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他刚拐进杰拉尔德塔路口另一头的停车库,戴维·洛克里奇的手机响了,收到了短信。他开到四层停好车,然后才读短信。

乔治·鲁索:支票已经上路。

比利不太相信,西海岸现在才6点半,但他明白支票肯定很快就上路了。艾伦要来了,很可能搭乘商业航班,一只手和本市或本州的一名刑警铐在一起,这是个好消息。好戏即将拉开大幕。胜负就此一举。

他打开后排车门,拿起座位上的购物纸袋。袋子里是伞兵裤和背后印着滚石嘴唇徽标的丝绸夹克衫。虽然科林·怀特最喜欢金色,但这条裤子不是金色的。天人交战一番后,比利觉得金色恐怕过于招摇。他在亚马逊买的是条金色波点的黑裤子。他相信科林肯定会喜欢。

比利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以免——可能性不大,但永远存在——欧文问他为什么拎着购物袋来上班,但欧文正在和几个商业解决公司的漂亮女人聊天,比利刷卡走向电梯时,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朝他挥了挥手。

他在办公室里打开购物袋,从衣物底下翻出他在史泰博买的一块标牌。上面印着“暂停使用”。文字左右各有一张悲伤的哭脸。底下是一块空白,用于书写简短的解释。比利用记号笔写上:“停水。请使用4楼或6楼卫生间。”他拿着标牌扇了几下,防止文字被弄花,然后把它放回购物袋里。他把黑色长发的那顶假发也放进去,然后把购物袋放进壁橱。

他回到办公桌前,把本吉的故事转移到U盘上。等事情结束,他会用自杀程序销毁MacBook Pro上的所有资料。电脑会留在这里。电脑上沾满了他的指纹,房间里也到处都是,因为他在这里待得太久,无论怎么擦都会有所遗漏,但问题不大。等他开完枪,看见乔尔·艾伦的尸体倒在法院门前台阶上,比利·萨默斯就会不复存在。至于他个人的电脑……他可以让那台也自杀,扔着不管,然后使用皮尔森街的一台便宜AllTech,但他不想这么做。他的电脑要和他一起离开。

8

一小时后,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他出去开门,再次以为会是肯·霍夫(也许他想临阵退缩),但他再次猜错了。这次来的是达那·爱迪生,尼克从拉斯维加斯调来的打手之一。他今天穿的不是公共工程部的连体服,而是不起眼的黑色长裤和灰色运动上衣。他个子不高,戴眼镜,乍看之下,你会以为他来自菲莉丝·斯坦诺普工作的会计所。但仔细再看,你就会发现(尤其是假如你参加过海军陆战队)另一些东西。

“你好,老兄,”爱迪生的声音低沉而有礼貌,“尼克叫我给你带句话。我能进来吗?”

比利让到一旁。达那·爱迪生抬起他漂亮的棕色懒汉鞋,轻快地穿过外间,走进小会议室,比利把这里当作写作工作室,当然也是从高处狙击的地点。爱迪生的动作敏捷而自信。他扫了一眼桌子,比利的个人电脑开着,一盘克里比奇纸牌游戏正玩到一半,然后他望向窗外。他扫视比利的射击路线,比利在这个夏天已经扫视过无数次。不过,现在夏天已经过去,空气中透着秋季的凉意。

还好爱迪生给了他一点缓冲时间,因为比利已经习惯于在杰拉尔德塔扮演一个名叫戴维·洛克里奇的聪明人,很容易露出马脚。不过等爱迪生转回来面对他的时候,比利已经戴上了愚钝化身的面具:瞪大眼睛,嘴巴微张。这不足以让他显得像个乡下傻蛋,但足以让他看起来像是那种认为左拉是超人宿敌的人。

“你叫达那,对吧?我在尼克那里见过你。”

他点点头:“还见过我和雷吉开着市政车转来转去,对吧?”

“对。”

“尼克想知道你有没有准备好明天动手。”

“当然。”

“枪在哪里?”

“呃……”

达那咧嘴一笑,牙齿和他的整个人一样小而整齐。“没关系。但就在手边,对吧?”

“那当然。”

“有割玻璃的工具吗?”

一个愚蠢的问题,但没关系,他应当被当成愚蠢的人。“当然。”

“今天别拿出来用。阳光整个下午都照在楼的这一面,很容易被人看见多了个窟窿。”

“我知道。”

“嗯,我猜你也知道。尼克说你当过狙击手。在费卢杰杀过人,对吧?感觉怎么样?”

