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许世光努力压抑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朝着陆博垣抱歉地笑了笑,怎奈他的表情却并不像他想得那样平静,因此反倒适得其反了,“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的,你们别当真。”

门外的夏岚和聂程涛忍不住对视了一眼,看来,这个家庭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和睦啊!

原以为这许世光为人谦和,他太太徐素梅也很能干,两个人为了女儿放弃了那么多,举家搬到B城来,按理说,应该是父慈女孝,家庭幸福才对。可现在看来,妻子对丈夫似乎并不是那么关心,女儿也实在是没大没小,口无遮拦。

陆博垣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继续追问着关于李信雄的个人信息,“这个李信雄,你对他了解吗?”

话音刚落,不等许世光回答,一旁的女儿就冷哼了一声,苹果也不吃了,直接扔进了床边的垃圾筐,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麻烦让让!”

她和夏岚说起话来,也是一点都不客气。

夏岚赶紧往旁边闪了闪身,让她过去。

“真是抱歉,我女儿就是这样。”许世光再一次替自己的女儿向他们道歉,“哦,对了,她叫许瑶。”

“没关系,麻烦许先生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以你对李信雄的了解,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们,我们…”说到这里,他眼眶里似是泛起了泪,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实不相瞒,我和信雄认识足有27年了!我早在来大陆前就已经认识他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有种说不出的伤感落寞,连眼神中都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旧时光的怀念。与他相比,坐在他旁边的徐素梅则显得有些不悦,沉着脸,一直没有吭声。

“那时候,他就在我大学附近的一个餐厅里做学徒,我经常会去那里吃饭,我们两个同龄,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后来,家里叫我到大陆来发展家族生意,那时候两岸往来还不像现在这么便捷,我这一来,就回不去了…联系也就这么断了。直到两年前,我回台湾的时候,竟然又遇到了他。他当时已经是一家餐厅的主厨了,可后来听说我要离开工厂,来B城开餐馆,就辞了职,到这里来帮我…”

说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哽咽。虽然只是轻描淡写地交代了一下俩人的关系,可不难看出,他们这段失而复得的友情,在许世光的心里是多么珍贵!

“现在想想,说不定…说不定是我害了他…”

他这么说着,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看着他老泪纵横的样子,夏岚觉得心里也怪难受的,她不自觉地走了过去,伸手轻轻拉了拉陆博垣的衣角,希望他不要再问下去了。

而陆博垣这次竟然很配合,又随口说了几句安慰的客套话,就带着夏岚和聂程涛准备离开。

就在他们马上要走出病房的时候,许世光的手机突然响了。

铃声同样是一首英文老歌。

许世光擦了擦眼泪,接了电话,“喂?哦,王斌啊,没事,他们刚走…”

原来是小吃店里那个叫王斌的伙计,也就是负责外卖窗口的那位。

听许世光说话的内容,无非是几个伙计担心老板的身体,说那边也问得差不多了,想要一起来医院看望他。许世光以心情不佳,大家都累了为由婉拒了,还在电话里叫他们积极配合警方的工作,没事的话,就先各自回家休息。

“感觉这位许老板,人倒是不错!”走出医院,夏岚说道,“至于她那个女儿…”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现在的孩子可不都这样!”聂程涛接口道,殊不知,他说话的语气,活像个老头子。

“不过,他跟李信雄的关系应该不错,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的手机铃声。”

“手机铃声怎么了?”

“Queen啊!”夏岚虽然平时不怎么听老歌,可这一首,她却正好听过,“《Don’t Stop Me Now》,也是皇后乐队的,是一部电影的插曲,我看过那片子好几遍,所以知道。”

听到她的话,一直在前面埋头走路的陆博垣突然停下了脚步,“你确定?”

“确定啊,不信你回去问问峰哥!”

