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小叶模样文文静静,她心里面其实挺野的,特别容易着那些混混的道。”从酒吧回来没多久,小叶就闹着要跟程诺分手,那时候程诺还不知道是为了张焕,她咬死了不放手,两个人打也打了,吵也吵了,程诺一气之下还扣了对方的手机身份证,小叶冷笑一声,干脆就没再回宿舍。

没过两个礼拜,小叶牵了一个男孩儿回来,她笑眯眯地跟程诺介绍:“这是我男朋友,郑源。”程诺彻底绝望了,她把东西还了回去,接下来她们没再说过话。

直到有一天,隔壁的学姐过来敲她宿舍的门:“程诺,赶紧下去管管,你们小叶在下面发酒疯呢。”她急匆匆地下了楼,把醉醺醺的小叶从大堂抗回了床上。脱掉外套的时候她在小叶的衣服兜里发现了“胭脂”的火柴盒,刺得眼珠一痛。

之前她一直以为小叶晚上打扮得妖冶鲜艳是去跟郑源约会,连带着觉得这个外校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看起来,她出去也许根本不是为了见他。

她联系了那个在“胭脂”庆祝生日的朋友,对方吞吞吐吐地告诉她,其实张焕跟小叶已经好了挺长时间了。“说了你可别生气啊……焕哥这么多年没这么认真地喜欢过谁,看她不像玩玩就算的,我们也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你情我愿你说对吧……”程诺挂了电话,怒火攻心,转头就想给郑源打过去,电话号码刚拨了一半,小叶醒了,她定定地看着程诺,忽然坐起来,拦腰一把抱住了她。

“别这样对我……”她期期艾艾地哭着,声音小小的,软弱又可怜:“求求你……我怕……”

程诺手里的电话突然像是灌上了成吨的铅。叶子敏是个满口谎言的小混账,但可恨之人总有可怜之处。她心一软,那个电话就没有再拨出去。

“你要恨我可以尽情恨。”程诺手上的香烟几乎没有动过,烧出一截长长的烟灰,她叹口气,一下子按灭在烟缸里:“但是当时我真的觉得,能让她好起来的,也许就只有你了。”

她的判断大体没错,小叶后来收了心,安定地在郑源身边当起了贤妻良母。郑源很宠她,似乎一直也不疑有他,虽然在洋河公寓那次,他从来不愿意提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说,一开始就是假的。”郑源出神地盯着墙上的油画,那是一副复制品,《犹迪杀死荷罗浮尼》,不是众所周知的卡拉瓦乔的版本,而是来自女画家Artemisia Gentileschi。阴暗的布景,被血腥割头的男人,红衣和蓝裙的两个少女脸上毫无畏惧,正在合力完成一桩谋杀。“这就是为什么她没选汪士奇而是选了我,对吗?我还以为她至少有点喜欢我,其实根本不是吧……她……她只是因为我人在外校,因为我不会怀疑她,大概还因为我蠢……”他想要装得轻松一点,但手里咖啡颤抖的波纹出卖了他,汪士奇从他手上拿下了杯子,没有说话。

“她还是爱你的,不管你信不信。”程诺站起来:“如果只是为了骗过我,那之后早就跟你分手了。她没有,说明她放不下你。包括那一次……她也不想跟张焕走。”

“那一次?哪一次?”郑源追问:“张焕要带走她?什么时候的事?”

程诺犹豫地皱起眉头:“就是‘胭脂’关门之后没多久,张焕追去学校宿舍找小叶,她怕了,偷偷跑到我家来躲了几天。那之后,张焕就消失了,我们谁也没再见过她。”

“应该就是我跟徐烨去突击检查那次,让张焕给跑了,所以她才回去抓小叶,她想带她一起跑路。”汪士奇一拳捶在茶几上,震得杯子哐啷直响:“要是当初我没有放跑她……”

“现在马后炮还有啥用,这个人不是早就已经跑了?”程诺一下子泄了气:“打草惊蛇,她估计早就改头换面了,翻遍祖宗八代都找不出来。”

“那也不一定。”郑源交叉手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记得郭立东说的吗?他是被张焕驱使去给徐子倩供货的,建立毒品网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市里面家大业大,她不可能放弃这么大的金库。躲过几年风头,应该早就回来了。”

“说是这么说,可现在上哪儿找她去啊?”

“说不定还真有办法。”汪士奇忽然诡异一笑,转头拨通了一个电话:“喂,美琪吗?警察到了没有?……刚到楼下?好,那你帮我个忙。”他看了郑源一眼,对方像是察觉到他的意图,诧异已经写在了脸上,还没等郑源开口,汪士奇已经脱口而出:

“你现在上去,帮我把郭立东给放了。”

陷阱

浓黑的夜里,郭立东驾驶着一辆二手本田飞度,玩命地冲刺过大街小巷。

裤裆里一片湿黏油腻,急拐弯的时候屁股在座椅上直打滑,呼吸一阵急过一阵,连手表的指针似乎都比往常转得更快。郭立东两眼血红,一边暗骂着自己时运不济,一边加速赶往目的地。

五分钟前。

一杯冰水兜头盖脸地浇到脸上,激得人反射性地一抖。郭立东头晕目眩地睁开眼,正好对焦在一片雪白的胸脯上面。

“都什么时候了,还瞎看!”胸脯的主人敲了他一把,他彻底清醒过来:“……朱美琪!”

