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格夫。斯蒂夫从路边的车上下来的时候,我正站在床边,我看见他进了车库。我知道车子还是热的,我们杀的人够多的了,格夫,太多了。所以我就把子弹从枪膛里卸了出来。”

米勒的拇指移到了侦探专用手枪的扳机上,格夫的眼睛瞪大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把短管转轮枪,然后挥舞着没有子弹的柯尔特手枪冲过去。米勒挺直身子,稳稳地站在那里,就像一个老人一样轻声说了一句:“再见,格夫。”

手枪在他小巧整洁的手上跳了三下,烟雾缓缓地从枪口飘出来。一块要烧完的木头从壁炉里掉了下来。

格夫·塔力露出了奇怪的笑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枪掉到了他的脚边,他有力的双手捂在肚子上,缓慢而沉重地说:“这样做没错,小子,没错,我猜——我猜我——”

他的声音慢慢消失了,双腿在身下扭动。斯蒂夫悄无声息地迈了三个大步,一拳狠狠地打在米勒的下巴上,高大的男人还在往下倒——就像一棵树一样往下倒。

米勒被摔到了房间的另一头,撞在尽头的墙上,一只蓝白色的碟子从橱柜上掉下来摔碎了。枪从他的手里滑下来,斯蒂夫冲过去捡了起来。米勒跪在地上看着他的哥哥。

格夫·塔力的头撞到了地上,然后伸出双手撑着地板,最后还是静静地趴了下去,就像一个非常疲惫的人。他没有再发出声音。

阳光从红色窗帘的边缘照了进来,那块断了的木头在火炉的边上冒着烟,其他的木头都烧成了一堆灰烬,只有中间还闪着火光。

斯蒂夫冷冷地说:“你救了我的命,乔治——至少你省下了不少子弹。我会冒这个险,是因为我想找到证据。过去桌子那边把事情的经过写下来,然后在上面签上名字。”

米勒说:“他死了吗?”

“他已经死了,乔治,你杀了他,把这件事也写上。”

米勒轻轻地说:“太可笑了,我本来是想要亲手解决莱奥帕蒂的,用我的双手,他当时在楼上,我可以把他推下去。干掉他之后我就会自己承担后果。但格夫想要把这件事情做得有趣点,格夫,这个从来都没有接受过教育,一辈子连一拳都没有躲开过的傻小子,想要把这件事情干得漂亮些,还要玩阴谋。好吧,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他能拥有这些钱财,科特街118号的公寓其实是他的,是他雇杰克·斯托亚诺夫替他管理那里。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买通朵洛蕾丝·奇奥萨的女佣的。这不是很重要,对吗?”

斯蒂夫说:“开始写吧,你就是那个装成女孩给莱奥帕蒂打电话的人,对吗?”

米勒说:“是的,我会把这事也写下来的,斯蒂夫。我会在上面签字,然后你就得放了我——只需要一个小时。可以吗,斯蒂夫?只需要一个小时,作为一个老朋友,我的这个要求不算太过分吧,斯蒂夫?”

米勒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淡淡的、虚弱的、缥缈的笑。斯蒂夫弯腰凑近那个四肢摊开的高大男人的身边,伸手去摸了摸他脖子上的动脉,他抬起头来说:“已经死了……好的,你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乔治——如果你把事情完完整整写下来的话。”

米勒轻轻地走到高高的橡木抽屉柜边,上面钉着很多生了锈的铜钉。他打开桌盖坐下来,拿起一支笔,打开墨水瓶盖,用会计师整洁、清晰的字体开始书写。

斯蒂夫·格雷斯在壁炉前坐了下来,点起一支烟,盯着灰烬。他握着枪的左手放在膝盖上。木屋外面,鸟儿开始歌唱。屋子里除了写字的沙沙声,一片沉静。

当斯蒂夫走出木屋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他走出木屋,走下了陡峭的小路,沿着狭窄的碎石路回到了他的车上。车库里已经空了,那辆灰色小车已经开走。半英里外另外一栋木屋的炊烟袅袅升起,飘荡在松树和橡树上空。

他发动汽车,转了个弯,经过两个由货车车厢改装而成的木椅,然后开上了中间画着白线的主干道,沿着山坡往克雷斯特莱恩驶去。

他把车停在路边“世界边缘”旅馆的门前,在柜台那喝了一杯咖啡,走进空荡荡的酒吧后面的一个电话间,关上了门。他让长途接线员接通了洛杉矶的琼博·沃尔特斯的电话,然后打电话给沙罗特夜总会的老板。

一个声音温和地说:“这里是沃尔特斯先生家。”

“我是斯蒂夫·格雷斯,能请沃尔特斯先生来接一下电话吗?”

“请稍等。”咔嗒了一声,另一个生硬冷酷的声音在说,“什么事?”

“我是斯蒂夫·格雷斯。我想跟沃尔特斯先生说话。”

“对不起,我好像不认识你。现在还有点早吧,朋友。你有什么事?”

“他去了奇奥萨小姐家了吗?”