“那倒不用,先回去吧。”他不再说话,转过头,朝着停车场走去。

一路无话,三个人回到分局,已经是将近一个小时以后了。

在这期间,车瑞已经针对小吃店以及附近的监控都做了调查。今天早上,并没有任何可疑人员出现,也没有李信雄到店里的记录。甚至连他前一天晚上从小吃店离开的画面也没有,这说明,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而是在那天晚上就遇害了。

“很奇怪,我原本以为这种饭馆最后关店门的应该是店长,可是许世光反倒是第一个走的。”车瑞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刚刚在小吃店门口吐得昏天暗地,他指着监控画面道,“而且更奇怪的是,最后关店门的竟然不是店里的伙计,而是…”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屏幕上,那最后一个在大门口关铁闸门的,竟然是…

“瑶瑶!”

夏岚脱口而出道。

“瑶瑶?”

“嗯,她是许世光的女儿,我们刚刚在医院里见过她!”

车瑞点了点头:“老板的女儿跑来关店,也不是不可能,可她好像不在许世光提供的工作名单上,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难怪刚才在医院里那么急于撇清关系,看来,她和这件事有着必然的联系啊!

“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陆博垣问道,“小吃店是不是只有大门的地方有监控?”

“嗯,只有大门和收银台的地方有,后厨什么的都没有,不过,这个瑶瑶来店里的时候,除了李信雄,还有一个人也没走。”

“谁?”

“厨房里的那个杂工,好像是叫什么明的。”

“陈明。”一旁的聂程涛提醒道。

奇怪了,看监控上的时间,当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将近十一点了,瑶瑶一个女孩子,父母也不在,干吗这么晚跑去自己家的小吃店呢?

难道说,她是去找人的?那她要找的,究竟是陈明还是李信雄呢?

车瑞继续调着监控,他将画面从路口一直延伸到店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将近十一点的时候,瑶瑶一个人打车到了小吃店,下车后,是陈明在里面给她开的门。然后俩人一起进了店里,朝着后厨的方向走去…画面就这样空了大概二十分钟,陈明一个人离开后,又过了三分多钟,瑶瑶才独自离开。

她走的时候,还关上了电灯和大门,包括外面的铁闸门。

两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有些不太好,但是行为还算正常,并没有杀了人之后的那种紧张、激动。

至于李信雄,他从一开始就不在画面里,也没有看到他离开。

但是陆博垣却注意到,就在瑶瑶离开以后,后厨的方向有灯光亮了起来,虽然距离很远,根本看不清,但是能从地面的反光看出确实是开了灯…而且这灯一直持续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又关上。

可如果是这样,那究竟是谁开了灯,又把灯关上的呢?

小吃店好像没有后门啊,难道真的是李信雄自己?

难道不是他杀,而是自杀!可那冷藏库的门,明明就是从外面关上的,里面根本打不开啊!

就算真的是他杀,可那个凶手又是怎么凭空消失的呢!

就在几个人反复看着监控,想要寻找突破点的时候,苏珊和徐子峰也都各自带着自己的调查结果回到了分局。

李信雄的手机记录很干净,除了与许世光,以及几个蔬菜、肉类营销商有联系之外,他几乎和任何人没有交集。就连短信的记录也是如此,他似乎是怕自己的记性不够好,很多重要的信息都留在手机里。

比如和某蔬菜营销商商议的价格,或是和某肉类营销商约定好的送货时间,等等…

如果说许世光很珍惜与李信雄的友谊,那么,李信雄则更是把许世光的话都放在了心上,或者说,是放在了手机里。

因为,两个人的聊天记录一直都在,至少最近两个月的信息全都保存得好好的,几乎一条也不少。

夏岚甚至有一种感觉,之前的信息肯定也都在,只是因为存储空间有限,所以他不能都留着,很可能…他把那些记录都抄在了本子上。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许世光和李信雄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也不像他们想得那样,只是单纯的友谊呢?

