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在巴西安度晚年。”

“好像是阿根廷。”

“听上去很烧钱。他这么帮忙暗害我,一定也拿到了一大笔退休奖金吧?”

尼克犹豫片刻,然后说:“300万。”

“乔治300万,干掉我600万。”

尼克瞪大眼睛,在座位里沉了下去。他在想,既然比利知道了这件事,那么他的最后一丝生机就破灭了。他很可能是对的。

“欠我的区区150万你却不肯付了?我知道你很卑鄙,尼克,但我没想到你会黑我的钱。”

“比利,我们根本没——”

“你少骗我。你老老实实说明白,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反正怎么样都会杀了我。”尼克说,尽管他的声音还很平稳,但一滴眼泪淌下他剃得干干净净的丰满面颊。

比利没有回答。

“好吧,对。我们打算杀了你。那是交易的一部分。负责动手的是达那。”

“我就是你们的幸运兔。”

“不是我的主意,比利。我跟客户说过,你无论如何都会守口如瓶的。但他坚持这么做,就像我说的,金钱蒙蔽了我。”

比利可以问尼克收了多少钱,但他真的想知道吗?不,他不想。“客户是谁?”

尼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指着避险室的门说:“我有钱。不到150万,但至少有80万,甚至100万。我给你,余额我也会补给你。”

“我完全相信,”比利说,“我还相信我们赢了越南战争,登月计划是舞台布景。”他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你知道纵火的事情吗?”

听见他忽然改变话题,尼克吃惊得直眨眼睛:“纵火?纵什么火?”

“焰火筒不是那天唯一的障眼法。我开枪前不久,附近一个镇子还发生了一起仓库火灾。我之所以提前知道,是因为霍夫告诉了我。”

“霍夫告诉你的?那个蠢货?”

“你确定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比利相信他,但他想听尼克亲口说,想看着尼克对他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对他来说,这段已经翻篇了。“客户是谁?”

“你会杀了我吗?”

我应该杀了你,比利心想,你罪有应得。

“客户是谁?”

尼克抬起手捂住脸,慢慢往下抹,擦掉额头的冷汗和嘴唇上的唾沫。他的眼神说明他已经放弃了本就不多的希望:“要是我告诉你,你会在动手前允许我祷告吗?还是说杀了我还不够,你希望我永远在地狱里接受煎熬?”现在,他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你可以祷告。先说客户的名字。”

“罗杰·克拉克。”

比利刚开始以为他说的是“店员” [4],就是便利店里负责结账的那个人,但随后尼克拼给他听。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和尼克的世界没关系,也和布基·汉森的世界没关系。更像是比利在报纸或博客里读到过的名字,或者在播客听到过。也许是看电视。政客?商人?比利对这两个圈子都缺乏兴趣。

“世界娱乐电视网。”尼克说,“你不知道也正常,世界娱乐电视网只是全世界四大媒体巨头中的一个。”

尼克挤出笑容——一个快死的人在说不好笑的笑话——但比利没注意到。他在倒带,几乎一直倒到了最开始的时候。他和肯·霍夫的第一次见面,肯·霍夫肯定没考虑过要退隐南美洲。

“仔细说说。”

尼克说给他听,他听到的内容让他惊愕——还有骇然——以至于忘记了时间。他忘记了岬角山庄不是每一个人都丧失了战斗力,直到他听见楼上传来一声绝望的哀号。只有母亲才有可能发出这样的叫声,这个母亲发现她的儿子不省人事地瘫在地上,也许快要死了——说不定已经死了。

“尼克,想活下去吗?”一个没必要问的问题。

“想。当然想!只要你肯放过我。我会确保你拿到钱的。一分钟都不差。这是我的庄严承诺。”先前讲述秘密的时候,他的泪水止住了,但听到还有可能活下去,眼泪又冒了出来。

无论庄严还是不庄严,比利对尼克的承诺都不感兴趣。他指了指避险室毫无装饰的铁门。楼上又传来一声哀号,然后是喊声:“救命!谁来帮帮我!”

“里面有枪吗?”

尼克不再是黑帮老大了,不再是5个月前伸开双臂迎接比利的热情主人了,不再是喝着香槟帮比利制定逃脱计划的那个人了。他被打回了最普通的凡人原形,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继续呼吸,因此比利认为他的惊讶表情是真诚的。“避险室?那里面为什么要有枪?”

“进去。关上门。看着手表。等一个小时。要是你不到一个小时就出来,我也许已经走了,但说不定还没走。”说得好像我还会在这儿赖一个小时似的,比利心想,“要是我没走,那你就死定了。”

“我不会的。不会的!你的钱——”

“我会联系你的。”

也许吧,比利心想。或许我已经不想要钱了,特别是考虑到我做了什么,以及是为了谁做这些事。当时不知道,这也许是个借口,但恐怕不是个好借口。

“撤掉赏金猎人。就说我来过你这里,在枪战中死了。要是我发现还有人在追捕我,你最好希望他们杀了我,因为要是我没死,我就回来杀了你。你也让克拉克撤掉赏金猎人。我之后会去找他的,要是他说的和你说的有半个字不一样,我就回来杀了你。听懂了?”

“懂了!”

比利指了指休闲室的电视区。“收拾好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明白吗?”