“挺好。”其实并不好。这次交谈给他的感觉也不好。自从爱迪生走进房间,这里就好像多了一团雷暴云,虽然不大,但非常细密。

“尼克要我来确定一下你记住了整个计划。”

“我记住了。”

爱迪生继续执行命令:“你开枪。5秒钟后,顶多不过10秒,咖啡馆背后会轰隆一声巨响。”

“焰火筒。”

“对,焰火筒,那是猫王弗兰奇的职责。再过5秒钟,顶多不过10秒,路口那家报刊文具店背后也会引爆一颗,那是保利·洛根。人们开始四散奔逃。你混在人群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办公室职员,想瞅一眼发生了什么,然后跑得能多远就多远。你拐过路口。公共工程部的车就停在那里。雷吉会敞着后门,而我坐在驾驶座上。你一上车就以最快速度换上工作服。明白了吗?”

我一直是明白的。比利并不需要最后再被领着走一遍。“明白了。但是,达那,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要做一些事情来准备行动,一旦我动起来,就没有回头路了。你确定就是明天吗?”

达那张开嘴,想说当然确定,但比利摇了摇头。

“回答前先想清楚。仔细想一想,因为万一情况改变,计划泡汤,我跑掉了,但乔尔·艾伦还在用他的肺呼吸。所以……你确定吗?”

达那·爱迪生打量着比利,也许在重新评估这个人,然后突然笑了:“当然确定了,就像我确定太阳会从东边升起一样。还有什么吗?”

“没了。”

“好。”爱迪生迈开他的弹簧步,走向外间办公室。他的发髻像个深红色的门把手。他走到门口,转身盯着比利,他明亮的蓝眼睛里没有任何神色。他说:“别打偏了。”然后就走了。

比利回到写作室,望着暂停的克里比奇游戏。他想到达那·爱迪生只字不提科迪会有一所仓库失火,假如爱迪生知道,他不可能不说。他还想到假如他按照尼克的计划逃跑,结局很可能是脑门上多个弹孔,尸体被扔在乡间小路的排水沟里。假如真是那样,他猜给他开这个窟窿的很可能就是爱迪生。欠他的150万会去哪里呢?当然是尼克的腰包了。比利很愿意相信这是他在疑神疑鬼,但爱迪生的突然到访增加了这个可能性的分量。尽管双方合作多年,但尼克肯定至少动过这样的念头:干掉肯·霍夫,干掉比利·萨默斯,其他人就可以干干净净做人了。

比利合上他的笔记本电脑。写小说变得前所未有的遥远。妈的,今天他甚至静不下心来玩克里比奇纸牌。

9

回家路上,他去了一趟冠军五金店,购买他需要的最后一件东西:一把耶鲁锁。他回到黄色小屋(他在这里的最后一夜了),发现门廊最顶上一级台阶上有块石头,底下压着一张纸。他把电脑包从肩膀上放下来,捡起那张纸,坐下,看了一会儿,心想他可不希望这件事在这里就谢幕。这是一张蜡笔画,显然出自孩童之手,但无疑体现出了一定的天赋。是多是少还很难说,因为这位画家今年只有8岁。她在最底下签上了名字:沙尼斯·阿尼亚·阿克曼。最顶上用大写字母写着:送给戴维!

画里是个笑嘻嘻的小女孩,皮肤是深棕色的,用亮红色的绸带扎着发辫。她怀里抱着粉红色的火烈鸟,从火烈鸟的脑袋里飘出一连串红心。比利盯着这幅画看了很久,然后叠起来放进裤子后袋。他把自己关进了一个做梦都没想到过的死局。他愿意付出包括200万酬金在内的一切,只求时间倒转3个月,回到他坐在旅馆大堂边看《阿奇的伙伴们》边等车的那一刻。等猫王弗兰奇和保利·洛根进来,他会请他们向尼克说非常对不起,他改变主意了。但现在他不可能回头了,只能向前。比利想到达那·爱迪生来这个住宅区打听情况,甚至用他那双漂亮的手抓住沙尼斯的肩膀,他不由得把嘴唇抿得只剩下了一条缝。他陷入了死局,只能用子弹开出一条血路。

