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说这段时间要滴酒不沾的。”

他耸耸肩:“承诺就是用来打破的。再说我也下班了。”

他们刚打开啤酒,她就说“这里好热”,然后开始解罩衫的纽扣。啤酒会在咖啡桌上晾到明天早上,几乎没碰过,已经跑了气。

做爱令人愉快,至少比利这么觉得。他认为她也是这样想的,但他从来都看不透女人的心思。有时候她们会表现得像是希望你快点完事,这样她们就可以去睡觉了。不过,如果她在装高潮,那她真的装得很好。有一个瞬间,就在他忍不住的时候,她抵着他的肩膀发出“嗯嗯嗯”的声音,指甲险些在他身上抠出血来。

他翻身下来,在床的另一侧躺平,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说小伙子不错:“你别告诉我这是个同情炮。”

“不是的,相信我,”他说,“我就不问你是不是报复前任炮了。”

她大笑:“最好别问。”然后她翻身侧躺,和他拉开距离。5分钟后,她已经在打鼾了。

比利醒着躺了一会儿,不是因为她在打鼾——这个鼾声很淑女,更像猫的呼噜声,而是因为他的思绪就是停不下来。他想到她如何出现,又如何跟他回家,感觉就像左拉小说里的情节,每个角色都必须物尽其用,在结尾前像谢幕似的再出场一次。他希望他本人的故事没有结束,但觉得故事的这个部分就快结束了。等他做完这一单,收到酬劳,就会走入新生活(也许作为多尔顿·史密斯,也许作为其他什么人)。也许是一种更好的生活。

一段时间以来,很可能是自从开始写本吉的故事,他就意识到了他不可能继续过现在这种生活了,否则一定会被活活憋死。只杀坏人的理念(不,幻想)只能欺骗自己到这一步了。这条街上有很多好人正在家里睡觉。他不会杀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位,但等他们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他们内心的某些东西就会被他杀死。

这么说是不是太诗意了?过于浪漫化了?比利不这么认为。一个陌生人来了,成为大家的好邻居,然后是个精彩的转折:事实证明,从头到尾没有人真的认识他。

凌晨3点,菲莉丝在卫生间呕吐的响动吵醒了比利。冲马桶,开自来水,她回到床上,她哭了一会儿。比利装睡。哭声停止,鼾声重启。比利睡着了,梦见垃圾袋挂在棕榈树上飘舞。

5

6点刚过,咖啡的香味唤醒了他。菲莉丝在厨房里,光着脚,身穿他的衬衫。

“睡得好吗?”比利问。

“挺好。你呢?”

“非常好。咖啡真的很好闻。”

“我偷了你几粒阿司匹林。昨晚我好像喝得太多了。”她给他一个眼神,里面好笑和尴尬各一半。

“只要你别偷我的须后水就行。”这话逗得她大笑。一夜情之后的早晨有可能非常难熬,他经历过几次这样的倒霉事,不过比利认为这次不会,他很高兴。菲莉丝是个好女人。

他说他可以来做嫩炒蛋,她做个鬼脸,摇摇头。于是他请她吃了不涂奶油的吐司。吃完早饭,他把卧室和卫生间让给她,这样她就可以单独洗澡和穿衣服了。等她重新出现时,她看上去神采奕奕。衬衫有点皱,除此之外都很体面。以后她有个传奇故事可以说给别人听了,比利心想。我和杀手共度的一夜。当然了,前提是她决定说出去。她也许不会说。

“戴维,能开车送我回家吗?我想换身衣服。”

“当然。”

她在门口停下,伸出手按住他的胳膊:“不是报复前任炮。”

“不是?”

“有时候女孩就是希望被需要,而你想要我……对吧?”

“对。”

她使劲一点头,意思是那就没问题了:“而我也想要你。但我认为恐怕只会有这么一次。虽然永远不要说永远,但我就是这么感觉的。”

而比利知道只可能有这么一次,也点点头。

“还是朋友?”菲莉丝问。

他拥抱她,亲吻她的脸蛋:“永远都是。”

时间还早,但常青街的居民起得很早。街对面,戴安娜·法齐奥坐在前门廊的摇椅上。她裹着一件粉红色的羊毛家居服,一只手端着咖啡。比利拉开丰田车的副驾驶座车门请菲莉丝上车。他从车尾绕到驾驶座的路上,戴安娜友好地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比利忍不住笑了。

