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知道他在哪里,却又如此情怯。

  忍不住想,如果接电话的是她,而不是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呼吸深了又浅,再拿起听筒,触上电话键的手指却不可抑制地颤抖。

  不过几个数字而已,却好像用尽一生的力气。

  嘀—嘀—

  每个声音响起,心就往上悬了一分。

  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那头的电话被人拿起。

  “Hello?”低沉的、冷清的声音,那样熟悉,自几重轮回以前就缠绕耳边。

  热泪猛地冲上眼睫,她要拼命捂住自己的嘴,才能遮掩住不能自控的饮泣声。

  爱一个人,就是在拨通电话时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只是想听听那熟悉的声音,真正想拨通的只是自己心底的一根弦。

  “喂?”那边忽然换成了中文,他的声音跟着提高,掺着一些猜疑和激动,“欢?”

  情绪决堤前,她扔掉电话,拿起背包飞快地冲出房间。

  眼泪随着电梯的速度不停地滑落,看着一脸诧异的年轻侍应生,她哽咽地问:“现在怎么去因特拉肯?”

  火车穿越在深山丛林中,奔驰在雪地上,远处是黎明时深蓝的天空,白雾缭绕里雪山茫茫。

  睁着酸胀的眼望着眼前的人间仙境,感觉格外不真实。

  他在哪里?今时何日?

  没有想过,这一路不知疲倦的追赶,究竟是为什么,又是否值得。

  只是当脑海浮现出那张冷峻的面孔时,自己的唇边也会不自觉地抿出一朵笑花。

  痴也罢,傻也好,人生值得疯狂的事情太少,别人或许可以在白发苍苍时怀念当时年少轻狂,而她大概连凭吊旧时记忆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想得意地笑、尽情地哭。

  真的是有点累了。

  这欲迎还拒、躲躲藏藏的猜心游戏已让她太疲倦,既然无力,不如就随意。

  恍惚中想起陈淑桦那首老歌—你甘愿,就不能自顾尊严,委屈在所难免,千万不要踌躇不前。

  想他,想他就去吧,是缘,没有人可以改变。

  不论是劫是幸,都是缘分。

  曾经相遇,无论结果,已胜过从未谋面。

  清晨的街道,已经有马车缓缓经过,路灯还未熄灭,雪花已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飘舞。

  站在一幢幢精致的小别墅前,冷欢仿佛觉得进入了童话世界。

  店面还都没有开门,只有附近一家小旅馆敞开的门里亮着灯光。

  冷欢走进去,柜台后戴着眼镜的老先生正在喝咖啡,看见她笑得很和蔼,“早上好。”

  “早上好。”冷欢微笑,指了指公用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那边的声音居然是急促而压抑的,“你在哪?”

  冷欢怔住。

  “说话!”那边的声音已经发展成低吼,带着不耐的暴躁。

  他的失态让她一时消化不了,直到他再次出声,她才回答道:“因特拉肯,荷黑马特广场这边。”

  “等着我,”他迅速命令,“哪也别去。”

  明明是十分严厉的声音,此刻听在耳里,居然让她格外安心。

  “谢谢。”她笑着付钱,出门慢慢走向广场。

  静寂的广场,一眼望去,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左一下右一下地踱着步子。路灯柔柔的灯光照下来,地上的黑影也跟着晃动。

  叶听风对司机吩咐了一声,便自己下车往她的方向走去。

  听见声响,她转过身,姣好的脸上是风尘仆仆的疲惫,而眼神却是格外的明亮。

  他正缓缓向她走来,背后是连绵的雪峰,让他的身影显得修长而高大。

  “嗨!”她微笑,有些不安,声音却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浅蓝的晨光笼在她的身上,在彼此之间隔出轻薄而缥缈的透明屏障,她看起来,像个脆弱的瓷娃娃,外表坚硬,却易碎,仿佛碰一下,都要小心翼翼。

  很想板起脸教训她一顿,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如正在融化的奶油,一点点地软下来,细腻温和,带着一丝浅浅的甜蜜。

  “你不冷吗?”她凑上前,那道微不足道的屏障被轻易打破,瞬间消失在空气里。

  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这么冷的天,他却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站在雪地里。

  修长有力的手指冷得吓人,而那片宽阔的胸膛却仍是起伏不定。

  他沉默的注视让她有些不安,突然不敢面对他深邃的眼神,她鸵鸟般地将头埋进他的胸口。

  “你的心跳很快呢!”手掌隔着单薄的布料贴上他温热的胸膛,她咕哝了一句,微微疑惑。

  他是怎么了?向来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啊,不会轻易地任情绪波动。

  “为什么来?”良久,他开口问,声音沙哑。

  在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他试过无数次想让自己平复下来,然而到此刻,也未成功。

  接到电话时,明明对方没有回应,但他就是从那压抑的呼吸声中,感觉到她的存在。那一瞬间,震惊、狂喜、愤怒、心痛……太多的情绪顿时翻涌出来,袭击着他身体里每一根神经。

  他唤她,她却没有回应,然后就听见电话被摔下的声音,还有不知是何物发出的碰撞声,那一刻,此生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心脏。

