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就是短信电话,断断续续地联系着,周末一起吃饭,她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手机。“有事?”他挟了一筷子鱼肉放到她嘴边,事先挑掉了细刺和葱。“等个通知。”她头也不抬地张嘴接了,答得含含糊糊。接下来卓一波的电话打了过来,郑源啧了一声,忙着应付工作,也就没再问下去。

没过多久,小叶生日快到了。郑源实习工资加外快断断续续存了五千多块,他想了想,打算给小叶买点什么,算是生日礼物,也算这阵子怠慢了她的赔礼。他在商场首饰专柜逛着,明晃晃的黄金珠宝看得他眼晕,好不容易挑了一个,交完钱正选包装呢,手机火急火燎地响起来,郑源打开一看,眉头已经皱起来——是程诺。

这女的算是小叶以前最亲密的朋友,但郑源却几乎不跟她打交道。谁让她天天的见了自己就跟见了世仇一样,脸上结霜话里带刺,不友善得很。小叶的心思玲珑剔透,大概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两人好上之后她跟程诺也慢慢疏远了。她居然会给我打电话,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郑源一边腹诽一边按了接通键,电话那边的声音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慌张:“郑源,你去一趟洋河公寓1035吧。”

洋河公寓?郑源摸不着头脑:“去那儿干吗?”

“……去找小叶。”程诺吞吞吐吐:“你去,说不定有用。”

通话突兀地断了,郑源拿下来一看,电量告罄。他的背后莫名渗出一片冷汗。

洋河公寓是一片商住两用的小户型,因为盖在大学城附近,配套设施也高档,已经变成了有钱的学生在外租房的第一选择。别人也就算了,小叶住到那里去干什么?郑源急匆匆地赶到1035,捶了几次门,没动静。他急起来,转头去敲隔壁:“有人吗?见过隔壁的人吗?是不是有个姑娘住在这儿!说话啊!”

动静闹得有些大,走廊上三三两两地探出头来,一个粗狂的男声开始骂:“瞎嚷嚷什么呢!失心疯了!再闹报警了啊!”

郑源满肚子火,刚要回嘴,背后1035的木门吱呀开了一条小缝:“老郑,别闹了……”

那是小叶,披着头发,穿着睡裙的小叶。红润的双颊就像第一天见到的那样美,然而他第一天见她的时候,可没见过肩膀上那些暧昧的痕迹。

他气急败坏地推开她进去,就这样第一次见到了张焕。

她坐在沙发上,个头挺高,铲青头皮。面前是沏好的正山小种,郑源大踏步闯到面前,她头也没抬:“坐。”

她背后站着两个男人,一样的铲青头皮,黑脸膛,手臂上青筋虬结着肌肉,仿佛随时要爆裂开来。郑源不动,其中一个走了过来,照着他肚子上来了一拳,硬给按了下去。

“郑——”小叶一吓,声音卡在喉咙里,踏过来的脚步被另一个男人生生截断。郑源勉强一抬手:“我没事。”他强迫自己忍住呻吟,直视对方的眼睛:“你是谁?”

张焕手里摆弄着一把雪茄剪,寒光反射到郑源的眼睛里,刺疼。“你又是谁?”

“我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哼,行,你真行。”张焕扬起一边眉毛,冷笑着去看叶子敏,她不说话,脸低下去藏到滑落的长发里。“没关系,我都可以不计较,反正来一个,废一个。”郑源头皮一紧,刚想闪躲,背后的男人已经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张焕大踏步踩过茶几,忽然抓住郑源的右手,雪茄剪的齿洞一下穿过了无名指,郑源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刃口就要切入皮肉……

“不要!”叶子敏凄厉的叫声穿透了客厅。张焕的手停住了。

“焕哥,别……求求你……”叶子敏跪下来,抱住了张焕的腿:

“我错了。我会跟他讲清楚……你……你别……”

郑源心里一片冰凉。他猜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很绝望,因为对面的张焕突然大笑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小子,跟我抢女人,你还不够格。”

他保住了手指,却没躲过一顿拳脚。之后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出租屋,只知道天是灰的,地是灰的,源源不断的痛从心腹一直涌到皮肉。世界像一个劣质的塑料模型,他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午夜,雨声隆隆,潮湿的水汽挟着风从窗外喷涌而入。朦胧中有谁打开了灯,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一只手抚上脸颊,他条件反射地伸手,将对方的上臂捏得死紧,指甲都陷进了白嫩的皮肉里。对方一惊,几乎是立刻就哭了出来:“老郑……你别这样……”

郑源清醒过来,他坐起身,看着对面的小叶。她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他给她烧水洗澡,擦头发,找换洗衣服,煮姜汤。他不说话,小叶也不开口,沉默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小叶把湿衣服拿去洗衣机,没过多久又折了回来,手里多了个四方的红盒子。她说:“给我的?”

郑源的嘴里涌起一阵苦涩,半晌之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对不起……亲爱的……对不起……”小叶的眼眶红了,她上来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颈侧,暖融融的发香蒸腾起来,郑源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又一下。

她是多好的女孩儿啊,好到他都不相信她会属于自己。她是天上的月亮,水里的花,爱上她注定要付出代价。就算她是骗我,郑源心想,起码她愿意骗我。那我呢,我愿意被她骗一辈子吗?

“那个人,她是谁?”

“……啊,她,她跟我其实一直都……”小叶还没说完,郑渊一把推开她打断:“我不要听这个,我问你,她是谁?”

