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

  贺语柳又朝他狠狠打了一下。

  旁边两鬓雪白的老管家满是心疼:“斯梵腿粉碎性骨折过,还没养好,这样打不得啊。”

  贺语柳下手毒辣,偏就是要他跪,要往他腿上打。

  端坐在主位的贺睢沉都没有说话,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老管家只能苦劝,一直念念有词打不得。

  直到客厅外,贺南枝心里砰砰砰的跳,提着裙摆跑了进来,她抬手就要抱住贺斯梵,那沉木香质地的拐杖自后面而来,肩头只有几寸距离倏地硬生生止住。

  同一时间,贺斯梵神色微变,也抬起手臂挡在了上方。

  这般心惊动魄的一幕,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贺南枝已经就势抱紧了贺斯梵,抬起漂亮的脸蛋对震怒不已的贺语柳说:“姑奶奶,家里就这么一个独苗苗,他要是被打死了,这偌大的家业会累死我爸爸的。”

  贺语柳泛灰的眼珠子,盯着贺南枝看了许久。

  那怒气值,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降温。

  贺家无人不知,她吃斋念佛之前,是有意想亲自抚养贺南枝。

  比起贺斯梵这种年幼自闭,担了私生子名分多年,且有个不讨喜的福利院出身生母。

  贺语柳对本就是首富家族出身的顾青雾生下的女儿,更偏爱些。

  所以在家里。

  贺南枝随随便便掉几滴鳄鱼眼泪,就能熄灭贺语柳的怒火。

  至于为什么没有抚养成功。

  原因也很简单。

  一是贺睢沉要自己把爱女养在身边。

  二就是贺语柳带过贺南枝几日,当问起倘若给她一个亿零花钱,准备怎么花时。

  贺南枝坐在地板上,比白瓷还要细腻透白指尖将存钱罐里的硬币倒出来,哗啦啦的银白色洒满裙摆,随而,轻歪脑袋认真地思考了下,启唇软软地回答:“拿一千万给妈妈买护肤品。”

  贺语柳慈爱地看着她,又问:“剩下九千万呢?”

  “投资给谢忱岸,让他帮我钱生钱——”

  贺南枝嫩红的唇角翘起了得意笑容。

  而贺语柳的笑容彻底消失。

  谢家双生子皆是狼子野心之辈,倘若这百年基业让贺南枝继承去还得了。

  今晚继承,明天就能双手捧给谢忱岸。

  ……

  “姑奶奶您要是还想家法伺候哥哥,那把我一块打死好了。”

  贺南枝清软的声音将贺语柳飘远的思绪拉回,见她倔强着一张脸蛋,闹起小情绪来,简直和顾青雾如出一辙,长得像,脑子也毫无经商天赋,半点都未将贺氏的基因遗传到。

  贺语柳握紧拐杖才勉强没倒下,已经气到说不上话。

  恰好这时,谢忱岸在外跟岳母交谈完,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外面院子的树叶裹上了绿意,夜风吹过,飘飘摇摇的落了他一身,仿若没看到客厅紧张气氛似的,薄唇淡笑:“谁惹姑奶奶动怒了?”

  “——”

  明里暗里的煽风点火这套算是让他给玩明白了。

  还问???

  不如直接给贺斯梵脊梁骨上捅一刀子来的痛快。

  贺语柳看到谢忱岸就更加头疼,偏这位姓谢,是谢家主精心培养给予厚望的继承人,平时在家中怕是一句稍微重点的责怪都不曾入耳,她老了却不糊涂,心知这拐杖就算把贺斯梵当场打死,也不能往谢忱岸身上落一下。

  沉默许久。

  贺语柳震怒的情绪彻底平息,才声线平静地开口:“罢了,当父亲的没有把儿子教好,能怪谁。”

  贺睢沉似笑非笑地应承:“姑姑名言。”

  贺语柳冷笑看他:“你倒是把女儿教的好,要再生一个,还有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蠢事发生?”

