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田不发一语,又把头转向窗户。他的双手用力握紧了椅子扶手。
“简直像小鬼头闹别扭。”冬树不屑地说。
“经理,跟我们回去吧。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太危险了。”
“我不是叫你们别管我吗,你们自己回去吧。”
“那怎么行呢。拜托,请你回去吧。”
小峰低声下气的恳求,令冬树的心情更加不悦。
“你这样任性妄为已经给我们造成麻烦了。你如果不肯走,我只好用蛮力把你拖回去。”
就在冬树打算朝户田背后迈步的时候,他的右臂忽然被某人从后方拉住。
他赫然一惊,转过身,发现诚哉脸色阴沉地站在那里。他身穿登山服,头上戴着有灯的安全帽。
“哥,你怎会在这里…”
“明日香他们都告诉我了。我想到你的脾气,知道结果一定会变成这样,所以才赶来看看情况。”
“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你难道都没有尊敬人生前辈的一点敬意吗?”
冬树回视兄长的脸,蹙起眉头。
“人生前辈?那是甚么鬼玩意?那种像老古董一样的字眼能有甚么用处?现在都变成这种状况了,哪还有甚么前辈晚辈、年长年幼之分。”
诚哉听了露出被打败的表情,叹了口气。
“难道你真以为,只要众人消失就可以一切重来吗?”
“不是吗?现在已经没有学校公司组织政府了。如果还留着身份阶级,未免太奇怪了吧。”
“那我问你,你没有历史吗?你这个人,从来都没跟人扯上关系,也没受过谁的照顾,就变成现在的样子吗?不是吧?应该有很多人支持你、照顾你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这位老爹可没有照顾过我。”
“那你没有接受过任何行政服务吗?没有使用过文明利器吗?没有享受过文化娱乐吗?有那些比你先出生、先步入社会的人纳税,对科学和文化发展做出贡献,才有你现在这个人不是吗?难不成,你想说那些东西已经统统消灭了,所以你也不用再感恩了?”
诚哉的怒喝令冬树手足无措,他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该说甚么。兄长刚才说的这种想法,他从来没有想过。从小到大,父母和老师一直耳提面命要“尊敬长辈”,对他来说那只是道德规范之一罢了。
诚哉走近户田。
“我们先去别的房间,等你整理好心情再出来。总之,我带了一餐的食物来,放在这里。”他从肩上背包中取出塑料袋,放在桌上。“外面满目疮痍,情况非常糟。就算要回去,恐怕也得等早上再走比较好。”
诚哉转向小峰。
“那么,我们先离开吧。”
小峰不安地看着户田,最后微微点头。
“走吧。”诚哉也招呼冬树一声,才开门出去。小峰尾随在后,冬树也跟在他们后头。
隔壁是间小会议室。一走进去,冬树连雨衣都没脱就直接往椅子一坐。
“每个人活在世上各有所依。对有些人来说那可能是家庭,但就算有人依赖的是公司,也不足为奇。”诚哉一边脱下登山服一边说。“每个人会因为不同的事情产生怅然若失的感觉,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去过问,过问这点是绝对不可原谅的。”
“我已经…懂了啦。”冬树说。
雨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越来越猛烈,简直像洒水车在喷水。狂风呼啸的声音也很惊人,几乎撼动大地。
“在这种状况下,要是再来个地震…这下真的不妙了。”诚哉低语。
第16章
冬树感觉到身体被人摇晃,醒转过来。诚哉他在身旁。
“天亮了。差不多该出发了。”
冬树坐起上半身,他睡在会议室的地板上。小峰靠在墙边,也是一脸无神的样子。
诚哉从背包取出方形盒子和罐子,放在冬树面前。是饼干状的战备口粮和乌龙茶。
“补充营养吧,因为可能会消耗大量体力。”
虽然没甚么胃口,冬树还是打开盒子,开始吃口粮。其实并不难吃,只是太干了,要是没有乌龙茶恐怕难以下咽。
“接下来,大概只能吃这种东西了吧。”小峰似乎有同感,如此说道。
“先作好这样的心理准备比较好吧。”冬树回应。“因为生鲜类的东西将会全毁。不过,罐头和真空包快餐今后应该也吃得到。”
本来看着窗外的诚哉转过头来。
“战备口粮和干粮也是有限的,最好多为将来做打算。”
“你指的将来是?”
