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比喻?是想比喻什么?我还没回过神,茧美便举起手出声:“喂,厕所在哪?借一下。或者该说,你非借我不可,不然我就直接上在这里喽,顺便拿你的漫画当卫生纸。”她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羞赧,甚至带着莫名的自傲。

如月由美臭着脸,显然很不开心,但仍指着通往外头走廊的客厅门报路:“那个门出去左转。”接着叮咛一句:“麻烦屁股坐好再上喔。”

“废话,不坐着能上嘛!”茧美吼道。

“谁晓得,说不定你的常识跟一般人不一样。”如此回嘴的如月由美,或许真的把茧美当成谜样的生物对待。

茧美“咚咚咚”地大步走出客厅,使劲全力甩上客厅门,顿时整间房子,不,整栋公寓都为之震动。

“对不起。”终于剩下我和如月由美,但我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最简单的道歉。

“没关系。”如月由美一派轻松,“不过……嗯,星小野,那有缘再见。”

“呃?”

“咦,你不是要跟那个人结婚?所以我们就分手啦。掰掰,星小野,谢谢你特地过来通知我。”

“欸?”

如月由美的回应太过无所谓且太过开朗,我不禁一阵慌乱。虽然前几天向霜月理佐子提分手时,她也不吵不闹,很成熟地回我“明白了,那就分手吧”,却明显看得出在逞强、在压抑不舍的情绪。尽管并不期待见到她们那种模样,可是如月由美这么不当一回事、既没牵挂也没挣扎的反应,真的让我非常失落。我晓得自己这样太任性,但那等同将我俩度过的时光全收集在一起,干脆地一把火烧尽。

茧美就要返回。客厅门的另一侧传来豪迈的水流声,以她那种程度的怪力,厕所里起洪水也不奇怪。

“啊,真畅快。”茧美往裤子的屁股一带抹干双手,边交互望着我和如月由美,或许察觉气氛有些不瓶劲,便问:“喂,怎么啦?”

“没事,我只是跟星小野说掰掰而已。祝你们幸福。”挥着手的如月由美,那满脸的笑容里看不出一丝委屈。

“嗯。”我也只能点头应和。

“而且老实讲,现下我根本没空管到那边去。”听如月由美补这么一句,我有种被甩了的感觉,悲伤登时将我包围。

“啊啊,真没趣。”茧美像打从心底觉得不值得,叹了好长一口气。

离开如月由美的公寓后,我和茧美走进大马路旁的家庭餐厅。茧美拿汤匙削掉高耸的水果圣代,边舔着唇。至于我,只能小口小口啜着杯里的水。“你之前真的跟那女的在交往吗?就一句‘掰掰’打发,搞什么。”

“的确,我也很震惊。”我只能老实承认,“可是,我们真的交往过。我和她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拥有很多开心的回忆。”

“她那句‘现下根本没空管到那边去’,是什么意思?嗯,要说可笑是很可笑,不过超没趣的。我最爱看女人听到你提分手时难过的神情,亏我这么想在那些被甩的女人伤口上撒撒盐、这么想找她们麻烦,可是你看那女的是怎样?根本就不痛不痒。”

“很抱歉,没能完成你的心愿。”我不由得向茧美低头道歉,“不过仔细想想,她原本就是有点怪的女生。”

没错,如月由美其实是个怪咖,好比第一次见面时,她正打算三更半夜闯进百货公司,因此,和心爱的恋人分手表现得一点都无所谓,也没啥不可思议的。不过,她内心肯定不好受——我这么安慰自己。“对了。委内瑞拉是怎么回事?”

大口吃得嘴边全是鲜奶油的茧美一顿,语气奇差无比地说:“干嘛?什么东西啦!”

一瞬间,我恍若遭一头大啖猎物的熊恶狠狠地警告:“休想打断我进食。”

“刚刚你不是说我‘都要去委内瑞拉了’,还说‘只是打个比喻’之类的。”

“喔,那就在讲一种可能性啊。”

再过没多久,我便要被抓上“那辆巴士”。会落到这种下场,肇因是金钱纠纷,但更大的原因,似乎是我惹某位很了不得的大人物不开心。这情形就像以为那处是地面,一躺上才发现自己正压着老虎尾巴。

对方派出茧美这号重量级监视者出马,于是我开始过着类似受到软禁的睡饭店日子,然而,关于“那辆巴士”要带我去哪里、我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不会遭到怎样的对待,却没任何告知。截至目前。从茧美口中探听出的消息只有两点。一是,“那辆巴士”即将载我去一个环境非常恶劣的地方,听说这招远比强制帮你保意外险再送上鲔鱼船,逼你干非人的苦力至死的回收债务手段还恐怖;二是,一旦搭上“那辆巴士”,便无法再过正常人的生活。虽然光获得这些讯息已够吓人,我仍忍不住想厘清细节。

“小子,你晓得盖亚那高地吗?委内瑞拉有片面积大到足以摆进整个日本,且完全未开发的原始土地,号称世上最后一处秘境。我看过照片,那真的相当惊人,上头有好几座叫‘桌子山’的岩台,据说是受到风侵蚀,山头被削平,像桌子一样平整。此外,凹凸不平的高地上长了一堆稀有植物,还有雨水冲刷山壁形成的瀑布,也超级壮观,水从一公里高的地方落下,中途便化为水蒸气,很屌吧?瀑布流到一半居然消失,看到那景象,任何人都会慑服于大自然的力量。”

“所以呢?”

“‘那辆巴士’的目的地可能是盖亚那高地,以上。”

“你是指……”我啜口水想发问,却为这出乎意料的回答心惊不已,当场呛到。茧美摆出彷佛看到脏东西的鄙夷神情,望着咳个不停的我。

“你是指,”我重整情绪,再度开口:“‘那辆巴士’要载我去的地点,或许是盖亚那高地之类相当惊人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一种比喻而已吧?”

茧美默默放下汤匙,伸出胖胖的食指,挖起一小坨圣代的鲜奶油便是一甩。直飞而来的鲜奶油让我看傻眼,一回过神,那坨鲜奶油已不偏不倚地黏在鼻头上。“小星野,那不是打比喻,是陈述事实。我是说有一种可能,‘那辆巴士’会载你到盖亚那高地,然后将你抛弃在一望无际的桌子山上。懂不懂啊?”

“为什么要把我扔去那里?”

“当然是不为什么。听好,不晓得你有没有自觉,现在的你不仅身无分文,也毫无价值可言,不过是颗碎石子罢了。路边常见微不足道的小石子,捡起来没半点屁用,卖也卖不出去,又不可能当摆饰,这下该怎么办?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

“只能丢得远远的呀,不然就是往河里扔,顶多拿来打打水漂。而你的境况,便跟那颗小石子一样。想象一下辽阔的高地,在约莫两千公尺的高处,眼前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连意识都逐渐模糊了吧?而你孤伶伶地被留在那里。以你的状况,只能这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