  他问前台,知道了电话是从瑞士境内打过来的,抱着尝试的心情查了刷卡记录才知道她人在威尔逊总统酒店,连忙让人赶到那里,却得知她已离开的消息。

  接下来的时间,他每分每秒都想冲出房门找她,但理智却又告诉他,为了不和她错过,他必须等在电话旁边。

  早就领教过她的任性和倔强,却没想过,她真的会就这样赶过来。窗外的天色一点点地亮起来,他却第一次那样的焦躁不安、心烦意乱,连住在套房隔壁的若依都被他影响,不能好好休息。

  短短几个小时,却如一生那样漫长。回忆似蒙太奇镜头在脑海里不停地切换—她望着他时明媚的笑,她低头那一刻的温柔,缠绵时她绯红的娇颜,愤怒时她骄傲的模样。

  害怕她又选择回头离开,担心她出了什么意外,后悔自己用那根项链去打击她……在他强忍的情绪几近崩溃时,他终于听见期待许久的铃声,几乎是条件反射下,他随即拿起电话,开口的瞬间,语气的迫切让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我来是想告诉你,”她的声音在他胸口飘荡,直接撞进他的心扉,“对我而言,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真好笑,”她低声自嘲,“刚才我坐着火车过来时,看见雪山深处那些漂亮的小木屋,居然觉得自己像是抛下所有,要跟着心爱的人浪迹天涯,然后找一处同样僻静的地方住下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云落。”

  他抬起她的下颚,棕眸深深地凝视着她。

  水雾迷离的眼眸,蕴含着朦胧的哀戚,还有浓得化不开的依恋。苍白柔美的容颜,倔强而又脆弱的表情,仿佛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碰就碎。

  他的胸口忽然疼痛起来。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从来不知道一句话就可以带来这么震撼的满足感。

  心中的潮涌般的情绪无从发泄,他再也忍不住地低下头,狠狠地封住她微凉的唇,企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一些温暖。

  他的欢。

  冷冷的欢。

  因他而暖的欢。

  “下回再这样,我不会见你,”他望着她微惊的表情,声音低柔得让她轻颤,“我不习惯这样担心一个人。”

  她顿时怔住,笑意浮上嘴边,却又化成盈眶的泪水。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连甜言蜜语都说得如此惊心动魄?

  “饿吗?”他问,微微蹙眉,不等她回答便霸道地决定,“走吧,吃早餐去。”

  “好。”她乖巧地回答,低头看着自己被牢牢握在他掌中的手,轻轻地笑起来。

  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叶听风的手刚触到门把,便感觉冷欢在后面拽了他一下。

  “我累了,就在附近吃,然后找个地方休息好不好?”她央求,有些不自在。

  有勇气追来,但三人行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那丝困窘,手缩了回来,然后淡淡地对司机吩咐道:“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们。”

  他的德语十分标准,清冷的声音说起这种刚硬的语言,更添了几分男人味。

  汽车经过他们身边,渐渐驶远。

  实在是累了,她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身上,闭上眼跟着他的步伐走。

  “义父在这里也有产业,”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缓缓响起,“若依是想来散散心。”他居然在跟她解释这趟瑞士之行的原因。

  冷欢没有睁开眼,心湖却起了欢快的涟漪,一圈圈地回荡,不能休止。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忍不住低下头,却看见她闭着眼像只娇柔的小猫一样地依偎在他身上,嘴边有轻浅的笑意。

  他叹气道:“你倒是安心。”

  她笑起来,声音清脆,抬眼望着他,眼底是柔柔的波光,“牵着你的手,闭着眼睛我也不会迷路。”

  她的脸上流露的全然信赖让他心里一震,一时失了言语。

  “去那边吧,”她指着刚才那家小旅馆,“那个老爷爷很可爱。”

  叶听风望了一眼那幢小木屋,大体是B&B那种经营方式,不大却十分精致,于是他点头默认。

  “巧克力火锅。”在餐桌旁坐下来,冷欢对着那个老先生一笑,无限期待的样子。

  “不行。”叶听风一口否决。

  “为什么?”她委屈地抗议。

  “饿了这么久,光吃巧克力和水果,你的胃是铁打的么?”

  “听风……”她撒娇,拖长了软绵绵的音调。

  他瞪她。

  僵持了一分钟,他看着她几乎泫然若泣的可怜表情,冷着个脸蹙眉点头。

  冷欢的表情立马多云转晴,带着胜利的表情向老先生炫耀。

  老人也忍不住笑起来,看向叶听风,“结婚了吗?”

  他点头。

  老人又说:“你妻子很可爱。”

  “谢谢。”他微笑,望向对面因兴奋而双颊粉红的她。

  “你们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冷欢皱眉,困惑地望着他。

  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理她。

  “告诉我啦,”她的手越过餐桌抓着他的手臂摇晃,“我大学里选修的那点德语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那还记得什么?”他嘲弄地一笑,弯起嘴角。

  “早上好啦、晚安啦、谢谢、对不起……”她努力地回忆,嘴里跟着乱七八糟地嚷,又忽然安静下来,明眸凝视他,柔情似水。

  “Ich liebe dich.”她说,声音轻轻的,在空气里绕了一下,落在他心里。

  他望着她,有一刻的沉默。

  “音不准。”他回答。

  “那该怎么说?”她开口,胸口因为紧张而微窒。

  棕眸里有星芒闪烁,深不可测的目光带着灼热的力量紧紧地锁住她。

  呼吸忽然有些不畅,她咬唇,逼着自己面对他的眼神。

  “Ich liebe dich.”他轻声开口,浅浅的笑容足以颠倒众生。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