  怕是未来十年里,顶级豪门圈内都能把贺斯梵投资失败亏损的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家族的脸面都丢尽了。

  语落。

  她看贺家的男人无论是哪个都不顺眼至极,举着拐杖要走,继而,又冷冷扫过跪在地上的贺斯梵:“废物。”

  贺南枝纤细的手抬起,及时捂住贺斯梵的耳朵:“哥哥别听。”

  今晚的闹剧也终于落幕,贺睢沉身为族长, 又不能坐视不理贺语柳连夜杀下山来问责的怒火, 陪了几个小时,也够乏味的,指骨淡淡放下茶杯:“去祠堂跪着吧。”

  一语结束。

  贺斯梵还坐着轮椅呢,就要被罚跪祠堂。

  贺南枝都快心疼死了,一直陪同着,还忽而看向谢忱岸:“这钱是你赚的,要不你替哥哥跪吧。”

  谢忱岸面无表情婉拒了她的盛情:“你家列祖列宗不认识我。”

  这话有几分道理,贺南枝瞬间换位思考了下,倘若她是祖宗的话,一看有个不是贺家血脉的人跪在跟前,也会觉得莫名其妙吧。

  只是贺斯梵的伤势,也不能任由他这般病着。

  贺南枝叫管家去请家庭医生。

  谁知得到的答复是,姑奶奶严禁贺斯梵看伤,除非他给出一个理由为何解除跟雷家的合作关系。

  贺斯梵这张嘴硬到,今晚谁来了都不可能能撬出答案。

  最后还是顾青雾送来了治淤青的药膏,贺南枝将他衬衫解了,看到后背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杖痕时,生生倒吸了口气,泪水浮现在了眼底:“哥哥,疼不疼?”

  贺斯梵膝盖的伤显然是白养了,无论是哪个部位的,此刻正疼得起劲。

  但是他俊漠的面容除了苍白无血色外,神色就跟丧失了基本的情绪变化:“她那拐杖连路边的野狗都打不死,挨几下皮肉伤而已。”

  到现在还嘴硬!!!

  贺南枝站在不动,晶莹的泪珠下秒就直直滚下来了。

  贺斯梵视线落在她泪痕的脸蛋片刻,抬起冰冷的手给她擦干净:“我没事。”

  贺南枝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那时五官尚未长开,看起来哪儿都小,像一个精致洋娃娃的小人儿,哭起来的时候就顷刻间变成了小泪人,在他犯下错被家法伺候的时候,总会趁着长辈没留意,总会拿她香香软软的小毯子裹着他,塞一颗甜到发腻的糖果到他嘴里。

  “梵梵,为什么每次姑奶奶搬出家规惩罚你,都要催我爸爸生小鱼?”

  “她不喜欢我。”

  “为什么不喜欢你?”

  “因为我是私生子,我叫喻家梵——”

  “危言耸听啊!”

  贺南枝将温软的脸蛋贴着他手掌心,如蝶翼的卷翘眼睫毛眨呀眨:“你是大伯和大伯母的小孩,哪里是私生子?”

  贺斯梵低眸,冷冷静静地讲述着贺家众所周知的事实:“姑奶奶不认可我母亲身份。”

  整个家族眼中,是没有当家主母的。

  有的只有贺睢沉明媒正娶进来的那位地位尊贵无比的族长夫人。

  而他母亲,对名分不强求,甚至连一场婚礼都不愿意配合他父亲举办。

  贺南枝小脑袋瓜想不通大人的恩恩怨怨,指尖更加抓紧他的衣袖,声音很急:“无论哥哥是喻家梵,还是贺斯梵,哥哥都是小鲤儿唯一的亲哥哥。”

  “二叔要是有别的小鱼呢。”

  这题她熟, 贺南枝睁着掉过眼泪显得格外清透的眼睛, 启唇说:“我们就报团孤立别的小鱼,我和谢忱时就是这样孤立他哥哥的。”

  “二叔有别的小鱼,你也只会认我对吗?”

  “对!”

  ……

  贺南枝将药膏都用完了,一点儿也不浪费地把贺斯梵背部的伤痕厚厚涂抹了三遍,见他体温过高,怕是有发烧极限,还亲自煮了碗退烧喝的中药,习惯性往里扔两个红枣。

  而谢忱岸得了便宜,此刻也少不了过岳父那关,正在书房里。

  贺南枝不可怜他,趴在床沿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天亮,见已经时间差不多了,便简单洗漱完,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连身裙,就往祠堂那边走。

  贺斯梵被罚跪了整宿,听老管家说,直到五点多左右,爸爸才让谢忱岸将他扶起。

  那膝盖粉碎性骨折过,怕是又得重新养个百来天的。

  贺南枝表情困惑道:“我还以为是姑奶奶打断的呢,哥哥什么时候受的伤?”

  老管家摇头:“他不说。”

  无论是为何弄丢了港城的生意,还是为何腿会粉碎性骨折,整个贺家老宅上上下下无人知晓原因。不经意间,管家又说了一句:“上回跟季家解除婚约,他也没个交代,这次也是。”

  贺南枝裙摆一顿,抬眼看了下两鬓已有风霜的老管家,心底隐隐有了答案。

  而这个猜测。

  她不能出言跟贺家任何人说,哪怕是亲生父母也不能。

  等贺斯梵去医院治腿,她跟谢忱岸也离开的时候,在前往横店的路上,才趴在男人肩头,纤白漂亮的指尖掩着嘴巴嘀咕道:“梵梵是不是因为师姐?”

