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帮仇杀?”比利问。“瘸子帮 [3]?他们和他有恩怨?”
尼克耸耸肩:“谁知道呢。乔暂时有他的单人牢房,不需要和其他臭猪在一个水坑里打滚,每天单独放风30分钟。他的律师正在忙着四处奔走,传话说除非他能逃脱谋杀指控,否则他就要把某些惊天大事抖搂出来。”
“有可能吗?”就算这个乔在赌场外杀死的是个坏人,比利也不愿意见到他能就这样躲过制裁,“检方也许会拿掉死刑,或者把罪名降低到二级谋杀,或者其他什么的?”
“厉害啊,比利。至少大方向没错。但我听说乔想要的是撤销一切指控。他肯定藏了几张最好的王牌。”
“他认为他掌握的情况能让他杀了人也逍遥法外?”
“你不也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还逍遥法外。”尼克说,放声大笑。
比利没有笑:“我没有因为打牌输钱杀过人。我不打牌,也不抢钱。”
尼克使劲点头:“我知道,比利。你只杀坏人。我只是在拿你开个小玩笑。喝口饮料消消气。”
比利喝着饮料。他心想,200万。就一个活儿。然后他心想,有什么猫腻吗?
“肯定有人非常不希望这个乔把他掌握的情况说出去。”
尼克比了个手枪的手势指着比利,就好像他做出了惊人的推理:“你说对了。总之,本地有位老兄托我带个话,你肯接这个活儿就会见到他,他的话是我们在找一个职业枪手,必须是顶尖角色里最拔尖的那种人。我觉得那就只能是比利·萨默斯了,讨论他妈的结束。”
“你要我做掉这个乔,但不是在洛杉矶,而是在这里。”
“不是我。我只是中间人,你别忘记。客户是另一个人,一个钱包特别鼓的人。”
“有什么猫腻吗?”
尼克的灿烂笑容回来了,他又比了个手枪的手势:“直奔主题,对吧?直奔他妈的主题。不过其实不算是什么猫腻。或者也可能是,取决于你怎么看了。就是时间,明白吗?你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了。”
他挥挥手,表示这里指的是这座黄色的小房子,也许还包括它所在的这片住宅区——比利很快会发现它名叫米德伍德,也许是这座城市,它位于密西西比东部,北面紧挨着梅森-迪克森线 [4]。
4
他们又谈了一会儿。尼克告诉比利预定地点在哪里,所谓预定地点指的是比利要从哪里开枪。他告诉比利不需要现在就决定,可以先去踩踩盘子,然后再听听情况。肯·霍夫会告诉他的。肯·霍夫就是那位放话的本地人,尼克说肯今天出城办事去了。
“他知道我用什么吗?”说这话不等于他已经同意了,但也朝着那个方向迈出了一大步。200万,大部分时间只需要坐着不动,然后抽空去开一枪。条件这么好,你很难拒绝。
尼克点点头。
“好吧,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这位霍夫?”
“明天。今晚他会打电话到你住的旅馆,约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要是我接了,就需要编个故事解释我为什么来这里。”
“全都想好了,而且很完美。乔治的点子。等你和霍夫见过面,我们明晚告诉你。”尼克起身,向比利伸出手。比利和他握手。他以前也和尼克握过手,但他从来都不喜欢,因为尼克是坏人,但你很难不对他产生一点好感。尼克同样以杀人为生,灿烂的笑容帮了他不少忙。
5
保利·洛根开车送他回旅馆。保利话不多,他问比利介不介意听收音机,比利说不介意,保利调到一个软摇滚电台。路上他说了一句“洛金斯和梅西纳 [5],他们是最棒的”,又在雪松街骂了两句一个超车的家伙,这就是他全部的话了。
比利倒是不介意。他在想他看过的劫匪策划最后大干一票的那些电影。如果黑色电影算一个门类,那么“最后一票”就是个子门类了。在这些电影里,最后一票永远会出岔子。比利不是劫匪,没有团伙,而且他不迷信,但最后一单的问题还是在折磨他。也许是因为价钱太高了。也许是因为他不知道是谁为了什么买凶。也许只是因为尼克说目标曾经杀过一个15岁的三好学生。
“你会住下来吗?”保利问,把车开进旅馆的前院,“这位霍夫会帮你准备你需要的工具。我可以准备的,但尼克说不行。”
他会住下来吗?“不知道。也许吧。”他正要下车,又停了停,“很可能会。”
