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吧,客栈周围的海水里有幽灵,曾经有许多人都死在这片海里。就在上个星期,有一艘渔船在附近的海面触礁沉没了,船上的十三个人全都死了,至今也没有一具尸体能打捞上来。”
“别说了。”我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抱着瑟瑟发抖的肩膀说:“我现在又冷又饿,能吃点什么吗?”
他们立刻给我让了一个空位,阿昌盛了一碗热汤放到我面前。我一口气就把热汤喝得精光,然后我端着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这时候我听到丁雨山在说:“阿昌,去给他烧洗澡水。”
我跟着阿昌走进了浴室的走廊。
我来不及换衣服就进了浴室,很快水龙头里就放出了热水。我钻进放满热水的木桶里,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我再也不敢想象,刚才在海里发生的一切,我更愿意相信那只是场恶梦。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便低下头看了看脚腕。真不敢相信,在我右脚的腕部,竟然真的有一道红红的印痕,甚至还有一种被人拉住的感觉。难道海里的那些东西都是真的?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急忙在热水中使劲地按摩脚腕,但那红色的印痕却始终没有消退。
很快我就洗完澡了,从浴室里出来以后,却发现大堂里空无一人。于是,我快步跑上了二楼。
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雨来了,窗外的大海正笼罩在漆黑的夜色中。我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便一头倒在了席子上。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我突然间睁开了眼睛,看了看表才晚上10点钟。这时候,我才感到已休息得差不多了,精神也要比刚才好了很多。于是,我打开了旅行包,重新拿出了那只木匣。又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我忽然决定去找一个人,而且——要带着木匣。
我把木匣包裹在一件衣服里,悄悄地走出了房间,走上了三楼的楼梯。
按照昨天晚上的记忆,我轻轻地推开了那扇房门。
在柔和的灯光下,我看到她正坐在床边上,脸色有些苍白,手腕处还包着一块纱布。
她的第一眼显得有些意外,但转瞬又恢复了高傲的神情,冷冷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有些拘谨地说:“我只是来看看你,你的伤好些了吗?”
“谢谢你,我想我已经没事了。”她又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告诉我,你出什么事了?”女人的眼睛真是太尖了,我惊讶地说:“你看出来了?”“你脸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你见到什么东西?”我的脸色又有些发白了,断断续续地回答:“大海……在大海里。”
瞬间,她的神色变得凝重无比,冷冷地盯着我的眼睛,停顿了许久之后才说:“你去海里游泳了?见到那个东西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她轻吐了一口气,低声地说:“昨天晚上差点杀死我的,也是那个东西。”
“告诉我。”“周旋,我不能。”“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叫秋云。”
我怔怔地问道:“秋天的云?”
“没错。”她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轻声地说:“作家真的很会说话。”“你连这个都知道?”她眨了眨眼睛,显出一副慵懒的神态说:“好了,还有什么事吗?”“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然后,我打开了包裹着木匣的衣服,把它放在了秋云的面前。
她立刻睁大了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木匣。我注意着她的眼神,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味道,似曾相识,但又难以言说。
秋云忽然大口地喘息了起来,仿佛木匣里有一股特别的空气。突然,她问道:“这究竟是什么?”
“你不认识它?”
她似乎对木匣有些忌讳,把身体往后挪了挪说:“不,我从来没见过。”
我不知道她是否说谎,但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我重新用衣服包好了木匣说:“算了吧。”
“等一等,周旋,这只木盒子是从哪里来的?”
“你真的要知道?”我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好一会儿,也许全都说出来以后,她还能记起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我把这只木匣的来历,也包括田园离奇的死亡,全部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秋云。
我足足说了半个多小时,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有些后背心发凉了。
在这整个过程中,秋云一直都默默地听着我说,始终一言不发。最后她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回忆和思考,终于她说话了:“我认识田园。”
“什么?”我的心立刻抖了一下,也许我找对方向了。
秋云叹了口气说:“几年前,有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来到幽灵客栈,她的气质非常特别,立刻就吸引了我的注意。也许是休假吧,她在这里住了有一个多月,经常和我在一起聊天。我知道她的名字叫田园,是一个戏曲演员。我还记得有几次,在半夜里发现她在客栈的底楼徘徊,我问她在干什么,她却惊慌失措地躲开了。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
我点了点头,至少我知道田园曾来过这里,幽灵客栈对于她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谢谢你,秋云。”
“周旋,你要当心啊,你的脸上有一层灰色。”
“灰色?”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摇摇头说:“再见。”
我带着木匣离开了三楼。
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我的目光落在了木匣身上。
该如何处理它呢?
不能再拖下去了,我来到幽灵客栈已经五天了,这个木匣始终都放在这里,就像个骨灰盒一样看着我。今天我又差点在海里淹死,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的警告吗?
这时候,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涌上了我的心头———木匣里面是什么?