不过,比起她的假设来,苏珊带回来的情报就更令人震惊了。

小吃店内的包子,都是正常的猪肉馅,那颗牙也真的是李信雄的。可那眼珠——却是属于一个不知名的年轻女性的。

就目前已知的证据来看,李信雄的死,与那不知名的女子之间,似乎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现在看来,这个案子,可比刘曦茜那个复杂多了!”聂程涛看着眼前这一大堆报告说道,“而且,这个眼球的主人是不是还活着,也是个问题!”

虽然理论上来说,还活着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是好的。

“李信雄生前确实和人发生过冲突,他手臂上有防卫伤,应该是被人用棍棒一类的东西打的。”

“棍棒?”

“嗯,怎么?”

“没什么,”徐子峰笑笑,“只是说到棍棒,又在厨房里,我觉得会不会是擀面杖之类的?”

“很有可能,”苏珊点了点头,“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和小王说了,也让他去作对比了,等结果出来,他会给我打电话的。”

苏珊所说的“小王”,正是夏岚那位做现场勘查的师兄。

“另外,他脸上也有瘀伤,应该是被更厚重的东西打的,具体是什么我还没有搞清楚。”苏珊说到这里,转头问夏岚,“夏岚啊,你们在现场有没有见过什么圆的,比较大的东西。”

“圆的?大概有多大?”

苏珊用手比画了一下,夏岚想了想,回答道:“有个案板,不过好像比你说的大一点,而且我不觉得那种东西可以随便举起来往人脸上打,我当时拿了一下,还蛮重的。”

“哦,不是案板吗,那是什么…”

“折椅!”一直沉默的陆博垣突然张口道,“现场有一把折叠椅子,就是圆形的。”

“哦,对!确实有那么一把椅子!”

经他一提醒,夏岚才想起来,厨房里确实有这样一把折椅。当他们打开冷藏库的门,看到了李信雄的尸体时,许世光激动得晕了过去,她和陆博垣一起搀扶着把他抬出了厨房,当时慌慌张张的,她不小心碰倒了放在墙边的一把折椅。

那种圆形的折叠椅子很普通,几乎每家都有,所以厨房里会有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儿,因此谁都没有在意。现在看来,那椅子很可能就是打伤李信雄的凶器。

“不行!我回去看看!”

她激动地站了起来,开门就往外走。

“你干吗去?”

“去找那椅子,说不定上面有指纹!”

椅子上应该没有血迹,她相信现场勘查人员的职业操守,如果真的有血迹,他们一定会将那椅子带回来重点检查的。

可如果当时那椅子打了李信雄的脸,他并没有出血呢?那么普通的一把折椅,肯定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好在现场已经得到了控制,不会随便让人进去,如果她现在马上回去,肯定还能找到那把椅子。

“我和你一起去。”陆博垣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也跟了出来,临出门前,还不忘回过头,朝着屋里嘱咐道,“苏珊你再去查一下那颗眼球,看最近有没有符合的,关于年轻女性失踪的报案。”

“嗯,交给我吧。”

“徐哥和小聂,你俩去李信雄家里看看,看有什么有用的资料。”

“知道了!”

出了门,夏岚和陆博垣快步来到停车场,取了车,朝着小吃店的方向开去。

其实小吃店离着分局并不算太远,只有三四站地的距离,但是陆博垣却坚持开车。夏岚知道,他是在担心她的脚伤。

自从那日送她回家看到饼饼以后,陆博垣就再也没去过她家,即便又送过她两次,也都是只到了楼下就走了。

有一次,他曾经欲言又止地想问夏岚,为什么她家养猫,可她身上却没有猫毛?但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问出来。

路程很短,也就是五分钟的时间,两人就到了。

下了车,夏岚快步朝着小吃店的方向跑去。

“夏岚!”