“不想死就给我小声点!”美琪捂住他的嘴,“警察可已经到楼下了。”

郭立东侧耳一听,那呜哩呜哩的动静可就不是警车鸣笛的声音吗。他周身一僵:“你这是要彻底弄死我啊!”

“我要是想弄死你早弄死了,还用等现在?”美琪跳下床,“啪”的一声推开厕所的气窗。“从这儿走,爬过水管,能跳上对面的屋顶。怎么下去你自己想办法。”

郭立东彻底糊涂了:“你到底想干吗?”

“大哥,是你自己惹上不该惹的人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好吗!枪都指着头了,逼着我给你发消息,我能不从吗?”美琪见他还愣着,干脆拽起他往窗口推:“话先说清,警可不是我报的,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要是真这么干了,传出去今后一样被人打断腿。”

“那……那……谢谢啊!”郭立东终于被说服了。他一条腿跨出窗外,转念一想又回了头:“对了,今天那俩……到底什么路子?”

“我哪知道啊?人家难道还跟我自报家门吗?”美琪白了他一眼:“不过我听见他们说话,好像是冲着你们头儿来的……说了好几次,叫什么……张……张……”

“张焕!”郭立东脱口而出,看美琪一脸“对对对就是这个人”的样子,他忍不住骂了一声。

连头儿都被盯上,这到底是惹上谁了?不管了,当务之急,先通风报信……

郭立东拖着麻痹的左腿颤颤巍巍地跳上楼顶,穿过天台的时候上下一拍口袋。我手机呢?

他恨不得捅自己一刀,可惜口袋里只有车钥匙,只得气急败坏地“唉”了一声,转头跑向了停车的地方。

同一时间,美琪微笑着掏出郭立东的手机,扔进了洗手池里,扬长而去。

“你定位了他的车?”郑源一脸难以置信:“这不太合规矩吧。”

“非常时期,要用非常办法。”汪士奇不置可否:“我现在已经停职了,干这件事的不是汪警官,是汪士奇。”

郑源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什么时候弄的,我怎么不知道?”

“出门找徐烨帮忙查郑确的时候,顺便跟停车场打听了一下。”汪士奇坏笑:“又没坏处,不管最后谁来开走,总归能捞着点什么。”

尖锐的提示音响起,手机屏幕上的GPS定位小红点闪烁了几下,停在一栋废弃建筑的旁边。

“行了,饵已经下了,看看这次能不能捞着大鱼。”汪士奇一脚油门,银灰色的车身像一枚子弹冲膛而出,射向目标。

郭立东提着裤子连滚带爬地下了车,从消防通道往上,弯弯绕绕地跑了一阵,终于冲进了一扇包着红丝绒的木门。

“焕哥!焕哥不好啦!有人要找你麻烦啊焕哥!”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黑暗里,忽然,有一点冰冷的金属抵上了他的后颈。

“为什么不先打电话。”

“丢……丢了……焕哥你听我说,今天有两个男的找上门来了,他们……”

“闭嘴。”那个声音比金属还要冷。郭立东不敢回头,他的汗水砸在积灰的地板上。

“说你是个废物还真是一点没错。”

汪士奇与郑源的面前是一座废弃的影院。

20世纪九十年代的遗留产物,手绘的大幅海报已经褪色到几乎看不清了,郑源抬头看了一眼快碎完了的玻璃灯泡:“咱们以前来这儿看过片子么?”

“怎么没看过,地道战,地雷战,后来还有成龙的,十块钱一张票,翻窗进去免费。”汪士奇笑嘻嘻的:“那窗户还是你小子发现的吧。”

“发现是发现了,我可没教唆你去爬。”郑源踢了踢汪士奇的屁股:“赶紧进去吧。晚了可就赶不上好戏了。”

“也对。”汪士奇抬手撕掉了玻璃门的封条,大踏步闯了进去。

这电影院是一间老式大礼堂改的,二层挑高,内里空间很大,一点轻微的动静都能引起巨大的回声。郑源紧挨着汪士奇踏进其中,室内漆黑一片,手机射出的光柱只能看清脚下几步的距离,尘埃飞舞,汪士奇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嘘……”郑源侧耳:“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汪士奇动动耳朵,好像确实听到了某种有规律的轻响:嗒、嗒、嗒、嗒……他顺着那点声源朝前看去——那里是正中央的木质舞台。

“这边。”汪士奇拽住郑源的手腕,引导他跟紧自己。等踏上舞台的那一刻,他终于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这才看清楚面前是一大幅暗红的帷幕,顶端已经坍塌了一半,露出背后残破的木结构,滴答声就是从这后面传来的。

汪士奇伸手抓住那粗糙的布料:“你怎么看?”

郑源轻轻摇了摇头:“凶多吉少。”

随着汪士奇轻轻一拽,帷幕轰然落下,一个倒吊的人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是郭立东。他已经失去意识,被绑住脚脖子挂在半空中,脖子上开了个血洞。他们听到的是他的血溅在地板上的回声。

“还活着!”郑源上去一摸脉搏,马上用手捂住了伤口,他抱住了郭立东的肩膀往上送,试着把人解下来。汪士奇迅速地扫了一眼四周,看见了地板上半个红色的脚印,尖端指向后台的一翼。

“刚做的,人应该还没跑远。”汪士奇拔腿就追:“你在这儿守着,叫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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