  谢忱岸看她保密工作这般到位,薄唇扯了扯,也配合压低偏淡的声线:“可能。”

  这男人城府极深,一向是说话留三分余地让人揣测。

  她心底有数,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嗯?”

  “怪不得梵梵脊梁骨都快被姑奶奶拐杖打断了,也不肯透露半句,他要是说出一个字,师姐以后在贺家那些老顽固长辈面前的名声怕不会太好,毕竟为了感情动摇到百年基业,对于掌权人而言可不是什么美谈。”

  贺南枝也松了口气,又说:“昨晚那顿家法伺候,是该罚的。”

  谢忱岸看破了贺斯梵藏得极深的心思,她那位高权重的父亲大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无非是懒得点破。

  “你倒是立场变化自如。”谢忱岸长指漫不经心碰了碰她哭过的眼尾,没睡好的缘故,贺南枝肌肤又雪白,现在还残留着一抹胭脂色的淡红痕迹。

  贺南枝从他这几个字里,听出了阴阳怪气的意味。

  哼哼唧唧了起来:“梵梵被打我还是心疼的,但是他要是牵连到师姐身上,唔……那真是罪该万死了。”

  幸好贺斯梵从始至终,都把林惊鹊撇得干干净净。

  如同她暗恋了他十年,从未越界,没有给他添一丝困扰。

  换他,也亦是如此。

第85章 (心甘情愿)

  贺斯梵被家法伺候这事,贺家是关起门来训子,倒是没有在顶级豪门圈内给传播出去。

  在剧组拍戏客串期间,贺南枝没少关心他的伤势,后背被杖责的淤青养个十来天就恢复如初了,膝盖上粉碎性骨折的伤就没那么容易养好,医生判断出的结果,少说坐轮椅个半年之久。

  贺南枝还得知,第三天的时候吃斋念佛的姑奶奶嫌弃自己双手沾满鲜血,实则是眼不见心不烦,找了个理由就回山上去了,还是她爸爸亲自护送出贺家大门的。

  没了这尊大佛在家里,贺南枝再也不要战战栗栗的担心贺斯梵又被家法伺候了。

  她的客串戏份一杀青,谭颂就递来了筛选出的好剧本。

  客厅窗帘大开着,初夏的阳光开始有些洒人了,贺南枝慵懒地窝在沙发上,侧对着清清亮亮的光线,指尖翻了下剧本,视线一下子就看到了导演的名字。

  “赧渊?”

  这不是让她人生中第一次获奖的小孤星导演吗?

  贺南枝红唇轻启,问出心底困惑:“我记得颁奖典礼上他玩起失踪,还是商隽上台替他领奖的。”

  谭颂正趴在旋转楼梯旁边观察鱼缸里的小红鱼,闻言低头说:“可能是到哪个旮旯角落苦心研究剧本了吧,我看过,这个新人导演是有点才华在身上,就是穷了点。”

  “怎么说?”

  “剧本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没钱,想请你零片酬出演,顺便能往电影里投资个几千万就更好了。”

  贺南枝纤白的指尖卷着剧本没放下,懒洋洋地坐起身趴在沙发背上,仰起脑袋去看他:“颂哥,你该不会是碰上诈骗了吧?”

  “他在星纪公司门口堵了我整整一个月!”

  谭颂继续低头说:“我打个出租车车一看,司机是他,叫个外卖买包烟,派送小哥是他,就连在男厕解个手,拿着拖把清洁卫生的也是他,这哥们就跟幽灵一样,要是不把剧本递到你面前,我真怕哪天夜里睁开眼,天花板上挂着也是他。”

  “……”

  “你之前零片酬支持过他的小孤星,八成是把你当成娱乐圈唯一人脉了。”

  “我没钱。”

  贺南枝托腮,慢悠悠地说出这三个字。

  “谢氏要破产啦?”

  谭颂震惊得差点没从旋转楼梯掉下来,随即,心惊胆战地赶紧跑下楼,这思南公馆可是市值过亿,要是被他血溅三尺成为凶宅,可就罪过了。

  跑到跟前,还不忘喝一口水压压惊。

  贺南枝将剧本整齐地放到茶几上,说:“是贺家最近亏损了一大笔钱,我怎么好意思问梵梵要几千万拍电影。”

  谭颂不太清楚贺南枝的财务状况,毕竟她也就娱乐圈拍戏的酬劳归他管理。

  “能冒昧问一句,你身负多少资产吗?”

