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为了这个来的吗?”绪方嘴唇稍微松缓了一点,“而且,还有点想让你看的东西。”

“想让我看?”

“先进来吧!”

直贵被引进的房间里摆放着褐色的皮沙发。“请坐!”他说。直贵坐到三人沙发的中央。正对面是一台大宽屏幕的电视机。直贵想起曾经听说过,刚志偷完东西后没有马上跑掉,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事情。

“不巧,老婆带着孩子出去了。说不巧,也许应该说正好才对。”

绪方坐到带扶手的单人沙发上,去过烟灰缸和香烟。

“这个,这是些不值钱的东西。”直贵要把百货店包好的东西递过去。

“不,请拿回去。”绪方目光看着别处说道,“你来过的事儿,也不想告诉老婆她们。本来就是连知道随便让人进家都会发火的女人。而且,这看上去像是吃的东西,坦率地说,以什么样的心情把它放进嘴里呀?只是想起来就不痛快。你可能不爱听。”

“啊!明白了。”直贵把点心拿回自己身边。最初他就想过,人家可能不会接受。

不愉快地沉默了一会儿,绪方一边吐着香烟,一边盯着不同的方向,像是在等着直贵说什么。

“这房子改建过?”直贵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

“一直到三年前,我们住在别的地方。这里也不能始终让它空着,又找不到租借的人,所以我们决定过来住。可是,老婆说不愿意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才下决心改建了。”

绪方若无其事地把事件造成的坏影响添进了委婉的语言中。没有人租借,老婆讨厌住,都是因为这家里曾发生过杀人的事。

“那个,绪方先生,”直贵抬起头,“刚才也说过,我想,能不能允许我点炷香表示一下哀悼。”

“那不行。”绪方平静地说。

马上就被拒绝,直贵不知如何是好,视线也不知朝向哪里好,低下了头。

“最好不要误解,那不是因为恨你,倒不如说是相反。你跟事件没有任何关系,杀我母亲的不是你,所以没有理由要你来烧香。对你哥哥,也请这样转告。”

“我哥哥?”

“请稍等一下!”绪方站了起来,出了房间。

等着的时候,直贵一直盯着茶几表面。礼品也罢,烧香也罢,统统遭到拒绝,不知该怎样才好。

绪方回来了,右手提着一个纸袋。把它放到茶几上,直贵看到纸袋中是扎成捆的信封。

“你哥哥寄来的,从进监狱之后每个月,大概从没有间断过。”

“哥哥也给绪方先生……”

直贵根本不知道。记得哥哥来信也从未说过这件事。

绪方取出一封信。

“大概这是第一封信。我曾想撕碎扔掉,又觉得那是逃避现实,就放了下来。当时根本没想到,能积攒这么一堆。”说着,他用下颚指了一下那封信,“你看看吧!”

“可以吗?”

“你看还有意义。”绪方说着又站了起来,“其他的信也可以看看,我稍微出去一下。”

绪方出去后,直贵打开了最初的信,信纸皱皱巴巴的,大概是被绪方团过。

直贵飞快地看着大意。

敬启者:

我知道非常失礼,但又想无论如何也要赔罪,才写了这封信。如果您读了生气的话,就把它撕了扔掉吧。我知道我没有赔罪的资格。

非常非常对不起!我知道就是几千回,几万回道歉也不会得到原谅的,可是现在我能做的只是道歉。我所做的坏事不是人做的,这是不容辩解的。在拘留所的时候,我曾几次想过去死,可又觉得那样做不足以抵罪。我从现在要开始服刑,不过我想要是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就拿性命去补偿。

现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绪方女士的遗像前认错。可能会被说现在做那样的事有什么用?可我现在想到的只是这个。

不过,现在我连去敬一炷香也做不到。所以拜托我弟弟,去替我烧炷香。我想弟弟也许什么时候回去拜访,请不要过多责怪他,他与事件没有关系,全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如果您能读完这封信,我非常感谢。

谨上

武岛刚志

直贵想起来,刚进监狱的时候,刚志再三在信里拜托自己去绪方家的事。原来他还写了这样的信。

直贵也看了一下其他的信,每封里写的都没有大的不同。做了非常对不起的事,如果有赔罪的办法做什么都行,每晚都在后悔——说的都是些深切表示忏悔的话。再就是每封信里都是以什么形式涉及到直贵。弟弟一边辛劳着一边开始上大学了,找到工作了,像是结婚了,真觉得高兴——只有弟弟才是他生存的意义,那些心中述说着这样的事情。

不知的什么时候绪方返了回来。他俯视着直贵问,“怎么样?”

“一点也不知道哥哥写了这些信。”

“好像是。”绪方坐回原来坐的地方。“可是,我知道他一直在给你写信。因为他的心中,经常提到你的事。”

“是不是另外没有什么可写的呢?”

“也许。可是坦率地说,这些对我来说,是令人不快的信件。”

绪方的话,让直贵猛然挺直了腰。

“他悔恨自己的过失能够理解。可是不管怎么道歉、反省,母亲被杀的遗憾也不能消除。”绪方用手指弹了弹装有信件的纸袋,“告诉弟弟的近况也令人憎恨,甚至让人觉得,虽说进了监狱可还是挺幸福的。几次我都想告诉他,再也不要给我写信了!可那样做也显得愚蠢,所以决定彻底忽视它。觉得要是从不理他,他慢慢地就不再来信了。可是,我搞错了,他的信从来没有间断过。我终于明白了,这对他来说,就像是《般若心经》一样。只要我这边不叫停止的话他就会永远继续下去。可是我叫停止究竟好不好呢?我也感到迷惑。如果不让他写信就意味着事件完全结束了。让事件结束好不好呢?坦白地说,我还没有完全下决心接受事件的终结。”

绪方从纸袋里又取出一封信,把它放在直贵面前。

“这个时候,收到了这封信。说结论吧,这是他的最后一封信。”

直贵吃了一惊,来回看着绪方和那封信。

“看了这封信,我下了决心,该让事件结束了。”

直贵伸手去取那封信,“我可以读吗?”

“他好像不愿意这样。我想你应该看看,这封信就给你了。”

直贵两手拿着信封,没有勇气取出信纸。

“直贵君,是这样称呼吧。”绪方说,“我想,就这样吧,就在这儿结束吧,一切。”

“绪方先生……”

“彼此,都很漫长啊!”说着,绪方眨着眼,抬头望着屋顶。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