她跑得太快,全然不顾自己的脚伤,甚至都没注意到两旁来往的车辆。眼瞅着,差点被一辆小型轿车剐蹭到。幸好陆博垣眼疾手快,在后面拉了她一把。

她往后退了一步,并没有像偶像剧那样撞进他的怀里,倒是结结实实地踩了他一脚。陆博垣皱着眉头,低头看着她。

“对…对不起!”夏岚有些心虚,不敢抬头看他,赶紧把脚抬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怎么老是毛手毛脚的!”说完才意识到,语气里,竟然写满了宠溺。

“我…”她脸红,忸怩地狡辩,“我才没有…”

“都封上了,证据跑不了!”他不再说什么,而是顺势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到自己的身边,然后就这么拉着她,一起走过了马路。而且,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过马路的时候,他竟然下意识地走在了外面,为她拦住了车辆。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的决定,但却更能代表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有些人,就是这么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你的心,就像有些事,为这个注定了不平凡的秋天,添上了一层浓浓的暖意…

“找到了!就是这把椅子!”

夏岚一进后厨,就直奔那把椅子。

折叠椅被碰倒后,她把椅子扶了起来,仍旧靠在了墙边。现在,她戴上手套,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那把椅子,按理说,人坐在椅子上,椅子应该很光滑才对,可现在这把椅子的表面却有一点脏,不用化验,只用肉眼就能看出,那是与人的皮肤直接接触后所留下的残留物。

“应该是用这一面直接打的李信雄的脸。”夏岚说着,用手抄起椅子,模拟着当时的情景,“手握住这里的话,应该会留下明显的指纹!”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陆博垣站在她旁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明明擦拭了现场的血迹,可是为什么不好好收拾一下这把椅子呢?”

“也许…凶手觉得没必要,以为警察不会注意到这把椅子,也有可能他已经擦掉了上面的指纹,毕竟现在还没化验,所以有没有留下什么?现在还不确定。”

“不,他应该没有擦掉指纹,如果有的话,不会不注意到上面留下的李信雄的上皮组织。”

呃,这么专业的事情,凶手真的会考虑到吗?

陆博垣没有继续话题,而是走到厨房的深处,站在整个厨房的正中央,开始四处打量。

“陆队,你找什么?”

“过来帮我一起找!”他话音刚落,却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一面墙对夏岚说道,“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

“不对?”

夏岚顺着他所看的方向望去,那堵墙正好是放杂物的地方,摆着一个大大的橱柜,上面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的,如果一定要说有哪里不对劲…墙的颜色好像有些怪,有一块好像比墙整体的颜色要深一些,差距不是很明显,要仔细看才能看出来,这种感觉就像是…

“有人挪动过这个柜子!”

陆博垣说完,也不等夏岚帮忙,直接走过去,稍稍扒开那柜子,往后面的墙壁看去。

他眼神一亮,嘴角也微微上扬,退了几步,继续将柜子往旁边挪。

夏岚虽然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折叠椅,过去帮着他一起挪动那柜子。待两个人终于将橱柜挪到了旁边,她这才发现,原来那柜子后面竟有一道后门,门很窄,也就够一个人通过。而更令她吃惊的是,那门打开后通着的竟然是某居民小区。

夏岚用随身携带的工具对后门把手上的指纹进行了采集。回到分局后,陆博垣和车瑞一起针对该小区的监控进行了调查。

由于只是一般的居民区,并不像之前刘曦茜一案时,受害者所居住的公寓那么高级。尽管监控方面能查到的内容很少,不过经过不眠不休地排查,他们最后还是发现了相当有力的证据。

“徐女士,请您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审讯室里,陆博垣将监控画面打印了出来,拿给她。

“我们今天上午在医院讯问的时候,您并没有吐露昨天回过店里,而且,还是案发的时间段。”

照片中,夜幕低垂,但伴着路灯,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徐素梅正从自己家的那辆路虎走下来。车牌号和她的脸,看得都很清楚,日期和时间正是昨天23:03的时候。也就是许瑶和陈明刚刚离开小吃店不久。

这是监控在小区门口的马路边拍到的。小区里不能随便进外来车辆,因此昨晚徐素梅把车子开到了小区门口,随便找了个车位停下,然后下了车,步行进了小区…

“徐女士?”

徐素梅负气地一笑,也不正面作答,“怎么,我回自己家的店里都不行吗?”