6

中午,快餐车来了,比利下楼买了墨西哥夹饼和可口可乐。吉姆·奥尔布赖特、约翰尼·科尔顿和哈里·斯通——那位青年律师,就像电视剧或格里森姆 [3]小说里的角色——挥手叫他过去,请他坐下一起吃饭,但比利说他想回办公室吃饭,顺便再干干活。

吉姆竖起一根手指,背诵道:“没人会在临终时说:‘真希望我能在办公室里多待一待。’奥斯卡·王尔德,说完他就去了未知的彼岸。”

他可以告诉吉姆,据说奥斯卡·王尔德的遗言是“要么那墙纸滚蛋,要么我走”,但他只是笑了笑。

事实上,由于任务将近,他不想和这些人在一起消磨时间了,倒不是因为他不喜欢他们,反而正是因为他喜欢他们。菲莉丝今天似乎请假了。他希望她周三和周四也都请假,不过这个希望似乎过于渺茫。

他回到办公室,多尔顿的手机响了。是唐·詹森。

“道伦! [4]我的好兄弟!回来了吗?”

“回来了。”

“过得怎么样?达夫妮和沃尔特呢?”

“我们三个都很好。你怎么样?”听唐的声音,他似乎已经喝得口齿不清了,虽然现在刚过中午12点。

“哥们儿,我不可能更好了。”他把“好”说成了“哈”,“贝弗利也是。来,贝弗利,说声你好!”

贝弗利的声音很遥远,但他听得非常清楚,因为她在扯着嗓子喊:“你好啊,甜心宝贝儿!”然后是尖着嗓子的一阵狂笑,看来她也在喝酒,两个人似乎都没什么哀悼的情绪。

“贝弗利说你好。”唐说。

“嗯,我听见了。”

“道伦……好哥们儿……”他压低声音,“我们发财了。”

“真的?”

“律师今天上午宣读了遗嘱,贝弗利的老妈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她。股票和银行存款。将近20万美元!”

背景里传来贝弗利的欢呼声,比利忍不住笑了。等她清醒过来,也许会重新陷入悲伤,但此时此刻,这座小城一个不怎么招人待见的住宅区里的两位租客正在庆祝,而比利觉得情有可原。

“那就太好了,唐。真的很好。”

“道伦,这次你会在家里待多久?我打电话就是为了问这个。”

“应该会比较久。我签了个新合同,给——”

唐没有等他说完:“好,那就好。你继续给达夫妮和沃尔特浇水,因为……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你猜!”

“猜不到。”

“必须猜,我的电脑天才,必须猜!”

“你们要去迪斯尼乐园。”

唐笑得太响了,比利不得不皱起眉头,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但同时他也在微笑。好事发生在好人身上,无论他的处境会因此而如何改变,他都很喜欢这样的发展。不知道左拉有没有写过类似的情节。很可能没有,但狄更斯——

“很近了,道伦,很近了。我们要去坐邮轮了!”

贝弗利在背景里欢呼。

“这次你要待多久?一个月?六周?因为——”

这时贝弗利抢过了手机,比利再次把手机拿开了几英寸,免得他的耳膜过于劳累。“要是到时候我们还没回来,就让它们去死好了!我可以买新的!买它一个温室!”

比利抓住机会送上哀悼和祝贺,然后唐又拿回了电话。

“等我们回来,我们就要搬家了。再也不用看街对面那块该死的建筑空地了。道伦,我不是在鄙视你的公寓。贝弗利一直想租那套来着。”

贝弗利叫道:“现在不了!”

比利说:“我会给达夫妮和沃尔特浇水的,别担心。”

“我们会开你工资的,电脑天才花草保姆!我们出得起钱!”

“不用了。你们是我的好邻居。”

“你也是,道伦,你也是。知道我们在喝什么吗?”

“香槟?”

比利再次不得不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你他妈真是说他妈中了!”

“别喝过头了,”比利说,“替我向贝弗利问好,听见了吗?她失去母亲我感到抱歉,但对你们继承遗产感到高兴。”

“好的,我记住了。100万个感谢,好兄弟。”他顿了顿,等他再次开口,语气接近清醒,像是充满敬畏,“20万。你能相信吗?”

“嗯。”比利说。他挂断电话,坐回办公椅里。他挣到的远远不止20万,但他认为真正富有的是唐·詹森和贝弗利·詹森。是的,先生,他们才是真正富有的。听起来有点伤感,但这是真话。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