6
回到房间里,比利打开笔记本电脑。他修改时间戳,检查VPN,因为黑客喜欢对旅馆下手。他可以上谷歌搜洛杉矶法院,引渡听证会肯定会留下公开记录,但想查到他想要的资料,还有更简单的办法。而他确实想查一查。罗纳德·里根有句话说得好,信任归信任,核实归核实。
比利打开《洛杉矶时报》官网,付了6个月的订阅费。他用的信用卡属于一个名叫托马斯·哈迪的虚构人物,哈迪是比利最喜欢的作家——当然了,仅限于自然主义者这个类别。进入网站后,他搜索“女权主义作家”加“强奸未遂”。他找到了6篇报道,一篇比一篇不起眼。报道里有这位女权主义作家的照片,她看上去很性感,这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所称的袭击发生在贝弗利山庄酒店的前院。被指控的嫌犯被发现拥有多个不同姓名的身份证件和信用卡。《洛杉矶时报》说他真名叫乔尔·伦道夫·艾伦。2012年在马萨诸塞州逃过了一起强奸指控。
四舍五入就是乔,比利心想。
接下来他打开本市报纸的官网,还是用托马斯·哈迪的信用卡翻过收费墙,然后搜索扑克赌局的凶杀受害人。
报道非常详细,还附上了监控画面,照片堪称铁证。要是早一个小时,光线肯定不够好,没法照亮凶手的脸,但照片底部的时间戳显示当时是上午5时18分。太阳还没升起,但已经破晓了,凶手站在小巷里,假如你是检察官,那张脸真是看得有够清楚。他守在一扇门旁边,手插在口袋里,门上的标志写着“装卸区请勿阻挡”。倘若比利在陪审团里,光是根据这个画面大概就可以投票同意注射死刑了。因为比利·萨默斯很懂什么是预谋杀人,他在照片里看到的就是预谋杀人。
雷德布拉夫报纸上有关此事的最后一篇报道说,乔尔·艾伦在洛杉矶因其他不相关的罪行被捕。
比利确定,尼克认为他会按表面情况照单全收。自从开始做这一行,多年来比利为许多人办过事,尼克和他们所有人一样,都认为尽管比利的狙击枪法出神入化,但他这个人有点迟钝,甚至可以往弱智上靠了。尼克相信了他的愚笨,因为比利费了很大工夫才让自己不演得过火。他从不张着嘴看人,眼神也不呆滞,没有明显的智力问题。阿奇的漫画书创造了奇迹,他最近在读的左拉小说塞在行李箱最深处。要是有人翻他的东西,发现了那本书怎么办?比利会说那是他在飞机座位的储物袋里捡到的,他喜欢封面上的女孩,所以收了起来。
他想搜索15岁的三好学生,但他掌握的信息不够多,就算在谷歌上泡一个下午也不一定能找到。再说,就算找到了,他也无法确定他找到的就是那个15岁少年。尼克告诉他的其他细节都被验证是真的,这已经够好了。
他叫了三明治和一壶茶。东西送来后,他坐在窗口边吃饭边读《戴蕾斯·拉甘》。他觉得这部小说像是杂糅了詹姆斯·M.凯恩和20世纪50年代的EC恐怖漫画。吃过这顿迟到的午饭,他躺在床上,双手插在枕头底下,感受藏在那里的凉意,这股凉意和青春还有美貌一样难以持久。他要去见这位肯·霍夫,听听他怎么说,要是他的话同样被验证是真的,那么他估计自己就会接下这个活了。等待对他来说是难事,他一向不擅长等待(他试过坐禅,但行不通),但为了200万美元的酬劳,他愿意等。
比利闭上眼睛,睡着了。
傍晚7点,他在房间里叫了晚餐,用笔记本看《夜阑人未静》 [6]。电影说的是干最后一票的故事,这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电话响了,是肯·霍夫。他告诉比利明天下午去哪里见面。比利不需要把时间和地点写下来,一方面是写在纸上有可能留下后患,另一方面是他的记性相当好。
[1]一种调制饮料,冰茶兑柠檬水,因美国高尔夫球手阿诺德·帕尔默而得名。——译者注(本书脚注均为译者注)
[2]指一款甜鸡尾酒,由朗姆酒、椰浆和凤梨汁混合搅拌或者加冰块摇晃调制。
[3]非洲裔美国人帮派,1969年在洛杉矶成立,已经成长为美国最大和最有势力的帮派之一。
[4]美国北方和南方的分界线。
[5]指肯尼·洛金斯(Kenny Loggins)和吉姆·梅西纳(Jim Messina)组成的美国摇滚组合,20世纪70年代中期较为知名。
[6]1950年在美国上映的黑色电影。
第2章
1