“别告诉我你是落了东西回去拿!”见她这么不配合,夏岚也有些恼怒起来,这个徐素梅,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第一次见面,就一直对他们非常不客气,“从你下车,到回到车上,足有整整37分钟!这37分钟,你究竟在店里做什么!”

徐素梅没有搭理她,眼神有些飘忽,看得出,是正在想要怎么回答。

“请你老实交代!”

“好吧,我确实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但是我没回店里,我是去那小区找人。”

“找人?好,那你找的是谁,几楼几门,哪户人家?有没有人给你做证?”

“我…那个人不在家,我一直在他家楼下等。”

都快编不出来了,竟然还嘴硬!

与此同时,另一间审讯室里,车瑞和苏珊则负责审问着许瑶。

与徐素梅的狡辩与不配合相比,许瑶这边的审讯,则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几乎没费任何唇舌,许瑶就承认了自己昨晚去过店里,而且坦白了与陈明的关系。原来,这两个人已经私下交往了两个多月。

“我没跟我爸妈说,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我妈嫌贫爱富,陈明就是个伙计,还不是正式工。”

车瑞一边点头,一边做着记录,“那你们昨晚,有没有见过李信雄?”

“没见过。”

“你不用狡辩了!”苏珊将一张现场拍的那把折叠椅的照片拿到许瑶的面前,“这椅子上有李信雄的皮肤组织,而且和我在他脸上发现的伤是一致的,说明当时有人用这把椅子袭击了他!你现在敢不敢提供你的指纹,让我们进行对比!”

见她不说话,又紧接着说道:“还有,他手臂上有很多防卫伤,说明他被人打过,用的就是厨房里的擀面杖!你毕竟是个女孩子,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而且以监控录像来看,你当时是和陈明在一起的,说,是不是你们俩一起将他打晕了过去,然后又把他拖到冷藏库锁了起来!”

“你别血口喷人!”

见苏珊说得那么笃定,而且证据确凿,许瑶也是有些怕了。可她也知道,这时候,如果在气势上弱了,那就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有理也说不清了。

所以,与其被他们查到,还不如自己先坦白承认。

“我们确实打了他,他活该挨打!但是我们没杀他,也没把他拖到冷藏库里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这件事,跟我和阿明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我爸的老朋友吗?而且还那么多年没联系过了。嘴上说得好听,说是帮我爸的忙,其实还不是看我爸有钱了,就贴过来,想趁机捞一笔!”

提起李信雄,许瑶一脸的鄙夷,即便是她和陈明殴打李信雄这件事被爆了出来,她还是没有任何悔改之意。

“就是个厨子而已,拽什么拽,搞得好像他才是老板一样。我偶尔去店里找我爸要钱,他也会说三道四的,不让我爸给我。我才是姓许的,花我们自己家的钱,他管得着吗!”

“所以,你是因为看他不顺眼,才半夜和陈明一起去店里打了他?”

“别说得我们跟蓄谋了似的,那是意外!其实平时他不招惹我,我也懒得搭理他,可是那天晚上,我本来和阿明约好一起去看电影,等了很久他也没来,说是李信雄拉着他在研究什么新菜单,好像说是最近天气凉了,想多弄些汤面类的吃食。”

许瑶这么说着,却不知道,李信雄之所以要研究新菜单,全是因为她父亲许世光的一句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许世光只是随口提了一下,但李信雄却放在了心上,而且马上就开始着手实施了。

“阿明一直脱不开身,我只好去店里找他。”

“直接去?你就不怕李信雄发现你和陈明的关系吗?”

“哼!发现就发现,我不怕他,他能怎么样,大不了告诉我爸呗!”

“所以,一言不合,你们就打了起来?”

“是啊,谁让他倚老卖老,不放阿明走也就算了,还数落我,说我裙子短,不检点,说阿明没立业就乱搞男女关系,没有上进心什么的!阿明急了,就推了他一把,他就吵吵着要把我俩的关系告诉我爸,还…”

“还怎么样?”