“她叫张焕,是一家酒吧的老板。老郑,你听我说,要不我们还是……”

“够了,不要说了。”郑源抱住头,小叶低头看着他的头顶,两个发旋一左一右,像两个小牛角。她从前笑过他,看着软,脾气比牛还倔,着急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现在恐怕就是那个再也拉不回来的时刻。

叶子敏叹了口气,转身要走,手却被一把攒住。她诧异地回头,看见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个盒子,一枚镶着细钻的戒指在里面闪着微光:“嫁给我吧,毕业我们就结婚。”他说。小叶低头,怔怔地看着他,满眼的难以置信。

“可是我……”

“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既然我们在一起了,那就证明我们是合适的对吧?”叶子敏张了张口,声音被郑源急匆匆地压过去:“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我们这么长时间,你也是开心的吧?你还带我去见了你妈妈,说明你也是想过以后的吧?你……就算你不为我考虑,你想想你妈妈,想想你自己……阿姨之前说,她花了多少心思,砸锅卖铁地把你养大,你还是警校生,你……你以后真的打算跟那种人过一辈子吗?”

叶子敏的脸一下子褪了血色,她咬着嘴唇,眼白一下子烧上了血丝:“郑源!你这算什么?”

“考虑考虑吧,你……你不是非得现在答应我。”郑源将那个红绒盒子按进叶子敏的手心,她看着他无名指上那一圈暗红的伤痕,挣扎了一下,没有推开。

第二天,郑源照常上班,小叶在床角缩成一团睡着,乖巧得让人心颤。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既想早点回家,又不敢早点回家。等真的打开门,空落落的房间已经预告了噩耗——小叶已经离开了,红绒盒子端端正正地摆在床尾。电话不接,短信不回,他呼吸着空气中残留的香水味,忽然生出了巨大的恨意。

他跟着卓一波在刑侦线跑了几个月,见多了作奸犯科,张焕这种地下酒吧的老板,一个随身携带打手的人,干净不到哪儿去。

而小叶,她如果在那儿,那就是她的错了。

他拨通了举报电话。

“举报‘胭脂’的居然是你……”汪士奇目瞪口呆:“你……还真是……”

“瞎猫撞见死耗子,对吧,居然让你们搜出了那么多白粉。”郑源自嘲地笑笑,“过了一个礼拜小叶就回来了,说是回了老家一趟,跟她妈提了我们结婚的事,家里人很高兴,那枚戒指也就顺理成章地戴了回去……我曾经以为这样也可以,你说,一辈子这么长,多少夫妻能一直爱得死去活来的?到后来,不都是搭伙过日子么。”他顿了顿:“没想到,这样子的一辈子也没给我。”

汪士奇眼眶一热:“你……你别这么说,以后会好的,真的,我保证!”

“你保证,自己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呢。”郑源指指天花板:

“想好问什么了么?”

“我以为是你来问。”汪士奇立刻怂了下去:“这位我真的……搞不定啊……”

看汪士奇那个夹着尾巴悻悻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程诺一开门,他连身高都好像缩了水,低眉顺眼地打招呼:“程老师好。”

“大晚上的非要上家来,你们最好给我有正经事聊。”程诺把两人让进去,眼睛瞟到郑源的手杖,“这是怎么了?”

“友军误伤。”汪士奇说。郑源没好气地瞪了汪士奇一眼,对方已经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们饶了我行不行?”汪士奇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脸,“我记得今天的主题不是英明神武的汪警官控诉大会啊?”

“说正事吧,找我干吗?”程诺在两人面前放下咖啡。

“来解决一下我们共同的心结。”郑源打开钱包,抽出小叶的照片,这一次他吐出一口气,终于将它翻了过来,放在茶几的正中央。程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查了这么久,终于到这一步了……”她盯着那上面的小叶:“找到凶手了?”

“虽然没有,但已经很接近了。”汪士奇插进来:“现在还差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你。”

“我?”

“对。跟我们说说吧,当年你跟小叶还有张焕,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诺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你们知道这个干吗?”

郑源不回答,将文件夹里的照片一张接一张地摆出来:“十年前的杜蔷薇肢解案,小叶失踪案,十年后的徐子倩袁佳树被杀,他们之间不是独立的案件。杜蔷薇与徐子倩袁佳树还有吴汇都是二十三中的同学,至于小叶……她跟张焕关系密切,而张焕跟徐子倩之间也没那么简单。”

“那又如何?她可是销声匿迹好多年了。”

“如果我说,迄今为止的所有案子可能都是徐子倩所为呢?”郑源凑近了程诺:“小叶是唯一一个跟她没有任何联系的人,我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因为我报道杜蔷薇分尸案才遭了毒手,但是现在我们有了张焕。说吧,不用担心我,你们的关系我已经知道了。”

程诺的目光在郑源汪士奇之间扫了一圈,后者跟她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听起来这个徐子倩不是个省油的灯。”程诺的手指划过摊开在桌上的玫瑰文身特写,“放在一起看,确实……”

她说,小叶的文身应该是张焕亲手做的。

“我就直说了吧,张焕特别喜欢她。”程诺点了根烟,脸上泛起悔恨,“之前我跟小叶很好,特别好,真的,要不是我胡乱认识的那些朋友,小叶后来也走不到那一步。”

程诺认识的朋友在“胭脂”里开生日派对,她带上了叶子敏,张焕进来的时候坐在她的身边,酒过三巡,程诺被灌得晕头转向,身边的两个人已经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