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条件很简陋。”林国栋把茶杯递给陈晓。女孩道了谢,小口喝起来。林国栋端着茶杯,慢慢踱到窗台前,向楼下张望着。

今天的气温比往日要稍高些,大地回春的迹象已经愈加明显。窗台上还有些半融化状态的积雪,在午后的阳光下微微冒起蒸汽。林国栋看看小区外的街角,马路上空空荡荡。他又把视线转向对面的14栋楼。尽管从6楼缓台的窗口望进去是一片昏暗,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里空无一人。

自从那天向骆少华发出警告之后,这个该死的跟踪者就再没有出现过。贴在自家门楣上的透明胶条早已经失去了黏性,在某个清晨悄然脱落。自己割伤的手掌开始慢慢愈合,而林国栋的心,正在回暖的天气中,慢慢地苏醒过来。

身后突然传来“叮”的一声。他回过头,看见陈晓已经坐在自己的床上,正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查看一下之后,表情淡漠地把手机甩在床上。

“男朋友?”

“嗯,例行问候。”

“他还要在北京工作多久?”

“不知道。”陈晓并不看他,伸直双腿,两只脚踝交叉,“搞得跟网恋似的。”

林国栋笑笑,边喝茶边打量着她。

女孩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深蓝色牛仔裤。上身凹凸有致,双腿笔直修长。脸上因为饮酒而形成的红晕尚未消退,加之热茶下肚,面庞上水汽盈动。

林国栋慢慢地走过去,和女孩并肩坐在床上。在两个人的体重之下,床垫凹陷下去,陈晓的身体靠过来,半倚在林国栋的身上。然而,她并没有躲开或者调整坐姿,任由自己的手臂紧贴着林国栋。

两个人都不说话,各自捧着茶杯,小口啜着。女孩用左手按在床上,看着面前的墙壁,目不斜视,手臂偶尔抬到嘴边,将茶水徐徐送入口中。林国栋则不停地翕动着鼻子,似乎要把女孩周身的空气都吸进去。

茶香芬芳,入口后初时苦涩,品咂后又有回甘。林国栋却越喝越渴,仿佛鼻子里不是女孩身上的香气,而是一团烈火,瞬间就将茶水蒸发得一干二净。他悄悄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拄在床上的右手向女孩慢慢移过去。

漫长的几秒钟之后,他的指尖碰到了温软滑腻的另一根手指。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心跳也开始加快。他佯装喝茶,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了陈晓一眼。

女孩并没有表现出异常,仍然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墙壁,气息纹丝不乱。林国栋略略放下心来,细细品味着年轻女人的手指。片刻之后,他显然并不满足这小小的接触,再次挪动手指,试图让它们攀爬上女孩那光滑的手背。

稍一动作,陈晓立刻抽回左手,起身把茶杯放在书桌上,看也不看林国栋:“林老师,我得走了—您的稿子呢?”

“哦?”林国栋有些慌乱,急忙站起来,“就在…桌子上。”说罢,他在成堆的文稿中翻找着,最后抽出几张,稍稍整理了一下。递给陈晓的时候,他已经平静下来,表情也恢复如初。

陈晓也是面色平和,垂着眼睛接过文稿:“我回去给姜总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再通知您来领酬劳。”

林国栋连称好的。陈晓笑笑,转身向客厅走去,穿好外套后,她向林国栋告辞。

“谢谢您的午饭,还有茶。”女孩站在打开的门旁,扶着门框,冲林国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步履轻盈地下楼。

林国栋目送她消失在楼道的拐角处,回身关好了房门。站在一片寂静的客厅里,他回味着女孩手指的触觉,轻轻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起身走向沙发,拿起了自己的外衣。

经过几十分钟的接触,林国栋的外衣上已经沾染了陈晓的香气。他躺在沙发上,把外衣盖在身上,嗅着那若有似无的味道,解开裤子,把手伸向自己的下体。

第二十三章 岳筱慧的秘密

C市公安局铁东分局,三楼走廊的尽头。

“你他妈不是吧?”高亮看着杜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给领导上手段?”