许瑶想了想,最后还是坦白道:“还说他早就知道我俩的关系了,他有一次没走,看到我俩在厨房…那个…”

那句“那个”说得声音极低,但是车瑞和苏珊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厨房啊…苏珊撇了撇嘴,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随便,才在一起多久啊!哪像她年轻的时候,交个男朋友都两三个月了,才敢牵牵小手而已。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转头瞅了瞅身旁的车瑞。

他好像有些脸红…呵呵,该不会,他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吧!

“后来阿明生气了,就拿擀面杖打了他几下,他竟然还还手了,我怕阿明吃亏,而且,当时我也挺气的,就没多想,顺手抄起旁边的椅子照着他的脸就拍了过去。”

唉。苏珊叹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是故意伤害啊!”而且,很有可能直接把他拍死!当然了,这后面一句话,她没有直接说出来。

“他确实是晕过去了,可是他没死!”

许瑶显然被“故意伤害”四个字吓到了,却还是故作镇定地继续解释道:“后来,我和阿明还特意查看了一下,他就是晕了,呼吸还均匀。”

“然后呢?”

“然后?没有什么然后了!做就做了,我俩也没想过要藏着掖着,什么也没收拾,把他扔地上就走了,心想过个几分钟,他自己也就醒过来了,谁知道…他后来竟然跑冷藏库里去了!我俩也不是故意隐瞒什么,他要是没死,你们问起来,我一准儿说实话!”

“可是,为什么你俩要前后脚离开小吃店呢?”车瑞调出监控,用笔记本播放给她看,“中间隔了三分钟左右,而且,你离开的时候还在打着电话。”

“嗯,”许瑶点了点头,“本来正在气头上,他又突然晕过去了,有点怕,谁知道这时候,我妈突然打了电话过来,问我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我怕阿明在旁边,说话不方便,就叫他先走了,然后我才走的,走之前,还关了店门。”

“李信雄当时还在店里,你为什么要把店门关上?”

“他人在厨房,又不在前台,要是进来贼偷了钱怎么办!他自己有我们家店面的钥匙,等他醒了,自然会自己开门出去!”

苏珊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都这种情况了,还知道护着自家的生意,就这一点而言,许瑶倒是挺令人佩服。

同样的话,后来,他们也对陈明进行了讯问。

答案几乎一致。

两个人因故意伤害罪被警察拘留了起来。

而在经历了连番轰炸后,徐素梅这边也终于松了口。

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这位勤劳能干又任劳任怨的老板娘,竟然就是杀死李信雄的真正凶手。

“其实,我早就隐约察觉到了瑶瑶和阿明的事,但是问她她也不承认,我又没证据,就没当面揭穿,那天…”徐素梅苦笑着道,“世光跟朋友有约,所以早早就从店里走了,晚上也没回家,家里就我一个。瑶瑶说她和朋友去看电影,看完就回来,但是我等到十点多了,她还没回来,我就知道,她肯定是和阿明出去了。”

“所以,你回店里,其实是为了堵她和阿明?”

夏岚觉得有些奇怪,既然她没看到许瑶和阿明,那直接回去不就好了,干吗要杀了李信雄呢?

“我下了车,给她打电话,她说刚看完电影,马上就回家,但是我不信,就从后门进了店里,想看看她是不是和阿明在一起。”

说到这里,她闭了一会儿眼,仿佛又想到了昨天发生的那一幕。

“我一进去,就看到老李躺在地上,周围特别乱,地上还有血,我还以为进了贼,把他给打了,当时吓得够呛,后来又推了他半天,他都没有反应,我就想,他可能是死了!”

“你当时是怎么做的?”

“当时的情况太混乱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倒在那里的。我本来想要报警的,可又一想,万一…万一是瑶瑶和阿明…我这闺女虽然不太听话,可好歹是我亲闺女,我不能这么害了她!我就…”徐素梅停顿了一下,竟然有些哽咽,“我就脑子一热,把他拖到了冷藏库里,然后把门从外面插上了。”

“然后,你又收拾了现场?”

