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办,证物室那边怎么也能给我几分面子,实在不行就再找尹局试试。”项浩然笑着接过话来。他确实有这个自信,凭他在局里这么多年建立起的威信和关系,他相信档案室的人不会拉下脸硬拦着他的。

随项浩然来到证物室,果然非常顺畅,管理员二话没说主动将两人引致具体存放位置,还殷切地送上两瓶矿泉水。

韩冷望着架子上塞得满满的证物说:“看来局里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草率。”

“那是当然,上面催结案催的再紧,郭德清胆子再大,该做的工作程序也一样不敢少。这可是省级大案,凶手又畏罪自杀了,物证不充分怎么结案?”项浩然冲证物架扬扬头又紧跟着说,“专案组把吴良志家里能搬来的东西几乎都搬回来进行鉴证了,你看看吧!”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要看什么,只是想来碰碰运气,也许吴良志的某段经历被我们漏过了。”韩冷一脸茫然地在一堆证物之中来回审视,须臾,他将目光定格在装着被害人器官的玻璃容器上说,“技术科的报告说,这些玻璃罐上没提取到任何指纹,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

“这个问题老徐他们也分析过,不过如你先前所说,这些东西凶手特别的珍惜,所以他有可能会经常擦拭,没留下指纹也很正常吧?”项浩然说。

“这倒也能解释的通。”韩冷点点头,随手从架子上取下吴良志的笔记本电脑,用胳膊托着,按下电源开关,纳闷的说,“电脑中真的什么也没有?会不会被凶手删除了?”

“吴良志可能不太喜欢用电脑,技术科查过他的上网浏览痕迹,也查了QQ记录和EMAIL,甚至对硬盘进行了数据恢复,都未找到有用的信息。”项浩然叹着气回答韩冷,说话间,眼睛无意中扫过放在架子最底层的一个纸箱子。箱子里面装着大大小小七、八本相册,他蹲下身子,拿出一本翻了翻问韩冷,“这些相册你看过吗?”

“什么相册?没看过啊!”韩冷将笔记本电脑放回架子上,凑了过来。

两人将纸箱子从架子上搬出来放在过道上,席地而坐,一本本翻看起来。

大约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交换着将几本相册都看过一遍,项浩然将手中的相册扔回箱子里,丧气的说:“也没啥特别的,吴良志这货倒是去了不少地方,估计都是公款消费。”

韩冷没回应,盯着一本大相册出神。

“怎么了?有发现?”项浩然见他专注的样子好像有所发现,便问道。

韩冷停了一会儿,又把相册前后翻了翻,才缓缓点头说:“好像有些不对劲。”他把相册递给项浩然,指着自己刚刚盯着的那页,“这页里少了好几张相片。”

“相册没插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项浩然没觉察有什么不对。

韩冷凑到项浩然身边,来回翻了几下相册,说:“你看,前一页、后一页相片都是满的,而且这一页也只是少了中间几张照片……”

“你的意思是说,照片有可能被凶手取走了?”项浩然抢着说。

韩冷嗯了一声,“有这种可能吧。”

“如果是凶手拿走的,只能是因为他意图隐蔽身份,也即是说他和吴良志确实存在某种亲密的关系,那这种关系究竟是什么呢?”项浩然盯着相册说。

“他们也许是大学同窗。”韩冷进一步解释道,“这几本相册中照片的摆放其实是有规律的。有几本是专门保存他爱人和孩子还有他们全家合照的照片,还有几本是吴良志多年以来出差旅游的照片,而你手上这本则更多的是吴良志的成长记录,从他出生、读书、到初始参加工作的留影都归集在这本相册里。”韩冷指着册页中的留白,“你看这几个空白处的周围,分布的都是他大学时期的照片,有他和老师还有一些同学的合照,有他刚入学军训时期的照片,有他毕业典礼的照片,所以原本插在这里的也一定是他在大学时期的留影。”

“这样分析是挺在理的,可凶手会那么蠢吗?他干吗不把整个相册带走,给我们留下这样的破绽?”

“也许他觉得那样会更显眼,也许他大意了,他终究不是神,总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项浩然凝思一会儿,道:“我觉得更有可能是吴良志自己把这几张照片取下来的。你不是一直没有找到引起吴良志精神畸变的因素吗?也许那个因素就发生在他的大学时期。可能照片上的人就是他的刺激源,他不愿意再面对那些照片或者憎恨照片上的人,所以把照片取下来销毁了。”

韩冷哑然了,项浩然的分析不无道理,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因为吴良志大学时期的生活,他了解的并不多。

在这一次对吴良志人生经历的探寻中,有关他大学时期的情况,韩冷基本上都是从他父母口中听来的,并未实地调查过。一方面是由于吴良志就读于外省的一所传媒学院,距离本市大概有700多公里,路程太过遥远;另一方面,韩冷认为,一般的人到了大学时期,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已经基本确立,很少会因为某个突发事件,导致他们后来形成反社会的人格,虽然近年来发生多起大学生恶劣地犯罪事件,但那其实和大学校园本身并未有太大的关系,他们罪恶的种子早在幼年成长的过程中便埋下了,在那个时期爆发,只能说是命运使然。基于上面两个原因,韩冷便将吴良志大学这段生活经历忽略了,现在来看这是个错误,不管照片是被凶手或吴良志自己取下的,肯定都跟大学那一段的生活有关,那段时期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韩冷盯着相册的眼神空洞起来……

看他这幅摸样,项浩然大抵猜到了他的心思,“你不是真要去那所学校调查吧?”

