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医生就提议做生检。”

“深检?是精密检查的意思吗?”我问。

“生检啦。就是组织切片检查,对吧?”茧美边说手边比画,宛如正解剖人体的外星人。那模样简直像在表示“这种手术我早干过好几百次”。

“那真是吓我一大跳。”神田那美子睁圆双眼道:“医师让我躺下,打了麻醉后说:‘这东西有点那个,你可能会吓到。’我还在纳闷,医师便拿起一个超大的针筒,几乎和挤心太①条的长筒一样大。”

①原文“ところてん”,汉字为“心太”,类似寒天的一种海藻抽出物。日本人常使用前端开网状的木筒以挤出方式制作心太条,加黑糖水当甜点食用。

“该不会直接剌进去吧?”

“没错。同锥子般粗的针头直直剌进胸部,接着,类似弹簧的机关‘磅’地一声就把乳房组织吸入针筒。”

“噫……”我忍不住发出惨叫,抚着胸前。

“由于打过麻醉,其实不会痛。只是,乳房组织被吸出时,身体因反作用力‘咚’地猛弹一下,真是吓坏我。”

不知怎地,听完这段叙述,茧美仅盘着胳膊摇摇头,“好精采的检查。”她似乎颇为感动,“‘这东西有点那个’,医师的说明也相当精采。”

“报告啥时会出来?”

“约需两个星期,医师要我方便时过去一趟。”神田那美子瞄墙上的月历一眼,“刚好明天就满两星期,可是我得上班,所以打算后天去听报告。”

“是喔?”

“没问题的。”她安抚慌张的我:“我已不再害怕。而且,这次会做筛检,也算托一彦君的福。”

“为何是托我的福?”难不成我做了什么?

“为何是托这家伙的福?”茧美也皱起眉头。

“好一段时间联络不上你,我便忍不住胡思乱想,像是‘你啥时会打来’、‘到底上哪去’之类的,却愈想愈难受。于是我思索着,干脆趁空去做乳癌筛检,说不订专心为病痛担忧就能忘记你。瞧,面临危机之际,一些烦恼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对吧?”

“喂,人家说跟你分手算是无足轻重耶。”茧美语气十分愉悦,“不过,这样未免太无趣。你能不能痛苦一点?和一彦小朋友分手,应该还是很不好受吧?”

神田那美子没回应,像强忍泪水摆出笑容,也像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而皱起脸。

我问她是在哪里检查的,她报出一家离公寓不远的综合医院,接着露出微笑:“就在那家耳鼻喉科旁边。”

“喔喔,”我想起和她初识的情景,怀念与苦涩同时涌上心头。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得了中耳炎,谁能料到过没几年,她竟笼罩在罹癌的恐惧之中。“万分之一的那家。”

“不过,我们还是不晓得全国究竟有多少个耳鼻喉科医师。”她说。

“你推算出的数字应该八九不离十。”

“假设每年……一年有四万人发现自己罹患乳癌……”

“四万”感觉相当多。

“据说二十到三十五岁的患者约占百分之三,换句话说,每年大概有一千名年轻女子确认罹患乳癌。虽然不确定在筛检阶段有多少人接受组织切片检查,不过粗略想象,搞不好每年都有一万人左右,心情和此刻的我是一样的。”

我烦恼着该怎么回应。“一万人”这个数字确实很庞大,但对我而言,此刻眼前的这个人、神田那美子心中的不安,才是最要紧的。人的存在根本与统计或机率无关,那就是“一个人”啊。

“对不起。”明知不能道歉,我还是忍不住道歉。

“我很想和一彦君分享装有弹簧装置的针筒穿剌检查多么惊人,于是上网搜索一下,找到那个检查的名称。”

“叫什么?”

“‘弹簧粗针切片检查’。你不觉得这名字取得太直接吗?弹簧粗针,听着好怪。”

“嗯,真的很直接。”我回道,一边想象她独自坐在计算机前查那个检查的相关数据,一股空虚感顿时袭来,彷佛脑海与心中所有称得上是话语的话语,全部消失无踪。

“一彦君,”临别之际,她对我说:“假如我有个万一,你收到消息后,要为我哭泣喔。”

那是初次见面时,我曾讲的话。

我当然会为你而哭——尽管我这么想,却不由得陷入绝望。她若有个万一,我不晓得能不能得到消息,更何况,我压根无法想象她会死去。

“得了。”我如此回应。她冲着我一笑。

“不可能的。”茧美对我说。我们在一家外国名牌的精品专!店里,店内陈列着成排的名牌包。茧美粗鲁地乱摸展示架上的!级肩背包,而,旁为了不弄脏商品而戴着白手套的店员显然吓出一身冷汗,一副很想说“这位客人、这位客人,您似乎根本没在挑皮包,莫非是来乱的,打算逛逛就走?”的样子。

“什么东西不可能?”跟在茧美身边的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