  “半个贺家吧。”

  贺南枝轻声说完,又轻轻落了一句:“我的资产和谢家给的聘礼都是爸爸掌管着,连梵梵都没有资格动,谢忱岸也不知道有多少,当然我也不知道,反正爸爸说了算。”

  “那你要用怎么办?”

  谭颂心想,不会得写申请书吧?

  贺南枝卷翘的眼睫眨了一下,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从小到大最不缺就是财富了,想要零花钱,贺家每个月都会给生活费,珠宝首饰衣服什么的,除去谢忱岸隔三差五往她百宝箱填东西外,这些都是妈妈操办的,她花销倘若稍微大点,就去找掌管家业的贺斯梵批准给钱。

  而且这些钱,都是从贺斯梵的私人账号转的。

  说得通俗易懂点。

  她花的,都是他的私房钱。

  安静几分钟后。

  贺南枝摇摇头,抿唇没解释的很清楚。

  谭颂:“你先看看剧本,还有赧渊说这部电影请的演员都是零片酬,会把众筹来的投资款都花在刀刃上,还有后期票房会全部捐出做慈善,算是一部公益片了。”

  近日谢忱岸去了趟港城出差不在家,正好也无人打扰贺南枝秉灯夜读看剧本。

  她熬了个通宵才看完,次日跟谢忱岸手机视频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红肿得快睁不开了,正拿冰敷着,冰凉的水痕顺着眼尾滑下脸侧,染湿了乌黑的发丝。

  看屏幕里她这副自我颓废又可怜兮兮的模样,谢忱岸沉默了许久,唇齿间叹息了声:“出差三天,这边事情一结束,我立刻坐私人飞机回来。”

  “什么啊?”

  贺南枝抬指将冰敷袋移开,费劲儿睁开眼睛说:“我是看这个电影的剧本看感动了。”

  “——”

  谢忱岸那边幸好无人在场,隔着十万八千里远,都能感受到气压不对劲。

  贺南枝哭湿了两个枕头,毫不夸张的那种,这会儿视线朦朦胧胧的缘故,也没察觉到谢忱岸素来淡漠神情的面容因为她一句话给整破防,端起玻璃杯喝了口凉水,随即开口问他借钱。

  谢忱岸胸膛内的这颗心脏算是被她揉捏到位了,没见过这种前一秒开口否认哭肿眼睛是因为想他,后一秒就问他借个几千万。

  而贺南枝还在发愁念念碎说:“我贺家损失了上千个亿,梵梵还坐着轮椅呢,就得拿命去赚钱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找他要零花钱……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问你要吧。”

  谢忱岸该感恩戴德她开这个尊口似的,想内涵她一番,却见她熬夜得小脸蛋都没什么血色,话止在薄唇,轻描淡写地改口道:“为什么最终决定找我?”

  贺南枝纤细的身子在沙发上滚了下,去拿新的冰块,没一会儿又滚回来:“有几个版本,就不知道你想听哪个。”

  谢忱岸嗓音低淡:“说点让我心甘情愿出钱的。”

  “唔,现在我们才是全天下第一好。”

  贺南枝清软的声音落地,心底同时在想,还不是因为她又要零片酬出演电影做公益了,这几千万是有借不还的,倘若去找竹马团的其他人借话,恐怕还得打欠条算上利息。

  哪有直接伸手,从谢忱岸口袋里掏钱轻轻松松。

  她虽然不善经商,但是小算盘打得身在港城的谢忱岸都听到了。

  偏他就吃贺南枝灌来的迷魂汤:“下午让蓝缨给你账上打六千万,够吗?”

  贺南枝点点脑袋,沾了水雾的指尖去抚摸屏幕上男人的侧脸轮廓,心底是想他的,却说:“唔,六千万,我再附加一个版本给你听?”

  “不必。”

  谢忱岸对其他版本的理由毫无兴趣,不到半秒钟时间里,婉拒了她的热情。

  直到视频通话挂断,贺南枝还在小声嘀咕:“又不是什么恐怖故事,有这么吓人吗?”

  她只是想说谢忱岸在港城这次生意里,不知道得赚多少钱呢,分赃她几千万而已。

  这可都是她家梵梵辛苦劳作的血汗钱。

  …

  …

  谭颂那边等了三天,贺南枝就把投资款一分不少给了过来。

  也愿意零片酬出演赧渊的电影。

  走完初拟合同,消息还没正式官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