韩冷重重的点头,“对,研究总要善始善终的。如果吴良志是因为在大学时期,被某个重大打击颠覆了整个人生,倒确实是一个特别的案例,对我来说是个非常宝贵的研究机会;如果凶手不是吴良志,也许此行会捕捉到他的一些蛛丝马迹。”韩冷装出一幅轻松的表情,“其实也不远,开车走高速公路也就八九个小时吧。”

见他心意已决,项浩然知道无法阻止,便道:“好吧,我现在也是个闲人,总在局里晃,别人还觉得闹心,帮人帮到底,还是我陪你去吧,两个人轮着开车也安全些。”

“那太好了,真的太谢谢了!”韩冷一阵感激。

“和我客气啥,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我这边没什么可准备的,给家里打个电话就行,你要是方便的话,咱今天晚上就走,连夜开车明天一早便到了。”

项浩然看看表,差不多到下午五点了,“这样吧,先出去给车加满油,再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跟我回去换件便装,咱们就出发。”

吃过晚饭,两人来到项浩然住处。

韩冷是第一次造访项浩然家,果然和推想的一样,非常整洁。东西规整的利利落落,处处都擦的锃明瓦亮,根本不像是一个工作缠身单身男人的住所。但是让他很意外的是,墙壁和电视柜上仍然摆着很多柳纯的照片。他不怕睹物思人吗?韩冷在心里暗念。

“你随便坐,我换件衣服,拾掇一下,咱就走。”项浩然边说,边走进卧室。

“不着急,你慢慢弄,去早了也没用。”韩冷随口应道,眼睛仍未离开柳纯的照片。

项浩然是个极为讲究生活品质的人。居住环境、穿衣戴帽,虽不一定要豪华名牌,但一定要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基本上每天不管怎么忙,也要拾掇拾掇家、洗个澡,把屋子和自己都弄得清清爽爽的。

可现在不行,把一个大男人领回家,然后自己去洗澡,感觉怪怪的,“基味”也太浓了点!于是项浩然只简单的洗簌一下,里里外外换了一套,又在抽屉里拿了一些现金,便准备出卧室。走到门口,又返身从衣柜里取出两件外套,一件给自己,另一件当然是为韩冷准备的。吴良志就读过的传媒学院在邻省的省会城市,项浩然以前曾经在这个季节去过,那边这时候温差很大,白天太阳足的时候,穿件衬衫或者长衫就行,可早晚就得穿上外套,甚至是厚的外套那种。

项浩然拎着两件外套出来,韩冷竟还站在墙边注视柳纯的照片。

“小纯刚出事那会儿,这些照片和小纯的东西全都被我收拾起来,我怕看到它们,甚至都不敢进这个家门,这里的一切都会让我想起小纯,那种感觉真的很痛,痛的连呼吸都觉得困难。”项浩然走到韩冷身边,对着照片温情脉脉的说,“不过现在,每每下班回来,对着照片,回忆我和小纯以前的点点滴滴,是我一天当中最快乐的时光。”

“你们怎么认识的?”韩冷问。

“我们认识是在公交车上,说起来算是美女救英雄吧!”项浩然被韩冷的问题带到回忆中,眼神更加柔和了,“那时我刚到刑警队没多久,在公交车上抓了个扒手,那扒手是老油子,随手把钱包扔到地上,不承认是他偷的,我想请周围的人帮着作证,却没人搭理我,甚至连事主也不愿意接茬。我当时还没啥经验,一下子就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我既尴尬又愤怒的时候,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站出来帮我解了围,她就是小纯。后来,她和我一起将扒手扭送到派出所,录完笔录出来的时候,我们互相留了电话,之后就水到渠成的谈恋爱、结婚。”

“那再以前呢?”

“什么再以前?”

“就是你们认识之前她的工作情况啊、求学啊、交友等等?”韩冷好像突然对柳纯的生活感起兴趣来。

“问这些干什么?”项浩然不解。

“你先回答我问题吧,之后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项浩然侧过脸看了韩冷一眼,带着满脸疑惑答道:“小纯是在外省读的大学,专业是商业管理,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只知道她在大学时期交了个男友,毕业之后分手了。”

“为什么分手?”

“毕业之日既是分手之时,这在大学校园里算老故事了吧,没什么为什么。那男的我也见过,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来了,人还不错,现在旅居海外。”

“那后来呢?”

“毕业之后,她回到本市,在我岳父的关照下,进了团市委工作,我们结婚第二年她才调到规划局的,到底怎么了?”