[1]50分和史努比狗狗均为美国说唱歌手。

[2]一款用橙汁和伏特加调制的高球鸡尾酒。

[3]美国作家,作品多是法律惊险小说,代表作有《造雨人》《非常正义》等。

[4]原文如此,唐叫错了名字。

第10章

1

周四清晨。行动的日子。比利5点起床。他就着白水吃吐司,不喝咖啡,完成任务前他不摄入咖啡因。等他用步枪抵住肩膀,从利奥波德望远镜向外看时,他需要他的双手绝对稳定。

他把吐司盘和空水杯放在水槽里。他的四部手机在桌上一字排开。他取出其中三部的SIM卡——比利的、戴维的和一次性手机的——用微波炉加热两分钟。他戴上烤箱手套,捡出烧焦的残骸,扔进垃圾处理机碾碎。他把三部没有SIM卡的手机装进一个纸袋,然后把多尔顿·史密斯的手机、耶鲁锁和灰色棒球帽也放进去。先前他戴着这顶帽子去皮尔森街,放下多尔顿·史密斯的物品,顺便给贝弗利的植物浇水。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电脑包挎在肩膀上,左右看了一圈。这里不是家,自从F.W.S.马尔金警官开车把他从山景拖车园的地平线公路19号带走(那里也很难算是他的家,尤其是鲍勃·雷恩斯杀死他妹妹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一个能真正称之为家的地方了,但他觉得这地方曾经无限接近于一个家。

“好了,就这样吧。”比利说着出去了。他没有锁门。没必要让警察来撞坏这扇门。他们肯定会把他费了很大心血修复的草坪踩得一塌糊涂,那已经够糟糕了。

2

比利没有开车去停车库。停车库已经完成了使命。6点差5分,他把车停在主大道离杰拉尔德塔几个街区的地方。时间很早,路边有很多停车位,人行道上空无一人。他的电脑在肩上的挎包里,纸袋拎在手里。他把丰田车的钥匙留在杯托里。也许有人会把车偷走,尽管他没必要这么处理车。他同样没必要把三部不插卡的手机分别扔进三个阴沟格栅,而且每次蹲下前都要先扫视周围,确定没人看见他。在海军陆战队,这种行为叫“扫清隐患”。扔掉第三部手机后,他摸了摸口袋,确定他带上了沙尼斯画的她自己和火烈鸟——她把火烈鸟的名字改成了戴维。还在,很好,这个要留下。

他穿过杰里街,朝杰拉尔德塔的反方向走了一个街区,来到他勘察过的那条小巷。他再次扫视周围,确定没人在看(还确认了有没有酒鬼睡在小巷里),然后他走进小巷,在第二个垃圾箱背后蹲下。这座小城市每周五清运垃圾,因此两个垃圾箱都满了,散发着恶臭。他把电脑和灰色棒球帽藏在垃圾箱背后,然后又捡了些包装纸盖好。

这个环节比开枪更让他担心。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讽刺?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想弄丢他的笔记本电脑,就像他不想弄丢他来小城时在读的那本《戴蕾斯·拉甘》(书现在安稳地藏在皮尔森街658号)。它们是他的幸运符。就像他在警示行动和大半个幽灵之怒行动期间随身携带的那只婴儿鞋。

如果有人走进这条小巷,在垃圾箱背后乱翻,拿开沾着垃圾的包装纸,偷走他的笔记本电脑——发生这种事的概率微乎其微——他们也不可能破解密码,但这件东西仍然很重要。然而,他不能把它带在身边,因为他不能挎着电脑包跑出杰拉尔德塔。比利见过科林·怀特带手机,还见过几次他戴着工作时用的耳麦下楼吃午饭,但从没见过他带笔记本电脑。

6点20分,他来到了杰拉尔德塔。再过一段时间,法院斜对面的这个死胡同将是个挤满工蜂的蜂巢,但现在它静如坟场。他只看见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把写着“早餐特选”的广告牌放在咖啡馆的门口。比利想知道焰火筒有没有就位,然后抛开了这个念头。焰火筒不是他的问题,肯·霍夫承诺的科迪火灾也不是。无论如何,比利都会开那一枪。这是他的工作,他一座接一座地烧掉了他走过的所有桥梁,因此他已经下定决心。他别无选择。

欧文·迪安没有坐在保安台里,他要到7点甚至7点半才来上班,但大楼的两名勤杂工之一正在大堂拖地。他抬起头,看着比利像个好市民似的乖乖刷卡。

“你好啊,汤米。”比利说,走向电梯。

“戴维,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上帝都还没起床呢。”

“我有死线要赶,”比利说,心想对今天的任务来说,这个词还真是贴切,“等上帝回去躺下,我多半也走不了呢。”

这话逗得汤米大笑:“勇敢地上吧,老虎。”

“我就是这么想的。”比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