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淮呆着不说话,彻底闭了嘴。

  千两赏金……

  谢劭拿起筷子递给了他,“兄长先尝尝味道,空口无法评判,觅仙楼能有如此名气,自有他的道理。”

  温淮释然了,有个家财万贯的妹夫,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放开了吃。

  一顿早食吃了几百两银钱,见时辰差不多了,温殊色应该醒了,谢劭吩咐小厮,“做一道鱼粥,再炒一盘蛤蜊,待会儿我带走。”

  小厮点头,“是。”

  回头看向温淮,解释道:“成了亲,便是如此,待兄长将来成了家便明白了。”

  一说到这事儿上,温淮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谢劭问道:“兄长许亲了吗?”

  上次回来,祖母倒是替他看了一家,若是往日的温家,或许还有可能,可如今温家破产,对方嫌弃温家太穷,没说成。

  “温兄今年二十二?”

  温淮不太想谈论年龄,含糊地点了下头。

  “确实比我大。”

  这番揶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也不是滋味儿。

  “走吧,缟仙还在等着呢。”温淮想好了,往后没有家妹在,他是断然不能单独再同这位妹夫待在一处。

  他戳起肺管子来,就没给人留活路。

  不想与这样的人再多说一句,“多谢妹夫招待。”起身正欲往外走,跟前的房门突然从外被推开,门外进来一人,弓腰疾步到了跟前,抬起头激动地看着温淮,“三公子,您可算来了。”

  温淮也认出来了,惊呼一声,“文叔?”

  他怎么在这儿,父亲不是说船翻了,把手下的人都遣散干净,文叔也回了自己老家了吗。

  应当是日子不好过,出来又另外找了活儿。

  文叔跟了父亲多年,同自己的关系也挺好,之前还惋惜了一番,如今他乡相遇,怎么着也得说几句话聚一聚,谢劭却等不住,“你们先聊,鱼粥放久了不新鲜,我先给缟仙送回去。”

  温淮还没应,文叔先道:“成,二娘子喜欢吃的蟹也来了货,让她这两日抽空过来,清蒸蘸醋,别有一番风味。”

  谢劭点头,看了一眼温淮,“兄长慢慢聊,我先走了。”

  横竖自己也知道宅子在哪儿,待会儿找过去就好,温淮没再管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文叔坐在对面,“文叔何时来的东都,最近可还好……”

  谢劭提着鱼粥及时跨出门槛,回到温家宅子,温殊色刚起来梳洗完,看着铜镜中自己颈子上的痕迹,庆幸昨儿夜里回的不是谢家。

  这狗东西,他就是头驴,不知道累还咬人……

  饶是晴姑姑过来人,早上进来瞧见那一幕,也不免脸红耳赤。

  这姑爷折腾起人来,还真是花样百出。

  屋子打扫干净,床榻上的褥子也换了,唯独娘子身上的痕迹一时半会儿消不了,拿了祛瘀的药膏一边替她抹一边心疼,“娘子细皮嫩肉,一有了印子瞧着就明显,最近谢家没什么事,老夫人身子骨也好了起来,三公子又过来了,娘子就在温家多住两日,等这痕迹消了再回。”

  可不是吗,这会子叫她顶着满脖子满肩头的印记回去,她哪里有脸。

  也不知道那小心眼儿把兄长带去酒楼怎么样了,也能猜到,怕是好不到哪儿去。

  兄长也是个可怜人,“明日再去牙市请几个人来,把门匾也换了,这宅子虽不大,但风景格局却极好,冬暖夏凉,适合祖母住,等将来兄长说了亲,有了孩子再换个大点的也不迟。”

  晴姑姑点头,遂问道:“这回三公子来东都,可有再回凤城的打算?那么大个酒楼,单靠着娘子也不是办法,得有个当家做主的人撑起来才行。”

  父亲当初在东都买下酒楼,便做好了来东都的打算,一家人都过来了,没有他温淮一人还回去的道理。

  温殊色一笑,“来时父亲也没告诉他,兄长还惦记着他那参军的员外郎呢。”

  晴姑姑愣了愣,喟叹道:“娘子当时出那主意,不过是为了防家贼,到头来,倒是把谢温两家的三公子套了进去,至今还蒙在鼓里。”

  这会子还蒙在鼓里的,只有自己的兄长,“昨日安叔上了谢家,谢老夫人什么都告诉他了。”

  晴姑姑手上的动作一顿,看向娘子,倒也明白了她这身痕迹为何而来,“娘子这番忍辱负重,不也是为了姑爷,姑爷应该感激娘子。”