“我是说,我们应该找出方法,稳定地获取食物。”
“会有那种方法吗?”冬树侧首思量。
“那我问你,等到营养饼干和方便面都吃光了,难道就只能等着活活饿死吗?”
“我又没那么说…”
就在冬树吃完战备口粮时,门开了。户田神情尴尬地站在门口。
经理,小峰喊道。
“你已经没事了吗?”诚哉问。
“嗯。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真不好意思,是我一时胡涂。”
“昨晚睡得还好吗?如果一夜都没睡,我们可以等你,你最好先打个盹。”
“不了,我不要紧。我大概浅睡了二个小时。况且,我也不想再拖累你们。现在天气好像也稍有好转,我想还是尽早出发比较妥当吧。”
窗外的确很亮,也没听见雨声。
好,诚哉说着,俯视另外三人。
“我们出发吧。”
走出会议室,众人步向楼梯。冬树半路叫住户田。
“昨晚,我说话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他低头道歉。
“不,这话该我说才对,对不起。今后,我会尽量配合的。”
走在前面的小峰也停下脚。户田看着他。
“还有你,也不用再对我客气,现在没有上司和部下之分了。”
小峰露出笑容,点点头。
“好了,快走吧。”诚哉出声吆喝。
然而,这四个人一出建筑物立刻呆立原地。龟裂的马路上,有大量泥水滚滚流过。
“马路丧失排水功能了…”户田低语。
“这下子,要回体育馆可麻烦了。我想经理也有点累了。要暂时观察一下状况吗?”小峰对诚哉说。
“不,回去吧。你们不用担心我。”户田语气坚定地说。“现在我更担心的是体育馆,那边缺少男人。况且,不知几时天气又会转坏。看这样子,恐怕是不可能突然放晴了。”
冬树仰望天空。户田说得没错,雨虽然停了,但厚重的云层依旧覆盖天空。温暖潮湿的风吹个不停,这点也令人毛骨悚然。
“你真的可以吗?”诚哉向户田确认。
“没事。别看我这样,我对脚力可是很有自信的。”
“那好吧,我们回去。先找找看有没有甚么东西可以当手杖。大家一边注意脚下一边前进。因为满地泥泞,谁也不知道地面是甚么状态。”
听诚哉这么说,冬树开始环视四周,但没发现可以当手杖的东西。
“等一下,我倒是想到一个好东西。”户田又折返大楼。
他很快就出来了,手上拿的是高尔夫球袋。
“在现在的状况下,这本来是最无用的东西,没想到这下派上用场了。”
每人各拿一根球杆,跨入泥水中。
才上路没多久,众人便发现准备手杖是明智之举。因为泥水底下有时藏着瓦砾,有时有小凹洞。如果不小心随便跨出脚,有可能会受重伤。
“你哥哥太厉害了。”紧靠冬树身旁行走的小峰说。“他不仅能够保持冷静,又有行动力,随机应变的判断力也很出色。最重要的是,他为别人着想的态度令人崇敬。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到这种地步应该没有甚么上司与部下之分了,但是我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因为我怕将来万一真的恢复原状后该怎么办。真是丢人。”
冬树就只是一边走,一边默默听着小峰对哥哥的赞美。他早已习惯听别人赞美诚哉了,甚至可以说是听到腻了。
这时诚哉停下脚步了,他大声喊停。
“我们换条路,前面再走过去很危险。”
冬树走到诚哉那边,往前一看不禁愕然。路面大范围塌陷。泥水以惊人之势流入缺口,那情景足以用滔滔浊流来形容。
“真不敢相信这是东京。”
“东京已经死了。”听到小峰的呢喃后,户田如此回答。“如果死的只是东京,那倒还好…”
他们绕过塌陷的马路,再次出发。在泥水中行动困难至极,有时膝盖以下全都泡在水中。
走几十公尺就得休息一下再走,这样的过程再三重复。他们看见体育馆时,已经是出发时间的三个小时后了。
体育馆周遭也是一片汪洋,弥漫污水的恶臭。
“这实在太惨了…”冬树窥看体育馆内,不禁发出呻吟。
地板翘起,到处都有扭曲的地方。看样子是因为泡过水。
“女孩子们到哪去了?”小峰东张西望。
冬树走出体育馆,朝校舍走去。
某人喊“喂”的声音传来。抬头一看,明日香正从二楼窗口挥手。
“在那里。”冬树通知诚哉等人。
大家朝校舍入口走去,但户田忽然在门口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