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峰,你觉得这栋校舍如何?”

“相当老旧了呢,而且水泥也龟裂了。大概是最近地震的影响吧。”

“可能会出问题吗?”诚哉问。

小峰面色凝重地歪起脑袋。

“状况不算好。龟裂几时产生的我不知道,但昨晚的大雨恐怕让内部大量渗水了,钢筋极有可能已经生锈了。”

原来如此,诚哉也表情凝重地点点头。

进去一看,内侧墙壁也有多条裂缝。有些地方甚至在渗水。

他们走楼梯上二楼。明日香正在挂着二年三班这块牌子的教室前等候。

“太好了。看来你们全都平安无事。”明日香先主动招呼。

“你们这边呢?看起来好像是从体育馆逃过来的。”冬树问。

“因为地板快要淹水,所以我们就慌忙搬过来了。可是,老奶奶受伤了。”

“老奶奶…妳是说,山西太太吗?”

走进教室一看,课桌都被推到后方。山西春子躺在铺在地上的垫子上,远远看也看得出她的脸色苍白,菜菜美与山西繁雄守在她身旁。白木荣美子抱着勇人,未央和太一一起坐在稍远的椅子上。

“出了甚么事?”诚哉问菜菜美。

她悲伤的目光瞥向他。

“逃出体育馆时,她跌倒撞到头,结果就昏迷不醒了…”

“撞到头的哪里?”

“后脑部。没有外伤。这点令我很担心。”

“妳是说脑内有损伤?”

菜菜美点头。

“我想本来应该是不能搬动她的。就算要搬移,也得先牢牢固定住再搬。可是当时已经没办法做那么多处理了,所以大家就一起把她抬了过来。”

冬树也凑近看着春子的脸。她虽然好像有在呼吸,但一动也不动。即使是缺乏医学知识的冬树也知道,春子的状态很危险。

“像她这种情况,医院通常会怎么处置?”诚哉问。

“当然会先照X光。确定受伤状态后,再予以适当治疗…以她这种情况,我想应该是要开刀。”

诚哉皱起双眉,低声说:“开刀吗?”

在场众人陷入沉默。菜菜美只是个护士,不可能操刀动手术。但如果不那样做,山西春子没有康复的希望。

“哥,怎么办?”冬树看着诚哉。

诚哉叹口气后开口说:

“老实说,我打算去总理官邸避难。”

“去官邸?”

“是的。昨天,我去勘查过,那里几乎毫发无伤,也有妥善的发电设备以及存粮。我想做为今后的生活据点应是最佳地点。”

“那我们要怎么去那里?”

“当然只能靠走路了。”

“在这种状态下?光是从户田先生他们公司走回这里,就已经费尽千辛万苦了。”

“只要多花点时间,大家团结合作,应该会有办法吧。”

“那老奶奶怎么办?用担架抬吗?”

诚哉没回答冬树这个问题。他脸色沉痛,撇开目光。在那一瞬间,冬树猜到了兄长的想法。

“要抛下她不管?你这样还算是人吗?”

“不是要抛弃她,只是,我想恐怕是无法搬运她了。”

“那不是一样吗?在这种状态下把她丢在这里,她绝对活不了。”

于是诚哉看向菜菜美。

“如果把山西太太抬到官邸,有希望救活她吗?”

菜菜美低头,默默无语地摇头。

冬树瞪着诚哉。

“反正都一样救不活,所以就干脆扔下她吗?再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吧。昨晚你自己跟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你不是说要尊敬长辈!”

诚哉锐利的目光射向冬树。

“你知道怎么去官邸吧?你替我带大家过去。”

“那哥你呢?”

“我留在这里。我要亲眼看着山西太太咽下最后一口气。既然无法治疗也不能开刀,除此之夕别无选择。”

诚哉这句话令冬树心慌意乱,他想不出该说甚么话才好。

“久我先生,那可不行。”山西繁雄以平稳的语气说。“那不能让你来做,那是我的职责。”

“不,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诚哉说。

“那大家都留下呢?”说这话的是明日香。“我看就这么办吧。这段日子我们都是一起走过来的。”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冬树看着诚哉说。

诚哉咬唇,陷入深思。这时,“我可以插嘴吗?”户田发话了。

“我和小峰检查过这栋建筑,状况相当危险。下次如果再发生大地震,绝对撑不住。说得明白点,恐怕会倒塌。”

“换句话说,你是说我们应该越快离开越好?”