  晴姑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夫妻之间的事,旁人无法体会,碰了碰耳垂下方的一块红痕,一双眼睛明亮,映出璀璨光芒,轻声道:“他怪我不心疼他呢。”

  晴姑姑没听明白,但瞧她神色,知道自己白担心了。

  “等下回温老夫人和二爷过来,看到娘子今日这般,不知道有多高兴,尤其是老夫人,往日老奴不敢说,怕娘子担心,听曹姑姑说,老夫人最初得知娘子嫁的人是姑爷,当初晕了过去,醒来便流泪,一个劲儿的自责,说是她害了你,哪里知道你歪打正着,娘子还能有今日的造化,论本事论长相,姑爷在东都那都是风云人物,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反倒是那大公子……”

  当初谢家大公子破费周折到了东都,却被元家和太子当着人质扣在了东都,等谢家大爷的价值利用完了,大公子便成了弃子。

  上回温殊色听谢劭提起过,谢大公子只做了半月不到的给事中,谢家大爷谋反后,元明安贼喊捉贼,把他贬为尚书省跑腿的。

  后来太子谋反,元家跟着一并被灭,大公子虽不再经受白眼与欺负,但因谢家大爷谋过反,也再没了翻身的机会。

  谢劭上回受伤,也没见他来,只派人送来了几样补血的药材。

  他的心境,也能理解。

  从前在凤城人人一说起谢家,谁不夸他谢大公子有出息,再说起谢家三公子个个都摇头,背地里叫他纨绔,骂其烂泥扶不上墙。

  如今谢家最有出息的却是那块烂泥,曾经被人捧在天上的月亮反倒是掉了下来,蒙了尘,没了半点光辉。

  谢劭被封为谢指挥,谢仆射官复原职,二房又恢复了往日的荣耀,再看大房,再无翻身之地,家里一盘子散沙,疯的疯,闹得闹,整日鸡犬不宁。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换成谁都接受不了。

  谢老夫人前两日还在念叨,说怎么不见他上门,谢仆射答应了她,把人带过来,估计这两日便会上门。

  她不知道若新婚夜谢家没有换新郎,与她成亲的人是谢家大公子,如今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但眼下,她无比庆幸谢家也换了亲。

  晴姑姑把簪子给她插在高鬓上,铜镜里映出了一张春风笑颜,温殊色突然轻声道:“之前我想嫁给明二公子,是为了图个省事,明二公子知根知底,又有明婉柔在,将来嫁过去,我能轻松自在。后来祖母要我换亲,虽没见过谢家大公子,但崇拜其名声,也是想着将来也能过上好日子,可这些幸福就如同镜花水月,一碰就消失了,唯独待郎君不同,对他的喜欢,是一点一滴慢慢地刻在心上。”

  珠帘外抬起一只手,闻言一顿,缓缓地收了回去。

  “母亲走得早,我被祖母养成了一身娇气,怕苦怕累,在旁人身上我只想图谋一份幸福,可待郎君,我却愿意陪他同甘共苦。”

  “南城那回我去找人救郎君,当真是害怕极了,并非害怕受苦受累,是害怕再也见不到郎君,从大山雨水里蹚出来,不敢耽搁半刻,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和本事都用在了那一日。昨日我去宫宴,杨家的侯夫人同我说起,提了一句: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

  “他杨家对太子有恩,如今想要更上一层楼,连谢家也想捆绑上。不惜费尽心思,还同我讲了一个平妻和睦相处的事例,他们什么意思,我岂能不明白,她二公主体体面面的人物,能不顾世俗的眼光,屈尊与我做平妻,在众人眼里是给了我面子,可凭什么我要承她这面子?郎君在凤城被人指鼻子时她在哪儿?郎君被太子追杀险些丧命,她又在哪儿?她爱的是郎君的光鲜,我爱的是郎君全部,风雨里走过来,用命养成的大瓜,谁要想抢,都没门儿。”

  即便她是公主也不能。

  昨儿她也是如此回绝的侯夫人,“晚辈只听说过将军府上只有一个侯夫人,便是夫人您,断没听说杨家还有第二个侯夫人。”

  郎君能为了她拿命去谋官途,她怎可能让旁人来窥觊。

  杨家侯夫人说的没错,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

  可即便是平淡如水的日子,她也有信心与郎君一道携手走下去。

  “我身子结实,将来我能替他谢家生孩子,有朝一日他要是真倦了,想纳妾,也不是不可以,我去找身妾室的衣裳来,他想要什么样的,我便打扮成什么样的,总能满足他。”

  小娘子一番话,从东边扯到了西边,外面郎君的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

  字字句句如同绵绵春意,溢入心房,柔软甜蜜,足以让他骄傲得意,从此在小娘子面前彻底抬起头来,他却没有半分高兴,眼角被逼出了红意。

  他谢劭这辈子何其有幸,遇上了小娘子,得了她的心。

  待小娘子平息下来,同晴姑姑说起了温家的事,这才拂起珠帘,装作没听见,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冲着小娘子扭过来的半张侧脸宠溺一笑,“娘子起来了?”

