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种见面啦,是像好朋友的那种。”

“好朋友?是多好呢?我想连者都非常乐意和你握手。”

“还要更好!像是互相交换名片的那种好朋友的见面。”

我忍不住噗哧一笑。一方面我不觉得战队连者会随身携带名片,另一方面,这个幼儿园小朋友竟然晓得什么叫交换名片,也令我相当惊讶。

“海斗的妈妈常和别人交换名片吧?嗯,因为妈妈很努力工作。”我从公文包拿出名片,边说着“您好,我叫星野一彦”,边郑重递给海斗。他开心接下,开始在屋内窸窸窣窣东翻西找,似乎觉得也该拿个什么给我才不失礼。找了一轮后,他告诉我:“不好意思,名片不巧用完。”听他这么一讲,我又被逗笑,真是幸福满溢的美好回忆。记得当时我还在内心想象:“明年这个时候,我仍会和海斗一起装饰圣诞树吧。”压根没料到,最后我竟带着来路不明的大只女上门,向霜月理佐子宣告:“我要和她结婚,所以我们别再见面了。”

“其实,我也颇同情你的。”坐在餐椅上的茧美倏地指向霜月理佐子。她这么一伸手,全身彷佛猛一抖动,或许真的很乐。“离婚以后,你一个女人家独力养育孩子,某天偶然认识单身的小星野,才重拾恋爱的心动感觉,他却毫无预警地消失。好不容易来了联络,居然是上门报告要和我这样的大只女结婚,你当然很震惊吧。”

“没错。”霜月理佐子幽幽应道:“真的非常震惊。”

“更惨的是车子又刚被撞凹,肇事的车主还逃得无影无踪,你未免太衰。”

“咦?”我吓一大跳。

霜月理佐子也倒抽口气,瞄茧美一眼后,直视着我问:“为什么她会知道?”

她竟连这么近期发生的事都调查了?我不禁毛骨悚然。担心霜月理佐子起疑(搞不好她早就嗅出异状),我慌忙编理由解释:“呃,不是啦,那该称为占卜还是直觉……总之,她那方面很强。”

我身体大大一晃。茧美猛地戳我一下,由于力道太强,我当场摔下椅子,只能奋力爬起。

“讲那啥蠢话。”茧美噘起嘴,“我最讨厌占卜啊感应之类的。”话声刚落,她便伸手进皮包里窸窣摸索。想也知道她要拿什么出来,没错,就是那本字典。茧美哗啦哗啦翻找书页,“瞧,我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占卜’及‘感应’等词汇”,接着递到霜月理佐子面前,“看仔细,没有吧?”

“这个……是用签字笔涂掉的?”霜月理佐子的语气微妙,不知是佩服还是错愕。

“怎么?你的意思是,我的粗手指不可能杠出这么细的线吗?”

真是够了。我出声制止茧美:“人家又没那样讲,你干嘛自己乱解释,弄得像有被害妄想一样?”

茧美臭着脸,把字典转朝向我,可是我没理会,因为我晓得她要我看什么,“被害妄想”这个词应该也被涂掉了。现在重要的是霜月理佐子遇到的问题,我关切道:“你车子被撞凹?”

霜月理佐子点点头,接着望向墙上的钟,时间刚过下午两点。海斗今年四月进了小学,但由于霜月理佐子白天在银行上班,他放学后都会去小区的儿童馆等妈妈下班。

“呃,你和海斗提过今天的事了吗?”

“放心,我没跟他讲,也没告诉他我今天请假。”

三天前,我打电话约霜月理佐子碰面。近两个月,她完全联络不上我,而等她一接起电话,我却连一声道歉都没有,只简单地说:“我去找你好吗?有事情要向你报告。”她似乎马上察觉我的意图,笑着回句:“你这语气,跟我前夫提离婚的时候很像。”搞不好,她其实期待我接口:“不是要讲那种事啦。”但我并未当场否定,所以她应该早就心里有数。

“刚到这栋公寓时,在楼下停车场看到你的车。很大一辆黑色轿旅车,对吧?停车格围篱上的名牌写着‘霜月’,这姓氏挺少见的,肯定没认错。然后,见副驾驶座那一侧的后面凹一大块,我就知道铁定是被不明人士的车撞的。”茧美像在众人面前公开推理,滔滔不绝地说着,边忙碌搅动挖耳杓,“原以为一定是你这老太太开车技术烂,弄到发生事故,可是看那痕迹,又觉得比较像是被撞的。大概是停在超商停车场时,遭开进来的车A到吧?”

霜月理佐子睁圆双眼,虽然法令纹隐约浮现,那惊讶的表情却带有少女的神韵。“是昨天傍晚被撞的。因为是星期天,我带海斗外出,回家路上绕去便利商店买东西,出来就看到车身被撞凹。”那家便利商店离她家不远,沿着大马路弯进小巷就到了,店外设有可停四辆车的停车场。我去过几次,还记得有次和海斗想买宝特瓶茶饮,却很糗地发现没带钱包,又跑回家拿。

“可是,你怎么晓得肇事的车主逃走?”我问茧美:“对方也可能没逃走,找到她好好赔过罪了。”

“你也拜托一下,”茧美一副厌烦不已的语气,神情像在威吓劣等生“我咬死你喔”似的,“丈夫出轨,之后喜欢上的男人是个大骗子,又被我这种大只女横刀夺爱,她根本是出生在倒霉星下的超级衰鬼。所以,遇到车被撞凹这种情况,对方肯定是肇事逃逸,还用说吗?”

霜月理佐子茫然听着茧美完全不成道理的大道理,自嘲般地咕哝:“嗯,满有道理的。”

“理佐子!”我不由得出声提醒。不能把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的话当真,践踏别人的心情根本是她的嗜好,“何况,我哪是大骗子?”

“说什么金·哈克曼抢走你的车,最好是啦。”

“金·哈克曼只是譬喻。当天那个刑警大剌剌地叉开腿挡在马路正中央,我吓得连忙踩煞车,还没搞情状况,就被拖下驾驶座,眼睁睁看着他抢走车。”

“所以你要我讲几百遍?”茧美的口吻极度不耐,但我心里明白,她其实没那么不耐。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我愈来愈清楚她的脾气。常常一脸不爽,彷佛有满腹抱怨,总像在生气,但这就是名为“茧美”的人类的面貌。即使她并未不爽、没太多抱怨、没在生什么气,仍是这副德性。“重复一遍很累耶,刚不就说不可能有人半途杀出来抢你的车吗?日本的刑警哪会干那种事。”

“真的发生了啊!”

“还真的咧,天底下哪个家伙会把车借给那样的刑警?”

“有,就是我。”我指着自己,“要是在脑子冷静的状态下,我当然会犹豫。可是突然冒出一个刑警,亮出警察手册恶狠狠地说:‘我是东署的刑警,车晚点还你!’怪的是,当下就会乖乖出借,毫不怀疑。这是我学到的教训。”

“嗯,后来对方也确实把车还给你了,对吧?”霜月理佐子瞇细眼说道。那神情彷佛她正悄悄搬出两人共同的回忆,摊在众人面前。

“不要告诉我有谢礼或奖状之类的。”

“那倒没有,不过油箱帮我加满了。”

“这样也太奇怪,那刑警究竟在追什么歹徒?”

“他没解释,但应该是罪大恶极的重刑犯吧,像狙击犯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