油站。我认识他的家人,他并不是真的坏心眼,他来这儿是想求我借给他一点搭火车的钱。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悄悄地溜进了那里。”
我抬手指了指壁床和挨着的门,哥白尼克的脑袋微微转过去,又转了回来,他又眨了眨眼,“而这孩子手上还有枪。”他说。
我点点头,“他走到了他身后,那可需要胆量啊,哥白尼克。你一定得饶了那孩子,你一定得让他不受牵连。”
“在为那孩子开脱吗?”哥白尼克温和地问。
“他说,现在可能还不需要,他担心以后会需要。”
哥白尼克微笑着,“我是个干刑侦工作的警督。我不知道,或者说,我不在乎。”他说。
我指了指地上那个嘴被堵住,手被铐住的家伙,“是你逮住了他,不是吗?”我彬彬有礼地说。
哥白尼克继续微笑着,伸出发白的舌头舔了舔下嘴唇,“那我怎么做到的呢?”他悄声说。
“把子弹从沃尔多身体里取出来了吗?”
“当然,长长的22毫米式手枪的子弹,一颗打碎了肋骨,一颗保存完整。”
“你真是个细心的人,连犄角旮旯都不落下,我的事儿你都知道吧?你到我这儿来查查我用的什么枪。”
哥白尼克站起来,对那名歹徒身边单膝跪着,“伙计,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他脸挨着脸那样问他。
只听见凶手发出了模糊的声音,哥白尼克站起来,打着哈欠说:“谁他妈在乎他说的是什么啊?继续说,兄弟。”
“你并不指望在我这有什么线索,但是你想来我的公寓看看,正当你搜查到那里的时候,”我指了指更衣室,“而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心里有点不爽,此时敲门声响起了,接着他进了屋,所以过了一会儿你偷偷走出来,拿下了他。”
“啊——”哥白尼克咧开嘴大笑着,露出跟马一样多的牙齿。“你说对了,兄弟,我揍扁了他,踢了他的要害,最后将他擒获,你手里没枪,他突然朝我转过身来,我从他左侧将他摔倒在地,怎么样?”
“不错。”我说。
“你到局里还是这样说吗?”
“会的。”我说。
“我会保护你的,兄弟,你对我不赖,我会一直买你的账。别担心那孩子的事,如果他需要开脱,告诉我一声就是。”
他走到我身边,伸出手,我跟他握了握手,他的手像死鱼一样黏糊糊的。这双黏黏的手和它的主人让我感到恶心。
“还有一件事,你的那个搭档——伊巴拉。你没有带他一起来他会不会心里恼火呢?”我说。
哥白尼克揉乱他的头发,用一张大大的黄色丝绸手帕擦了擦他的帽圈。
“那个卑鄙的黑仔?”他冷笑一声说道:“让他见鬼去吧!”他跟我面对面,凑近我,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关于我俩的秘密——不会有问题的,兄弟。”
正如我所料,他呼出的口气难闻极了。
哥白尼克把这件事告诉大家的时候,警长办公室里只有五个人:一个速记员、警长、哥白尼克、我和伊巴拉。伊巴拉坐在椅子上,挨着墙,向后仰着,他的帽子盖住了眼睛,但是那温和的目光在帽檐下面若隐若现,那凝滞的微笑挂在他那线条简洁的拉丁风格的嘴角上。他并没有直直地看着哥白尼克,而哥白尼克根本都没有瞧他一眼。
我和哥白尼克在走廊里握着手,有人给我们拍照,哥白尼克的帽子端正地戴在头上,枪杆直挺挺地被拽在手里,脸上露出庄严肃穆而又意味深长的神情。
他们声称已经知道沃尔多的身份,但是不会告诉我,我倒不相信他们会查出来,因为警长的桌子上放着沃尔多躺在停尸间的照片。他们把他收拾得很干净,头发梳过了,领带打得笔挺,灯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眼睛看起来炯炯有神。没人看得出这是一张被两枪打中心脏的死人的照片,他看起来就是一个舞池里风度翩翩的风流男子,正在考虑到底是带个金发美女还是带个红头发的姑娘回家。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公寓门已经锁上了,我正在毛手毛脚找门钥匙的时候,黑暗中飘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短短几个字:“请听我说!”但是我认得这个声音。我转过身,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敞篷车映入眼帘,就停在不远处的路缘边上。车灯没有开,而街灯的光线正好洒进了一个女人明亮的眸子里。
我走过去,说:“你真是傻到家了。”
她说:“上车。”
我钻进了车里,她随即发动了车,沿着富兰克林大道开了个半街区,继而转向金斯利大道。灼热的狂风依旧席卷着大地,肆意怒号。公寓大楼有一扇遮掩的边窗打开着,里面传来欢快的广播音乐。尽管这里停满了车,她还是在一辆崭新的帕卡德棚式汽车后面找到一个空位,那辆新车的挡风玻璃上还贴着经销商的贴纸。她戴着手套,先把车向前开到路缘,接着把车倒进了车位。
她现在一袭黑衣,不过颜色更像是深棕色,戴着一顶可笑的帽子。我又嗅到她香水里檀木的味道。
“我对你非常不友好,对吗?”她说。
“你救了我的命。”
“发生了什么事?”
“我叫来了警察,又对一个我讨厌的警察撒了几个谎,让他毫不怀疑地接过这个摊子。你帮我搞定的那个家伙,就是他杀了沃尔多。”
“你是说——你没有对警察说起我?”
“女士,你唯一所做的事就是救了我一命。你还有其他事想做吗?我准备好了,我愿意为你效劳,鼎力相助。”我又说。
她沉默不语,一动也不动。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身份,顺便说一句,我自己也不认识你。”
“我是弗兰克·C·巴萨利夫人,住在212号弗里蒙特大街,我的电话号码是奥林匹亚-2-4-5-9-6,这些不就是你想知道的吗?”
“谢谢。”我喃喃地说,指缝间夹着一根没抽过的干烟。
“你为什么回来?”我又问道,我用左手打着响指。“来拿帽子和夹克吧,我上楼去给你拿。”我说。
她说:“不只是为了这个,我想要我的那串珍珠。”我不禁被惊得微微一跳,好像她只留下了帽子和衣服,没有珍珠。
一辆车从旁边飞驰而过,比规定速度快了两倍,扬起了滚滚尘埃,在街灯下打着旋儿,继而消失殆尽,留下一股淡淡的呛人气味。她快速地摇起车窗,阻止这阵尘土袭来。
“好了,跟我说说珍珠的事吧。今天我们目击了一场凶杀案,邂逅了一位神秘女士,遭遇了一个疯狂的杀人犯,获得美人及时拔枪相助,还协助一位警探作假报告。现在我们又将寻找一串珍珠项链。好吧——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我本来要花5000美元把它买回来,就从你口中的沃尔多,我口中的约瑟夫·科茨那儿买。珍珠应该在他那儿。”
“他没有珍珠。从他兜里掏出来的东西里没有珍珠的影子,有很多钱,但就是没有一串珍珠。”我说。
“珍珠会不会被他藏在公寓里了?”
“会。就目前我所掌握的情况来看,项链有可能被藏在加州的任何地方,就是不可能在他身上。在这么灼热的晚上,巴萨利先生怎么样?”我说。
“他还在市中心开会,不然的话,我也来不了。”
“哦,你可以带他一起来啊。他可以坐在后座上。”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