韩冷这回没有立即回应,和下午再证物室一样,沉默了半饷,才缓缓说道:“我们、不、主要是我,我觉得我犯了个错误,我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调查方向。”

“什么方向?”

“柳纯嫂子!”韩冷指了指墙上的照片,“树木有了根才能生长,树根即是开枝散叶的起点,而本案中凶手杀人的起始,其实是始于柳纯的,柳纯才是这件案子的‘原点’。可在我的意识里,一直将她的遇害当作偶然事件来看待,所以忽略了她和凶手原本可能存在着某种交集,也就从未认真的调查过她的社会关系。”

审视案件原点,由原点重新切入,此种方式在案件侦破中并不新鲜,但是项浩然并不同意韩冷最后一句话,便纠正道:“不,在小纯遇害之后,我们对她的社会关系进行过仔细的排查,只所以这次忽略了,是因为以前查过。”

“我知道,我看过以前的报告,只是当初你们的排查,主要针对的是可能具有作案动机的人群,而凶手与柳纯真正的交集也许不会那么直接和频繁,比如说虚拟的交集——凶手和柳纯没有实际接触过,只是从他自己的角度妄想地认为,柳纯的一些言辞和行为都是针对他的,从而让他受到了伤害;或者他们只是在某个特殊的情境下偶尔的接触过一次……

“会是李小宛吗?”项浩然想起柳纯的闺蜜,柳纯被杀当晚正是和她一起喝的酒。

“不,不是她,我刚刚说了,凶手和柳纯的关系不会是特别紧密那种,凶手肯定是男人,而且我也和李小宛交流过,她的情感流露都很真实。”韩冷没等项浩然说完,便否定了李小宛。

“与小纯有交集,与石倩有私人恩怨,与吴良志有私人关系,同时又与另外几个被害人有关联,这会是什么样的人呢?”项浩然凝望柳纯的照片默念着。

“除了李小宛,柳纯还与谁经常来往,或者与什么特别的人接触过吗?”韩冷问。

项浩然想了一下,满脸愧疚道:“说实话,这几年我真的有些忽视柳纯了,对她的事情不太上心,你冷不丁这么问,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项浩然看看表说,“走吧,时候不早了,我先好好回忆一下,路上再详细谈这个问题。”

“嗯,那也行。”韩冷应道。

“等一下……”还没抬脚,项浩然好像想起什么,“对了,柳纯早几年曾经在规划局做过两年信访工作,经常与一些上访的群众以及媒体记者打交道,凶手会不会在这两种人群之中呢?”

“非常有可能!”韩冷肯定了项浩然的思路,问道,“在她做信访工作的期间,有没有发表过让老百姓和媒体诟病的言论?有没有与上访群众起过冲突,或者与某个记者结怨?”

“应该没有吧,正是因为她这方面工作的出色,后来才会被提升到更重要的岗位。对了,你等等……”项浩然说着话,将手里的外套递给韩冷,转身走进卧室旁边的书房里,一会儿功夫出来,手里多了一个旅行袋,他将袋子又递到韩冷手上,“小纯平时喜欢将报纸上采访她的新闻剪下来留作纪念,我把它们都规整到这个包里了,你带着路上研究研究。”

“行。”韩冷接过旅行袋说。

晚上八点多,两人由项浩然住处出发,项浩然主动要求开车,好让韩冷安心研究剪报。

近几年,随着房地产业的崛起,各省市区在土地规划方面的违规现象层出不穷,像什么农业耕地被强征为商品房用地、经济适用房用地被改建别墅、公共项目用地变身商业用地等等举不胜举。由于媒体一直对这方面的新闻给予热点关注,当时负责市规划局信访工作的柳纯,自然经常成为采访质询的对像,她出现在报纸上的频率便相当的高,以至于剪报足足装了半个旅行袋。

韩冷坐在车子后座上仔细地看过每一份新闻剪报,报道中提到的违规现象可以说是触目惊心,看到一半时韩冷心中已是忿忿难平,到了后半部分他已经麻木了,干脆只拣涉及柳纯的言论去看。给他的感觉,柳纯是个情商很高的女人。年纪轻轻的,面对媒体,冷静睿智,措辞严谨,鲜有过激言论,就算是官话在她嘴里也说的很委婉,诸如“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那种不合时宜的发言,从来没有出现过。

韩冷特别注意了新闻稿的记者署名,如果凶手是来自上访者和记者这两个群体当中的话,当然是记者的可能性更大。那么有没有采访过柳纯的,同时又与案子有牵扯的人呢?

答案是有。韩冷在众多署名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吴良志。

吴良志当时还在春海晚报,春海晚报素以报道社会新闻见长,吴良志又分管社会新闻方面,他采访过柳纯是很正常的事儿。但是这就意味着他和柳纯有交集,抛去所谓的心理层面的分析不说,越来越多的表面证据都指向吴良志。难不成吴良志真的就是连环杀手?

韩冷默想了一会儿,将剪报规整回旅行袋中,在准备拉上拉链时,发现袋子侧兜里有一个粉色的U盘。他将U盘拿在手中,冲项浩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