“差不多吧,我也不懂。反正就是把血迹擦了擦,倒也不多,两三下就擦干净了…哦!对了,还有那盆肉馅,当时就放在桌上,我也没多想,就直接放进了冰箱。第二天,我一早就去了店里,我看阿明也跟没事人似的,所以就谁也没提…不过我挪了挪橱柜,把那后门给挡住了,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还是让心细的陆博垣给发现了。

至于那肉馅,估计是许瑶用椅子打李信雄的时候,打掉了他一颗牙,牙齿正好飞到那个放肉馅的盆里。徐素梅不知道,就慌慌张张地把那肉馅放冰箱冷藏了起来,第二天又用那肉馅包了包子,所以才有客人在包子里吃到了李信雄的牙齿。

这么说来,徐素梅完全是为了保护女儿才这么做的?

就在夏岚以为李信雄之死已经可以正式落下帷幕的时候,陆博垣却摇了摇头,显然,他对此有着不同的看法。

“徐女士,我觉得,你还是说实话比较好!”

徐素梅有些惊讶,但马上就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你说什么呢?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过程也许是对的,可动机绝不会是为了你的女儿。”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你懂!”陆博垣看着她,声音不大,语气中却有股令人无法反驳的气势,“因为你恨李信雄,你早就恨不得杀了他,因为…”

因为,他是许世光的旧情人。

27年前,台湾高雄。

许世光那时候还是个大二的学生,他学的是金融管理。可事实上,他根本不喜欢自己的专业。

他喜欢听歌,尤其是一些英文歌,这在那个年代很流行。不过比起听歌来,他更喜欢自己唱。

父母不同意他学音乐,他就用打工赚来的钱偷偷地学。学会了弹吉他,又想学钢琴。可钢琴却不是那么容易买的,他没有那么多钱,于是便找了一份在餐厅驻唱的工作。

每天晚上8点到午夜12点,他都要抱着吉他,在餐厅里接受客人的点唱。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认识了李信雄。

李信雄在许世光驻唱的餐厅里做学徒,他们两个同龄,李信雄也喜欢英文歌,唯一不同的是,他只是喜欢听,自己却不会唱。

那里说是餐厅,可基本上过了晚上10点,就只卖酒水和简单的小菜了。所以李信雄闲下来的时候,也会靠在厨房的大门口,有时甚至找个空位坐下,看许世光弹琴,听他唱歌。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两个人从不相识,到见了面也会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再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许世光个子不高,但年轻时,也是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颇有点文艺青年的范儿。他的嗓音也透着股清新隽永,干净的手指轻拨着琴弦,在这家餐厅里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又那样超凡脱俗。

几个喝醉的大佬故意找他的麻烦,点了些粗俗不堪的歌曲叫他演唱。

许世光是个大学生,他有自己的尊严,面对这种侮辱,他虽然没有能力反抗,但却选择了沉默。

他拒绝演唱那些歌曲。

其中一个人恼怒起来,抄起酒瓶就往台上砸去。许世光躲闪不及,竟被打伤了额头,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来,滴在白衬衫上,甚是吓人。

那人还不解气,继而来到台上,要砸了他的吉他。

许世光与他抢夺之中,又被另外几个人打倒在地,眼瞅着吉他就要被毁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李信雄突然冲了上来。而且,还拎着一把菜刀。

他是做学徒的,平时用惯了菜刀,也有一把蛮力,因此耍起来似模似样的,还真有些吓人。几个客人被吓退了,许世光的吉他也总算保住了。

但是也因为这件事,他们两个人被老板炒了鱿鱼。

头上有伤,许世光不敢回家,也不敢回宿舍。

拿着辛苦抢回来的吉他,他俩一起回到了李信雄租住的小屋…

那一夜,李信雄帮许世光包扎了伤口,而许世光则弹着琴,为李信雄唱了半宿的歌。

在遇到李信雄以前,许世光从不知道,自己竟会喜欢上一个男人。李信雄则并不介意,他甚至已经记不清,许世光究竟是自己交的第几个男朋友。

有人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件事是你无论怎么隐藏也藏不住的。

贫穷,感冒,还有——爱情。

许世光本来就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他自然也没办法掩饰自己对李信雄的爱。他生在一个书香门第,家里几代都是本本分分的读书人,他们绝不会允许他爱上一个男人!