  他不用她来表白,她只需要知道自己喜欢她就好。

  妆容已经收拾妥当,晴姑姑见人回来了,蹲身行礼,“姑爷。”先退了出去。

  谢劭把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揭开食盒盖儿,招呼小娘子过来用饭,马车上他一路都把食盒抱在怀里,鱼粥的余温还在,一滴都没散出来。

  抬头见小娘子双手捂住颈子,似是落了枕,关心道:“娘子脖子怎么了?”

  他还好意思问,温殊色脸色一红,抓起旁边的一块引枕砸了过去,郎君头一偏,也看到了她颈子上的痕迹,没脸没皮地一笑,“娘子要谋杀亲夫吗,来……”双手搭膝,主动把头凑了过去,“要拧哪一块,随便娘子选。”

  他伸长脖子,任她宰割,温殊色反倒消了气儿。

  这张脸沉下来,狗都怕,可一旦笑起来,温润如玉,哪个小娘子能抵抗得了,当日他就是用这张笑颜,把二公主迷得七荤八素,要来和她做姐妹。

  “郎君这张脸,就是个祸害……”温殊色伸手捏住了他一侧脸颊,手上压根儿没用力,郎君却“嘶嘶”叫了起来,“好疼好疼……娘子饶命。”

  温殊色被他逗笑,“我都没用力,你能再假些。”

  窗外的一缕光线落在她眉眼之间,面孔如同三月绽放的桃花,染了一层粉粉的羞涩,人比花还娇艳,谢劭定神瞧了一阵,“那娘子亲一口。”

  “不要脸。”温殊色把他脸推开,问起了正事,“兄长去觅仙楼了?”

  “娘子放心,已经交到了文叔手上。”把鱼粥端到她跟前,“娘子快用饭,都快坨了……”

  当日温淮没回温家的宅子,住在了酒楼,看了半宿的账本,翌日一早,又被文叔带着去见官场上打点的人。

  一番忙乎完,等空闲下来,已到了第三日,匆匆忙忙杀到温家宅子,气势汹汹地要找那对奸诈的小夫妻算账时,谢劭和温殊色已回到了谢家。

  气得温淮一跺脚,连带着自个儿的妹子一道骂,“狼心狗肺,简直绝配,两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可惜两人听不到。

  两日后,谢家大公子上了门。

  谢劭送温殊色出门去明家,刚到门口,便见谢家大公子正好从马车上下来。

  人还是那个人,脸上却再无往日的神采奕奕,像是被蒙了灰的金子,一下褪去了光芒,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第100章

  上回在门下省匆匆一见,谢大公子正值落魄,没脸与谢劭相认,今日既然决定了上门来,便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看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和门前停放的马车,笑了笑问道:“三弟弟妹要出门?”

  不知道他今日来,但人都上门了,两人不好再走。

  “不急。”谢劭把人请进来,待他的态度还是与之前在凤城一样,仿佛这一切的变故从未发生,语气轻松如常,“祖母念了兄长好几回,就等着兄长。”

  大公子眸色轻轻一顿,问道:“祖母身子可还好。”

  “车途劳顿,刚到东都时躺了两日,近日好了许多,到底年岁大了,不似之前。”

  谢劭没明说,但谢大公子心里岂能不明白是何缘故,家中出了那么大的事,险遭灭族,家父已去,她老人家遭受了打击,身子怎可能会好。

  谢大公子沉默,没再说话,跟着谢劭一路到了老夫人院子。

  知道老夫人有话要同大公子说,谢劭和温殊色把人送到门前没再进去,留在门外等着。

  谢老夫人刚喝了药,南之正扶她去榻上躺一会儿,听外面的丫鬟来报,“老夫人,大公子来了。”神色一愣,忙吩咐道,“赶紧请进来。”

  折身又坐回了软塌上,目光盯着里屋的那道门帘,片刻后一道脚步声从外而来,屋外的丫鬟打起了帘子,很快珠帘后钻进来了一人。

  上回老夫人见谢大公子,是在他的送别宴席上,一身精气神,脸上的光彩夺人眼,至今老夫人都还记得,不忍心去泼他凉水,临行前只交代了他一句话,“本分为官,脚踏实地做人。”