“救命啊,他醒不过来!”楼上传来叫声。

“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你打算——”

“进去。”

尼克这次没有忘记密码。门的密封性能大概比得上飞船气密舱,因为门打开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咝咝声。尼克进去。他最后看了比利一眼,这双眼睛不再相信它们的主人能主宰一切了,也许这样的报复就足够了——或者,如果这种状态能一直持续下去,就足够了。但比利知道这不可能。

“哪怕一辈子只有一次,请你这次遵守自己的承诺。”比利说。

尼克关上门,门锁砰的一声重新锁住。比利看见观众座椅旁的钩子上挂着装台球的粗棉布袋。他拿起布袋,把台球倒在球案上。他从卫生间拿来爱迪生的格洛克,从雷吉尸体的手旁边捡起尼克藏在沙发里的枪。他把两把枪放在布袋里,然后去翻雷吉的裤子口袋,这件事固然令人不快,但他不得不做,因为他不想开着一辆起动器时好时坏的旧皮卡离开这里。他找到了雷吉的车钥匙。

比利的格洛克在背带裤前面的口袋里。上台阶的时候,他掏出这把枪。他听见弗兰克的母亲——他给她起了个外号:终结者的新娘——在打电话:“尼克家!对,白痴,尼克家!否则我为什么打给你,而不是叫救护车?”

比利顺着走廊来到厨房,依然用脚的侧面走路。他看不见玛吉,也就是猫王老妈,但能看见她的影子踱来踱去,还能看见座机电话绳的影子。他还看见弗兰克·麦金托什分开的双脚旁有一把莫斯伯格霰弹枪。肯定是守门人萨尔的,这把枪先前挎在他的肩膀上。

我有机会的时候应该拿上它的,比利心想。

“快来!他没呼吸了!”

比利跪下,探出身子,伸长手臂。她用毛巾擦弗兰克后脑勺上的鲜血,然后把毛巾留在他的后脖颈上。比利用手指钩住霰弹枪的扳机环,把枪慢慢地拖向他,希望她不要听见响动,然后忽然转过来。他不想再伤害玛吉了。

他的后脖颈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冷的麻痒,他知道肯定是尼克。看来他还是在避险室里藏了枪。尼克溜出避险室,爬上楼梯,此刻用枪瞄准了比利的后脑勺。比利猛地转身,听见自己的脖子咔吧一声响,他以为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听见的最后一个声音了。但他背后没人。

他爬起来,膝关节响了一声。弗兰克的母亲听见了,绕过冰箱(没电视那么大,但也差不多了)瞪着他。她整张脸又青又肿,比利不由得再次想到艾丽斯。玛吉依然拿着听筒,但电话绳已经被拉到极限,所有的螺旋都拉直了。她双唇分开,因为愤怒而扭曲。

比利用格洛克指了指她趴在地上的儿子,然后举起枪管贴在嘴唇上:嘘——

她的嘴唇依然扭曲,但点了点头。

比利离开,他倒退穿过门厅,直到走出大门。

6

停车坪上那辆SUV的格栅上有个三菱徽标,与雷吉车钥匙上的徽标一样。他上车时,闻到了新车特有的气味,不过它已故的主人留下的烟味正打得它节节败退。中控台上有个圆桌派的铁皮罐头,里面塞满了烟头。比利摇下车窗,把它扔了出去。留给尼克慢慢打扫吧。

玛吉冲出大门。明亮的阳光下,她的脸色仿佛死人。“要是我儿子死了,我就去找你!”她叫喊着,“要是他死了,我就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她很可能真的会这么做,比利心想,但弗兰克罪有应得,你也一样,可敬的女士。

他一直没机会给尼克看他T恤上的标语,但现在他朝她喊了一遍。

他开车经过萨尔的尸体,穿过铁门出去。回到45号公路上,他打电话给艾丽斯,说他一切都好。尽管难以置信,但这是真的。他只受了一处伤,还是玛吉用泥铲留下的刮伤。

“感谢上帝,”艾丽斯说,“你……你有没有……”

“我两个小时后就到了,也许更早。我升级了座驾,现在开着一辆绿色的三菱欧蓝德。你收拾行李。我们立刻离开。路上详说。”

他不会省略任何内容。她有资格知道一切,尤其是他打算请她帮忙完成剩下的事情。他还没有拿定主意,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计划,但他正在朝那个方向努力。是否帮忙由她决定,但他确实有一些相当有说服力的理由需要她加入。而她也会知道的,他心想。

“我们要回……你知道的,你朋友那里吗?”

“先回去再说。你可以留在那里,也可以和我一起回东海岸,做完剩下的事情。你自己选。”

她立刻答道:“我跟你走。”

“别现在就决定。先听我说完要去哪里和为什么要去。”

他挂断电话。前方是拉斯维加斯的烟霾盆地,他很高兴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他T恤上的口号非常有拉斯维加斯风味,虽然没机会给尼克看,但他喊给了弗兰克的母亲听——想玩就要付出代价。还有一个人必须付出代价:罗杰·克拉克。

他是个非常坏的坏人。

[1]美国加油站、洗车店和赌场连锁企业,由艾德·赫伯斯特于1937年创立,据说他们的店开到哪里,哪里就会掀起商战,因此得名。

[2]美国民权斗士,曾用药物把皮肤变成黑色,在南方旅行后将旅程见闻写成《像我这样的黑人》,全方位展示了一个人可以仅仅因为肤色就成为侮辱、暴力与威胁的靶子。

[3]一个卡通角色,是一只老鼠,被称为“全墨西哥最快的老鼠”。它的特点是常用夸张的墨西哥口音说话。它通常戴黄色草帽,穿白色衬衫和裤子,系红色的领结(这是墨西哥农村男子的传统服装)。

[4]罗杰·克拉克(Roger Klerke),与店员(clerk)发音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