我低下头仔细地看着那把锁,这把破锁锈得都快烂掉了,要打开它的话易如反掌。我的脑子里开始不停地幻想,当打开木匣以后会见到的东西———从一颗僵硬的人头,到一大把的黄金,各种可怕或可爱的东西我都想遍了。够了!与其在这里空想折磨自己,不如把它打开来看看。
我看着放在写字台上的木匣,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从旅行包里拿出一块扳手,那是旅行时经常会用到的东西。犹豫了片刻之后,我用扳手夹住了木匣上的锁,那把锁实在锈得不成样子了,扳手刚一动锁就断开了。
我小心地取下那把断掉的锁,双手捧着冰凉盖子。我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但木匣里面却似乎有一种力量要跳出来。
几秒钟后,我缓缓地打开了木匣的盖子。
暗香浮动。瞬间,我的鼻子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清香。我深深地吸了一记,那味道顺着我的气管而下,充斥了我的肺叶。这种味道非常奇怪,既像是熏衣草香,又像是印度的迷迭香,我没办法说清楚。
在暗香渐渐地飘散后,我才看清了木匣里面的东西———居然是一套古装!不,更确切的说,是一套戏服。
天哪,我的眼睛几乎看呆了,只见一团团绝美的刺绣,配合着光滑如新的丝绸面料,在灯光下反射出美丽的光泽。
我的双手颤抖起来,小心地拿出了其中的一件。很明显这是一件女装,在丝绸面料上恰到好处地绣着一些花团,我想应该是一件女褶吧。我把它敞开来看了看,下摆只到膝盖的位置。木匣里面还有一条青色的裙子,正好配在女褶的下面。我又看了看木匣里面的其他十几件行头,看起来全都是女装的,也许是青衣或者花旦吧。从剪裁的尺寸和风格来看,应该是单独为一个人专用的。
木匣的外观很古老,那把破锁似乎从来就没被打开过。可想而知,这些戏服也应该有许多个年头了。
戏服按照某种传统的格式叠放着,恰到好处地挤满了木匣内的空间。我把手伸到了木匣的最下面,那是一件红色的锈花小袄,从剪裁样式来看应该是贴身穿的。
忽然,我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一股难以表达的恐惧,瞬间充满了我四周的空气。
我似乎看到了什么?就在同一秒,我伸到木匣里面的手微微一麻,那感觉就像是触电一样。
突然,窗户无缘无故地自动打开了。于是一阵奇怪的冷风,夹杂着雨点闯进房间,吹得我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
看了看时间,子夜十二点钟。
我立刻顶着风冲到窗前。
我迅速回到木匣边上,把所有拿出来的戏服又都放了回去。
几秒钟后,我关上了木匣的盖子。
木匣又恢复了原样,只是少了一把破锁。
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田园曾来过这里,她是戏曲演员出身,现在我已把木匣带到了幽灵客栈,其中或许有某种关联?
这些疑问如碎片一样在我脑中穿梭,直到我昏昏睡去。
等我一觉醒来,天色已微微放明了。
睁开眼睛后,却发现木匣的盖子正开着,那件绣花女褶在清晨光线的照射下,泛出惊艳的反光。
不对,我明明记得自己入睡前是把木匣关好了的。
难道我记错了?我随手关上木匣,便洗漱去了。
来到底楼的大堂,只见到阿昌一个人。我第一个吃完了早饭,就匆匆回房给你写信了。
写到这里我浑身都快虚脱了,天知道哪来的精力,让我几个小时就写了这么多字。我累了,今天的信就到这里为止吧。
周旋在信里说的没错,他们都无法忘记小曼。
在十七岁那年,叶萧和周旋都被小曼深深地迷住了。
虽然,小曼在他们两个面前时开朗欢快了许多,但其他时候,她还是和过去一样沉默寡言,依然受到大家的排斥。后来,叶萧也听说了关于她的许多流言蜚语,由于在学校里广泛传播,就有了好几个不同的版本。其中最可恶的一个版本是说——小曼看上去端庄文静,但她的身子早就不纯洁了,根本就是个下贱的女子。当叶萧听到他们在绘声绘色地描述这个版本时,一时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差点和他们动起手来。
叶萧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但流言却铺天盖地而来。几天后,他终于忍不住了,在排练的间隙悄悄问她:“小曼,你知道那些关于你的谣言吗?”
她先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回答:“他们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我当然知道,甚至包括那些流言的细节。”
“告诉我,他们在对你造谣诽谤,是吗?”
小曼不回答,她低下头,肩膀微微有些颤抖。
“你说话啊?小曼!”叶萧催促着她回答。
小曼缓缓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不,他们没有说错。”
他一下子傻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不得不相信小曼那楚楚可怜的眼睛。他摇着头说:“不,这不是真的。”
小曼忽然睁大了眼睛,从那双瞳仁里露出了彻骨的恐惧,她的精神似乎有些恍惚了,就像她入戏时那种奇怪状态。她发疯似地大叫起来:“不,你别靠近我,别过来……”她的双手在胸前乱舞,仿佛是在保护自己,然后扭头冲出了剧场。叶萧一个人呆呆地坐着,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进入了彩排阶段,很快就要向学校汇报演出了。
在正式演出的前一天晚上,大家留在学校里吃完了晚饭,一直排练到了晚上七点多。那一晚,小曼状态好极了,老师说她的表演远远超过了那些电影明星。尤其是秋瑾就义的那场戏,她的眼神非常复杂,既有革命者的热情,又有面对死亡时的悲伤,更有对生命的无限留恋。她穿着一身白衣,在具有象征意义的黑色的背景下,在那双坚强的目光下面,却还隐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小曼缓缓地向前伸出了手,用充满伤感的声音,念出了那句著名的绝命词:“秋风秋雨愁煞人。”
在她念完这七个字以后,“刽子手”举起了纸做的大刀,然后幕布缓缓落下——秋瑾死了。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他们仿佛回到了二十世纪初,绍兴城的古轩亭口。
排练结束以后,大家都非常疲倦了,叶萧也想快点回家去。这时候,小曼忽然从剧场的一个阴暗角落里闪出来,对叶萧轻声地说:“能留下来一会儿吗?我想和你谈谈。”
叶萧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她似乎有什么心事要倾诉,但叶萧却摇了摇头:“不,我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