  可官途之上,哪有如此简单。

  如今身上的那抹光芒一下暗淡了下来,脸上也没了光彩,人瞧着消瘦了不少,谢老夫人心头一酸,先出声道:“瘦了。”

  大公子也瞧见了老夫人,印象中的那股精神头没了,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心中不免也有了酸楚,上前掀袍跪在谢老夫人跟前磕头道:“孙儿不孝,前来请祖母安。”

  “快起来。”谢老夫人弯身把人扶起,让他坐在了自己身旁。

  谢家大爷虽是个脑子愚昧的,那也是她的亲儿子,在生时恨起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如今人不在了,一切的对错也都跟着他入了土,留下的便也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

  之前二房落魄,如今换成了大房,为人长辈,总会为了过得不好的那一个操心。

  南之俸了茶,谢大公子抿了一口,放下了茶盏,谢老夫人才温声问,“同祖母说说,最近过得如何?”

  他过得如何,所有人都能想得到。

  谢家大房遭难后,他在元明安的手底下过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的,后来元家覆灭,虽没人再欺辱他,但自己的父亲曾背叛过太子,身边的人待他都保持了一段距离,没人问他过得如何,见了面也是寒暄几句,对其家事避而不谈,唯有今日谢老夫人问起。

  心头如针刺了一下,谢大公子面色不动,笑了笑,“都好,祖母不必挂心。”

  “你是我的亲孙子,我怎能不挂心。”谢老夫人道:“元家一灭,门下省归到了杨家,杨贵妃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公主,要想将来在宫中有一席之地,只能依靠投奔太子,先前在前太子与太子的一场争斗之中,杨家和我谢家都有功劳。你二叔和你三弟得到了应有的赏赐,杨家也升了几个官职,可谓双赢。如今谢杨两家在朝堂上不分仲伯。”

  “之前杨家能同我谢家和睦相处,是因都有共同的目的,可一旦有了利益冲突,都会有防备之心,谁又愿意助对方强大。”

  “你父亲一事,算是把你的前程一并也断送了,杨家不想沾手,你二叔无法沾手,你也就成了那个被遗忘之人,你过的是什么日子,祖母怎不知道,如今问你,是想告诉你,家族存亡固然紧要,可你别忘记了,你也是我的孙儿,有什么苦楚,你不便对旁人说,到了祖母这儿,你不用在逞强。”

  谢老夫人声音温和,字字句句都透着对他的心疼,乃谢大公子离开凤城,来东都后感受到的第一缕亲情和关爱,眼里慢慢地有了红意。

  人生难料,虽说经历的一切都是在成长,可从天上掉进泥里的滋味儿,确实不好受。

  没人来问过他。

  父亲死了,母亲也疯了,本以为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了他可以放松和避风的地方,也没有人会再关心你他,他只能独自一人前行,强撑到现在他一滴泪都不敢流,生怕自己一流泪,便会被恐慌和懦弱打倒。

  如今听完谢老夫人的话,知道这世上还有人在真正地关心他,惦记着他,终于没有撑住,表情慢慢地趋于崩溃。

  谢老夫人看出来了他的难受,又道:“为官为民者,不一定就要爬到万人瞩目的位置,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就拿城门前看门的那些个侍卫来说,你瞧着渺小,可一旦敌人攻入城门,第一个保家卫国的便是他们,于家国和百姓而言,他们不应该被称为一声英雄?只要心怀天下,有本事在身上,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来,不管在哪个位置,都能有自己的成就。”

  “你是我的孙儿,我谢家人从来不服输,祖母信你,你能把日子过好。”

  谢劭和温殊色在院子里等了半炷香的功夫,便听到里面传来了隐隐的痛哭声。

  当日谢大公子留在谢家吃了午饭,谢老夫人,谢仆射、二夫人,谢劭和温殊色都在,饭桌上谢仆射问了他目前的情况,打算过了这阵风头,把人提出来,提到尚书省来,将来大房的造化就只能靠他了。

  谢大公子哭过那一场后,人也放松了不少,似乎放下了一般,与几人说话,也没了避讳。

  午后谢劭把他送到了门口,上马车前大公子突然回头道:“论眼光和才华我都不如三弟,兄长在此祝福三弟在东都大展宏图,一切顺遂。”