“没错。”户田如此回答诚哉的问题。

“大叔,你不要因为自己不想留下来,就故意胡乱找碴好吗?”明日香蹙眉说。

“这不是故意找碴。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有建筑师资格,这栋建筑是危楼。”

在冬树看来,户田实在不像是危言耸听。诚哉似乎也有同感,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山西繁雄弓腰,握住春子的右手。他仔细打量老妻的面容。

“她的手很暖,也有呼吸,看起来就像只是在睡觉。”

然后他对菜菜美说:“小姐,妳有很多药吧。那些药,统统都只能用来治病吗?”

菜菜美侧首不解。“这话是甚么意思?”

“简单说,”山西繁雄继续说,“我是在问妳,有没有可以让她安乐死的药?”

第17章

老人的发言霎时令众人悄然无声,大家只听得见诡异的风声呼呼吹过。

冬树上前一步。

“你在胡说甚么,当然不能那么做呀。”

山西听了,缓缓把脸转向冬树。冬树看见他的表情,内心一惊。老人的眼中蕴藏的光芒甚至可用冷酷来形容。

“你这句话,意思是指没有方法做到?还是在道德上做不到?”

“当然是后者。”

“若是这样,那我倒想问你,道德是甚么?”

山西身体散发出的无形压力,冬树连忙后退。他看着诚哉,像是要征询诚哉的意见,但诚哉一直低着头。

“你啊,根本不懂你哥哥那个提议真正的意义。”山西说。

“这话是甚么意思?”

“你真以为,你哥哥打算在这里待到春子断气吗?”

冬树用讶异的眼神看向哥哥。“难道不是吗?”

但诚哉没回答,他就只是撇开脸。

“你哥哥总是先做好最坏的打算。”山西继续说,“他认为不该为了没救的人,牺牲任何一个人。其实我也知道春子迟早会断气,但那到底是甚么时候?谁也不知道,你哥哥想必也不知道。假设她还会拖上整整一天,那会有何后果?其间如果有人一直留下陪她会非常危险,因为地震和暴风雨不知几时还会来袭。也就是说,所有人抛下春子一起出发,恐怕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山西先生…”

“可是那样做很痛苦,大家都会很痛心,像你刚刚就生气了。所以你哥哥只好想出一个办法。他宣称自己要留下,先缓和大家在良心上的痛楚。但就像我刚才说过的,如果真的静待春子断气会很危险。那么,这下子该怎么办呢?眼前只剩下两个选择。一个是丢下还活着的春子,径自离开这里;再不然就是强迫她断气后再离开。不管怎样,他都会向我们这样报告:山西春子女士在大家出发之后,不久便过世了。”

听到老人这么说,冬树感到全身发热。“不会吧,那怎么可能…”

“我想你哥哥大概打算采取后面那个方法。因为春子虽说失去意识,但毕竟还没死,丢下她一个人实在太可怜了。所以刚才我才会对你哥哥说那种事不能让他做,那是我的职责。”

冬树看着诚哉。

“是这样吗?哥。你打算杀死山西太太吗?”

诚哉没回答,但那等于是默认。

“杀死这个字眼并不适切。”山西说。“既然已经没救了,只能选择对春子最幸福的方法。在我们以前居住的世界,安乐死是个争议性的话题,但在此时此地,应该没有甚么反对的理由了吧。”

“可是…”说到这里,冬树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觉得过去自己深信不疑的理念正逐一瓦解。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见死不救,纵使某人已没有救活的希望,他人也无法代为决定生死──他从来不认为这样的想法有错。不,一定没错,至今也仍是正确的。但在某些情况下,是不能实践正确想法的。即使正确的想法不在实践的选项之内,也不能断定其他的方法就是错的。

寂静中,建筑物隐约发出声响。下一瞬间,地板微微摇了一下。虽然摇晃立刻就息了,但足以让众人紧张起来。

大事不妙,小峰咕哝。

“的确,不赶紧离开不行了。”户田也说。

山西再次看着菜菜美。

“没有药吗?能够令春子解脱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