“你嚷嚷个屁!”张震梁一把将高亮拽进楼梯间,“又他妈不是让你定位他,查个通话记录而已。”

“上次查老骆的通话记录,已经算是违反纪律了。还来?”高亮一脸不满,“马健退休前好歹是个分局副局长,这么干不太好吧?”

“小高,你知不知道我在查什么案子?”杜成问他。

“多少知道一点儿。”高亮看看张震梁,又看看杜成,“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案子—跟马健有关?”

“我还不确定。所以需要你帮忙。”杜成拍拍高亮的肩膀,“这案子对我很重要。我能不能闭上眼睛安心地走,就看这案子能不能破了。”

“靠,你这老家伙。”高亮嘴里嘀咕着,情绪上却有所松动。

“亮子,张哥平时对你怎么样?”张震梁递给他一根烟,“没开口求过你吧?”

“行了行了。”高亮点燃香烟,挥挥手,“真他妈服了你俩了。等我消息吧—别说是我干的啊!”

杜成和张震梁连连点头。高亮瞪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了楼梯间。

见他走远,张震梁低声问道:“师父,你真的觉得骆少华和马健…”

“嗯,他们可能很早就知道抓错人了。”杜成点点头,“还是你小子提醒我的啊。”

的确,张震梁提示他注意1992年“10.28”强奸杀人碎尸案的办案民警,正是马健和骆少华。他的言外之意,就是此案之所以没有侦破,是因为一旦真凶落网,很可能证明此前的系列杀人案都是此人所为。其直接后果就是,板上钉钉的许明良案乃是错案。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承担不起的结果,所以,不如就将此案束之高阁。

当然,这种推断是建立在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凶手的前提之下。对此,杜成仍持有保留意见。在他看来,1992年的“10.28”杀人案存有太多的疑点,很难和之前的系列强奸杀人案串并在一起。更何况,他也不能相信当年的两个老朋友会因为不敢承担责任就放任凶手逍遥法外。不过,杜成坚持要对骆少华和马健进行调查,是有别的原因的。

“我就是一个猜测。”张震梁摆摆手,“后来我又查了一下,当时全局都在搞一个毒品案子,无暇分身也说不定。”

“调查到这个阶段,所有的可能性都不能放过了。”杜成靠在墙壁上,尽力舒展着正在疼痛的腹部,“骆少华那天晚上找我,我觉得很奇怪。紧接着他又和马健见面,聊了很久,而且绝对不是老友叙旧那么简单—那就更奇怪了。”

“你觉得和当年的案子有关?”

“我不知道。但是骆少华当时肯定在做一件不能让我们知道的事情。”

“我也注意到了,他包里有望远镜—好像在监视什么人。”张震梁点点头,“而且还是个危险的家伙,否则他不会带着伸缩警棍。”

“是啊。再说,他认识的旧同事应该不少,为什么要找我呢?”杜成皱起眉头,“我们俩几乎都断交了。”

“难道是为了对付前女婿?”

“不至于。”杜成乐了,又牵动腹部一阵疼痛,“老骆要收拾向阳,还用得着咱们帮忙?”

张震梁也觉得自己的猜想站不住脚,嘿嘿笑了起来。随即,他就发现杜成的脸色越来越差。

“师父,觉得不舒服?”张震梁上前扶住杜成,“去我办公室歇会儿吧。”

“不用。”杜成勉强冲他笑笑,“还有事要办呢。”

“你歇着吧,我替你跑一趟。”

“你忙你的吧,在局里帮我盯着点儿高亮那边就行。”杜成的表情颇为无奈,“今天的事你帮不了我,我得先去接两个小家伙。”

半小时后,杜成在西安桥下的一个公交站接到了魏炯,又驱车前往岳筱慧家。一路上,他通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排座上、一脸拘谨的魏炯,心中暗暗好笑。

在着手准备调查杨桂琴提供的名单上的人的时候,岳筱慧就提出要参加。杜成一口回绝,认为这两个孩子根本帮不上忙,还不如留在纪乾坤身边找找线索。孰料岳筱慧拿出了香水,还冲他摆了摆。

“杜警官,你要是喷这个东西,会很奇怪吧?”