几次强制安排的相亲失败后,正好许世光的舅舅在大陆做起了生意,父母便一狠心,将他托付给了舅舅,甚至是以死相逼,才把他送到了大陆。

在那个没有网络、没有手机的年代,通信是非常不容易的。而且因为走得匆忙,他们甚至连告别和分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别,就是二十多年。

刚开始时,李信雄曾经像疯了一样找他。他去了许世光的家,还去了他的学校,他和很多人相爱过,也分手过…可从没有人能像许世光这样,在感情正浓时,连一句话都没有就突然人间蒸发了。

他不甘心,但不甘心过后,更多的却是不舍得。

失去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爱得这么深…

许世光却妥协了。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李信雄,于是遵从长辈的意愿,和徐素梅结了婚。坦白说,这么多年,他们之间也不是没有感情的,徐素梅做事勤奋、果断,正好弥补了他性格中的优柔寡断。

何况,他本也是喜欢女人的,李信雄的出现,也许只是他人生中一段美丽的意外。

他从没想过会再遇见他。

就像命运对他们开了一个玩笑。兜兜转转二十几年,当那段逝去的青葱岁月已经变得好像别人的故事一般,当早就放弃了寻找,也放弃了等待,那个人却突然出现在了面前。

虽然青春已经不再,但那温暖却依旧如故。

李信雄知道许世光要离开工厂,去B城开餐馆,第一时间就辞了职,答应来帮他的忙。但是李信雄却不知道,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才让许世光有了结束自己干了二十多年的事业,而转投餐饮业的想法。

其实,他们潜意识里还是很在乎彼此的。

但今时今日,很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许世光不再是单身,他有了自己的家庭,李信雄也早就过了能为自己喜欢的人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年纪。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之间的那种默契与温情,却仍旧刺痛了徐素梅的心。

她不是瞎子,连女儿都看出了李信雄对许世光的关心,她又怎会看不出来!

她为了这个家,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但李信雄的出现,却让她第一次有了危机感。

所以,她宁愿去厨房当一个杂工,也不要坐在柜台里收钱。因为,她要时刻紧盯着李信雄,绝对不能给他任何与许世光独处的机会。

在徐素梅看来,自己这么做,已经够隐忍了。可李信雄却变本加厉,不光在厨房里对她发号施令,就连她对待许世光和许瑶的态度,也要指手画脚。

矛盾一天天地激化,终于,在看到他昏倒在厨房的那一刻,爆发成了杀机。

分局的走廊,当许世光知道是自己的妻子杀死了李信雄,而且他的女儿也涉案其中…看着她们两个人被带走,这个中年男人的天仿佛塌了下来。

短短一天之间,他竟然失去了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三个人。

“这个,是给你的。”

夏岚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将李信雄的手机交给了他。

案子还要上交法庭审判,所以这部手机现在还是物证之一,并不能直接解封。她在手机外面套了一个塑封袋,递给了许世光。

手机屏幕显示的,是短信的界面。

当时在冷藏库没有信号,李信雄想要求救,电话却怎么都打不出去。他努力站在窗边,想要找到信号,却失手将手机掉了出去…

手机里,有一条他绝望时敲下的短信,但是因为发不出去,只能存在草稿箱里。

“那条留言到底写的是什么?为什么许世光看了以后,会哭成那个样子?”

事后,苏珊也曾好奇地问过夏岚。而夏岚的回答,则令人唏嘘不已。

“那里只有一句话,李信雄在最后只跟他说了一句话…”

他说——

对不起,让你与我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