  回去的第二日,谢家便收到了谢大公子递回来的消息,谢大公子去求了太子恩赦,恳求回到凤城继续担任县令,替父赎罪。

  太子应允了。

  谢大公子连日赶回了凤城,没与谢家人辞别,只留下了的一封书信,托付谢仆射照顾好谢老夫人。

  父亲已故,母亲犯了疯癫,家中二弟担不起大任,家里离不开他。

  只有回到凤城,才是他最好的选择,祖母说得对,无论在哪儿,谋的是什么职位,只要心怀家国,都能为天下百姓做出一份贡献。

  谢大公子回凤城后不久,东宫便颁发了一道告示。

  太子收裴卿为义子,改名周安,封中州节度使,回凤城,接替曾经太子的藩王府。

  告示一下来,宫中一片哗然,知情的倒觉得乃情理之中,裴卿初来东都身受重伤,靖王衣不解带地守了他两日,换药的活儿都是亲自动手。

  裴卿病还没好利索,便替靖王挡住了前太子的兵马,让靖王府免遭一劫,一来二往,朝日相处,不似父子胜似父子。

  事后靖王封为太子,谢家和杨家等有功劳的人都得到了赏赐,唯独裴卿的赏赐一直不见动静。

  不成想是有大恩惠在后头。

  不知情的臣子考虑到前太子的前车之鉴,斗胆前来提醒太子,“殿下可别忘了自己的今日是如何得来。”

  太子大方一笑,自是想到了这一点,也知道朝中不少臣子都在担心此事,“倘若皇太孙将来德行有亏,走了前太子的老路,这江山交到明主手上,又何尝不可?”不待臣子再劝,太子心意已决,直言道:“历来皇朝,最忌讳疑神疑鬼,猜忌乃先亡之兆,未雨绸缪砍掉自己的羽翼,只会让别人看到你的脆弱,趁势吞灭,周家子嗣单薄,河北河西两位皇叔伏法,无人看管,前太子的东洲,孤的中州,一时之间几处要地都没了人把守,如此下去,我周家的江山,不是被辽国攻破,便是被你们当中哪一位所取代,无论是内战还是外敌,苦的都是黎民百姓,如今周安替我大酆守住要塞,断了辽国趁虚而入的念头,有何不妥?”

  臣子们在听到那句被你们当中哪一位取代后,个个的头都磕在了地上,无人再敢吱声。

  告示下来,裴卿只等皇太孙周邝完婚。

  昔日拜把子的兄弟,成了自己的亲兄弟,周邝性子好爽,完全没有臣子们所说的猜忌,乐在其中,极为高兴,“从今往后,我为大,你为小,往后见了我,你再不能唤我世子,更不能直呼我名,叫声兄长听听。”

  裴卿的年纪实则比他大,以往周邝唤他裴兄,如今身份一变,反过来了。

  周安扫了一眼他得意的模样,实在是别扭,瞥过头,半天才憋出一句,“周兄。”

  周邝不依不饶,“你这一声和你叫谢兄有什么分别,亏你还扭捏一阵,我不像你,我立马就能改口,二弟……”

  周安被他闹得不胜其烦,跑去找谢劭。

  后日是周邝大婚,近两日没人再来约束他,周邝难得清闲,也一道溜出了宫。

  到了谢家,两人刚进谢劭的院门,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那他什么时候才出来,我崔家的全部家当啊,全都赔在了里头,火油你知道有多贵吗,那群唯利是图的百姓,坐地起价,这回我是被他们压榨了个干净,全城的都被我买下来给了他周邝,他可答应了事后所有的花销,双倍与我结算……”

  周邝一只脚都踏进去了,立马收回来,正要转身走人,院子里说话的人突然回头,眼尖地看到了一截衣袍,“哟,皇太孙来了,你跑什么啊……周邝!”

  凤城的一场战,所花费的八成都是他崔家的银子,仗打赢了,崔家也倾家荡产了。周邝许诺给他的银钱却迟迟没有到位,眼见凤城的首富要更名了,崔哖只能杀来东都要钱。

  今日刚到,先找到了谢劭,知道他并没有破产,且在东都还有了这么一座气派的宅子后,又羡又妒,心中愈发焦灼。

  人追到了穿堂,周邝见躲不掉,又才退回来,看着对面的崔哖作出一副惊讶状,兴奋地道:“崔兄什么时候来的,怎不派个人知会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崔哖嘴角一抽,很看不起他的装模做样,揶揄道:“皇太孙宫中事务繁忙,哪敢劳驾您。”

  昔日凤城的四大纨绔,如今齐聚到东都,谢家没破产,谢劭又成了组局的人,府上没东西招待,索性把人请去了觅仙楼。

  今日温殊色不在,三日后便是周邝和明婉柔大婚之日,一早便去了明家。

  四人浩浩荡荡地出了谢府,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