“噢,”一阵停顿之后,“你是那个私家侦探,我明白了,你等等,朋友。”

又换了一个声音——慵懒,带着一丝极其轻微的爱尔兰口音,“你可以说了,孩子。我是沃尔特斯。”

“我是斯蒂夫·格雷斯,我是那个——”

“这些我都知道了,孩子,那位女士很好,我想她现在正在楼上睡觉。继续说吧。”

“我现在在克雷斯特莱恩的箭头坡,两个男人谋杀了莱奥帕蒂。一个是乔治·米勒,卡尔顿旅馆的夜班审计员,另一个是他的哥哥,一个叫格夫·塔力的前拳击手。塔力的头——被他的弟弟射穿了。米勒逃走了——但他给我留下了一份完整的自白,上面签了字,很详细,很完整。”

沃尔特斯慢吞吞地说:“年轻人,你要不是办事干脆利落——就是真的疯了。你最好马上来这里。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有一个妹妹。”

沃尔特斯轻轻地重复了一百遍:“他们有个妹妹……那个逃走的家伙呢?我们可不想给什么乡下警长或者渴望成名的律师知道——”

斯蒂夫轻声打断了他:“我想你不用担心这一点,沃尔特斯先生,我想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在旅馆里吃了早餐,不是因为他饿了,而是因为他很虚弱。他又钻进车子,滑下长长的山坡,从克雷斯特莱恩向博纳蒂诺驶去,这条路路面平整,路边环绕着又深又险的山谷林阴。有些地方山路凶险,还围上了白色的围栏。

那个地方就在克雷斯特莱恩下面两英里处,公路在山肩处有一个急转弯,一些车子停在公路旁边的碎石地上——有私家车、警车和遇难救援车。白色围栏已经被撞断了,人们站在围栏被撞坏的地方向下看。

山谷下面800英尺的地方有一辆灰色小车,扭曲而幽静地躺在清晨的阳光下。

(本文译者 俞惠娴、蒲若茜)

山中太平

信是临近正午的时候快递过来的,是那种廉价信封,回邮地址写着:加利福尼亚州彪马区F.S.莱西。里面是一张可以兑现的100美元支票,支票上有福瑞德里克·S.莱西的签名,还附有一张纯白色的信纸,上面有好几处打印重叠的地方。信上面写道:

约翰·埃文斯亲启尊敬的先生我从莱恩·埃斯特沃德那里获知了您的大名。

我有一件非常紧急且机密的事情需要您的帮助,随信附上定金。如果可能的话,请您于本周四下午或者傍晚来一趟彪马区,入住印第安酋长旅馆,并请拨打2306联系我。

此致敬礼福瑞德·莱西我快有一个星期没有接到业务了,这封来信让我很高兴。支票所署的银行距我这只有六个街区的距离,我去那把支票换成了现金,吃完午饭便出发了。

山谷很热,到了圣贝纳迪诺山上反而更热了,我把车开到5000英尺高的地方也没觉得凉快了多少,这会儿我已经在高速路上朝着彪马湖的方向开了15英里。50英里的盘山公路我走了40英里才感到了些许凉意,不久,我把车开到了水坝沿着湖的南岸行走,经过了一堆堆的花岗岩和远处七零八落的营地,这下天气才开始凉爽起来。到达彪马区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印第安酋长旅馆坐落在街角,是一栋棕色的建筑物,对面则是一个小舞厅。登记过后我就提着行李箱上了楼,房间萧瑟,透着阴冷,地上放置着椭圆形的地毯,双人床安置在角落,破旧的松木墙上除了挂着一个五金店的挂历外什么也没有,那个挂历也由于山上干燥的夏天连边角都卷起来了。洗了一把脸之后我便下楼去觅食。

大厅旁的餐厅里人满为患,男人们都穿着运动服满身酒气,女人们都身着便裤或短裤,指甲涂得鲜红,手指却脏兮兮的。一个眉毛浓密的男人四处晃悠着,嘴里咬着一支雪茄。一个身材消瘦的收银员戴着套袖,双眼无神,正努力地捣鼓一个小收音机,试图收听正在好莱坞公园举行的赛马结果,不过由于静电干扰,收音机里杂音很多,就像和了水的土豆泥。在黑暗的角落里有一个五人山村交响乐团,他们穿着紫色的衬衫和白色的外套卖力地演出着,希望能在这嘈杂的屋子里吸引人们的目光。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他们所谓的正规晚餐,坐在那里喝了一会儿白兰地后就走到了大街上。天色还是很亮,不过霓虹灯已经亮起,傍晚的街道上充斥着各种声音,有汽车尖锐的鸣笛声,酒碗碰撞的声音,靶场的射击声,自动唱片点唱机的音乐声,还有湖里那些高速游艇低哑的隆隆声。邮局的对面立着一个白蓝色的箭头指着电话亭。我沿着一条积满灰尘的小路走过去,来到了一个安静凉爽的地方,路旁生长着茂密的松树。一头温顺的母鹿在我前面的路上漫步,脖子上戴着一个皮圈。电话亭就是一个圆木小屋,小屋的角落放着一些投币公用电话。我走了进去往里面投了一个硬币拨通了2306,一个女人接了电话。

我说:“请问福瑞德·莱西先生在吗?”

“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埃文斯。”

“噢,埃文斯先生,莱西先生现在不在。他跟您约好吗?”

我才问她一个问题她却反问了我两个,我可不喜欢这样。我说:“您是莱西太太吗?”

“是的,我是。”声带过度绷紧使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不过有些人的声音一直就是这样。

“是谈生意,”我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太清楚,可能是今天傍晚吧。你有何——”

“莱西太太,您的家在哪儿?”

“我的家……我的家在博胜区,在村子西边约两英里处。你是在村里给我打电话吗?你——”

“一个小时之后我会再联系您的,莱西太太。”我说,然后挂了电话,走出了电话亭。角落里一个穿着便裤的黑皮肤女孩正在一张小桌子上的账目本上写着什么。见我出来她抬头笑着问道:“您喜欢这些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