和大多数男影星一样(更不用说比利在街头碰到的模仿那些影星的男人了),肯·霍夫留着乱蓬蓬的胡子,好像连续三四天忘了刮脸。然而,这个造型对霍夫却很遗憾,因为他是红发。他看上去既不粗犷也不凶恶,而是好像被严重晒伤了。
他们坐在一家名叫雀斑咖啡馆的小店外面,遮阳伞为餐桌投下了阴凉。店开在主大道和法院街的路口。比利估计这地方在工作日应该很繁忙,但现在是周六的下午,店里几乎空无一人,散放在室外的几张餐桌只坐了他们两个人。
霍夫大概50岁,也可能是过得比较辛苦的45岁。他在喝一杯葡萄酒。比利要了无糖汽水。他不认为霍夫为尼克做事,因为尼克的大本营在拉斯维加斯。但尼克在许多行当都插了一脚,地点并不全在西部。尼克·马亚里安和肯·霍夫也许在某些方面有关联,也可能霍夫勾搭上了出钱买凶的家伙。当然了,这些话的前提都是真有这个活儿。
“街对面的那栋楼是我的,”霍夫说,“只有22层,但在雷德布拉夫已经是第二高了。等希金斯中心盖起来就只能当老三了。希金斯中心高30层,附带购物中心。我在里面也参了一脚,但这栋楼呢,它完全是咱的宝贝儿。特朗普说要重振经济的时候,所有人都嘲笑他,但他真的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比利对特朗普和特朗普经济学毫无兴趣,但他以职业人士的兴趣打量这座建筑物。他很确定他们会安排他在这里开枪。楼的名字叫杰拉尔德塔。比利觉得管一座只有22层的楼叫“塔”未免夸张,但这座城市的建筑物以红砖小楼为主,而且大多数年久失修,它在这里确实像是一座高塔。楼门口铺着保养良好、浇灌更好的草皮,立着一块“办公室和豪华公寓现房出租”的牌子,文字下面有个电话号码,牌子看上去有段年月了。
“住得没我希望的那么满,”霍夫说,“经济确实在蓬勃发展,人们的钱多得都从屁眼里掉出来了,2020年还会更好,但是比利,我跟你说,这很大程度上是由互联网驱动的。我可以叫你比利吗?”
“没问题。”
“总之,今年我手头有点儿紧。自从我出钱进了WWE,现金流就一直成问题,但三家加盟台呢,我怎么可能拒绝?”
比利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像和职业摔跤 [1]有点儿关系?还是电视上一直做广告的怪兽大脚车?霍夫显然认为他应该知道,所以比利只好点点头,假装他真的知道。
“本地的旧贵杂种觉得我扩张过度,但经济这玩意儿你只能赌,我没说错吧?趁手风好的时候多扔几把骰子。舍得掏钱才能挣钱,对吧?”
“当然。”
“所以我该干啥就干啥,然后你看,我见到一个机会,觉得不错,能靠它挣上一笔。有点儿冒险,但我需要搭个桥。尼克向我保证,假如你被逮住,我知道你不会,但万一你被逮住,你一定会守口如瓶。”
“对。我一定会。”比利从没被逮住过,这次也不打算被逮住。
“出来混就要讲道义,对吧?”
“当然。”比利觉得肯·霍夫看了太多的电影,其中一些很可能就属于“最后一票”的子门类。他希望这位老兄能直话直说。外面很热,遮阳伞没什么用,而且是湿热,只有鸟类才适合这种气候,比利心想,说不定连鸟类也不喜欢。
“我在五楼给你搞了个漂亮的拐角套房,”霍夫说。“三个房间。办公室,接待室,小厨房。小厨房哎,你说棒不棒?你用多久都行。舒服得像是小虫子钻进了地毯。我就不指给你看了,但你肯定能从一数到五,对吧?”
当然,比利心想,我还能一边走路一边嚼口香糖呢。
这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建筑物,就是那种带窗户的饼干罐,所以五楼其实有两个拐角套房,但比利知道霍夫说的是哪一套:左边的。他从窗口往下,沿着只有两个街区长的法院街画了一条斜线。假如他接下这个活儿,斜线就是他的射击路径,端点位于县法院门前的台阶上。县法院是一座气派的灰色花岗岩建筑物。台阶至少有20级,顶上是个小广场,正中央是蒙眼持秤的正义女神。在他知道但永远不会告诉肯·霍夫的诸多事情里,有一件是正义女神来自罗马女神朱斯提提亚,她基本上是奥古斯都大帝创造出来的。
比利把视线转回五楼拐角的套房,然后又扫了一遍那条斜线。他估计从窗口到台阶有500码 [2]左右。这个距离,即便是大风天气,他也能击中目标。当然了,工具必须称手。
“霍夫先生,你给我准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