杜成立刻知道了她的意图:如果凶手当年是因为香水的刺激而杀人,那么即使二十多年后再闻到那个味道,他仍然会有反应。因为嗅觉记忆是人类所有记忆中留存时间最长的一种。倘若在访问时伴有香水的气味,也许凶手会露出马脚。

带上岳筱慧和香水,没准真能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于是,杜成考虑了一下,同意岳筱慧参加访问。不过,带着一个年轻姑娘去查案,他还是觉得别扭,索性就让魏炯也一起去。

到了约定的集合地点,岳筱慧却没来。魏炯打了两遍电话催促她,又等了十几分钟,岳筱慧才慢悠悠地赶到。

上车之后,岳筱慧说了一句“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就不再说话,神态非常消沉,和几天前那个兴奋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杜成看着后视镜,吸吸鼻子,开口问道:“香水带了没有?”

岳筱慧的视线始终投向窗外,闷闷地答了一句:“带了。”

“你现在就搽上吧。”杜成抬手发动汽车,驶上马路,“不是说后调最可能刺激凶手吗?我们大概需要二十分钟才能到。”

“其实,也未必是香水吧。”岳筱慧突然忸怩起来,“也许我猜错了呢?”

魏炯转过头,吃惊地看着岳筱慧:“你这是怎么了?”

岳筱慧看也不看他:“没事。”

杜成没作声,沉默地开车。半晌,他低声说道:“搽上吧,就当是改善一下访问气氛了。”

岳筱慧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不过,又开出几百米后,她还是从背包里拿出香水瓶,在身上喷了几下。

浓郁的香气顿时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第一个访问对象是原春阳路工商所的一名工作人员。二十三年前,正是他负责管理春阳农贸市场。根据杨桂琴的说法,为了多得到一些照顾,或者说少惹一些麻烦,许明良经常会送他一些猪肉。如果魏炯的推断是成立的,那么他有可能拿到带有许明良指纹的塑胶袋。

不过,对他的访问没有用太长时间。这个工作人员还没有退休,并且升为某个部门的头头。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连魏炯都觉得他不是凶手。在这个男人身上嗅不到任何危险的气息,只有多年混迹于行政机关所积攒下来的油滑与精明。而且,他对于周身香气扑鼻的岳筱慧并没有给予格外的关注。

杜成显然也对这个人没有过多的兴趣,只是简单地提了几个问题。特别是得知他在2002年才考取了驾照之后,就直接结束了访谈,起身告辞。

第二个访问对象是杨桂琴的外甥。王旭,男,四十六岁,离异,独子随母亲生活,现在与一名外地女子同居。从外围调查的情况来看,王旭和许明良是表兄弟关系,自幼就关系密切。1990年初,许明良去考取驾照时,就是和王旭同行。在许明良归案前,王旭一直在同一农贸市场里以卖鱼为业。因两人平素交好,时常会以鱼肉互赠。系列强奸杀人碎尸案发后,杨桂琴无心再经营肉摊,就把摊位转给了王旭。

在王旭身上,既有疑点,也有排除的可能。一来,王旭经常接受许明良馈赠的猪肉,他使用的黑色塑胶袋上,可能留存许明良的指纹;同时,他平时抓鱼、杀鱼以及剖鱼的时候,都会戴着手套,符合魏炯的推断。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当时王旭的工作技能应该仅限于分解鱼类,肢解人体恐怕就力不能逮。

因此,最好的办法还是能和他进行当面对谈。

王旭对杜成的到访颇不耐烦。在杜成表明了身份之后,他叼着烟卷,把切成小块的猪肉塞进绞肉机里,瞥了杜成一眼:“你不是已经找过我二姨了吗,还来找我干吗?”

“没什么,聊聊你哥的事儿。”杜成四处看了看,从肉摊下拽出一把椅子,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