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大家早就知道了呀!”

  远山总算了解吉野之所以对其他三人只用电话采访,对自己却当面洽谈的关键原因。

  当时虽然大家都是剧团的团员,然而面对要好的同一期夥伴,远山刻意隐藏了他和山村贞子之间的感情事件。

  但是,事实却逃不过大家的眼睛,而且经过二十四年后的今天,他们都还记得这件事,可见这一定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吧!

  大家都对他的事有如此深刻的记忆,连远山都感到意外。一定是山村贞子本身的特殊风格,使远山和她之间的关系成了大家好奇的对象。

  “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告诉我?”

  当远山收起下颚,视线低垂时,刚好迎上吉野充满好奇的眼神。

  (这家伙又在打甚么如意算盘了?)

  “告诉你甚么?”

  “为甚么山村贞子在一九六六年的春季大型公演结束后,忽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呢?您应该知道才对吧!”

  吉野一定认为他和山村贞子之间的关系匪浅,因此他不可能不知道她失踪的理由。就算不知道她失踪后的消息,起码也可以说出山村贞子为何失踪。吉野像一头非常饥饿的恶狼,贪婪地直逼过来。

  “开甚么玩笑?”

  可惜远山并没有任何资料能够提供给对方。为甚么山村贞子不告而别?如果他知道的话,这二十三年来应该活得更有朝气才对。

  “对了,我给您看一样好东西。”

  吉野找了一下公事包,取出一本剧本,破损的封面上印了一行题目。

  飞翔剧团 第十一回公演二幕四景

  “穿著黑衣的少女”

  剧作 导演 重森勇作

  这是一本用钢版誊写后印刷,再简单装订的正式公演剧本。

  远山伸手接过发黄的剧本,打开内页的刹那间,隐约飘来一阵二十四年前令人怀念的香味。

  “这东西你是如何找到的?”

  远山脱口而出问道。

  “这是我向剧团事务所借来的,我还向他们保证一定会归还。一九六六年的三月,山村贞子参加了这次的公演,表演结束后随即失去踪影。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我觉得和剧团的公演应该有关连才对……”

  “你都看过了吗?”

  “当然,但是这种演戏用的剧本,我就算看了也不懂啊!”

  远山翻阅了一下, 二十四年前他也有一本相同的剧本,应该是放在书架上,但是经过第一次结婚和离婚,后来又搬过一次家时不慎遗失了。现在就算在自己的房间埋头找,也一定找不到。

  第一页里记载著工作人员的名字。

  音效师──远山博

  发现自己的名字在上头,远山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彷佛面对的是二十三岁的自己。接下来是角色分配的名字。

  穿著黑衣的少女──叶月爱子

  但是叶月爱子的名字被斜线划掉,旁边用原子笔另外写上山村贞子的名字。

  掌握故事关键的重要人物并没有使用艺名,虽然那是个重要的角色,但是出场的次数很少,因此在剧情安排上,只要她每次出场,就要带给观众强烈的印象。

  这个角色原来是由剧团的中坚女演员叶月爱子担任,但是就在公演的前几天,叶月爱子忽然病倒,原本担任提词任务的山村贞子,便得以顶替上台,这次的演出是她的处女秀。

  尽管事实上是因为临时发生意外必须换角,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远山愈发觉得重森是在山村贞子的刺激下写出这个剧本的。

  远山一开始并没有联想到这些,但是他一想到自从那次表演以后,山村贞子的个人风格,以及不受岁月影响而改变容貌时,他更加肯定重森一开始就有意让她演出这个角色,而且完全是为她量身订做的。因为穿著黑衣的少女的形象简直太符合山村贞子了。

  他继续翻阅著。

  剧本是导演重森的作品,导戏的笔记以及提醒演员的注意事项,都以细小文字,写在台词与演员应注意的表情和动作的行间里。甚至于甚么时机该发出甚么样的声音,都详细记载著。

  M1──主题曲

  剧场的布幕升起,舞台中央放置著已设计好的客厅家俱,随著投射进来的微亮灯光,舞台上的客厅渐渐亮了起来。

  M5──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和谐的钟声混合著拥挤吵杂的声音,和人群杂 的喧嚷声。

  这是穿著黑衣的少女初次登场的场景。随著音效扬升,她在舞台上仅仅出现一瞬间。远山无意识地用右手食指敲了一下桌面。

  (按下放音键。)

  录音带转动著,开始发出音效。与音效同时出现在舞台上的,应该是一位身穿黑衣的少女。穿著黑衣的少女……这是不吉祥的症兆。

  并非所有的观众都看得到贞子的身影,坐在偏僻死角的位置很难看得到她;即使站在舞台正中央,也是有些人看得见,有些人看不见。但是以戏剧的要求来说,这样的效果恰恰好。

  在远山的脑海里,山村贞子的身影历历在目。

  当时她十八岁,这是他一生当中唯一动情的至爱,直到现在,远山对她都无法忘怀。

  “贞子……”

  远山情不自禁地呼唤著她的名字。

4

  一九六六年三月

  “飞翔剧团”第十一次公演的排演日,远山把自己关在音效室里进行最后的调整,明天将是公演的第一天,他必须仔细检查录音带及等压器是否有误。远山愉悦地吹著口哨,独自操作眼前这台控制器。

  结束了长达两个月的排练,团员们终于正式移到小屋剧场表演了。撇开正式上演前的紧张不提,绝大部份的人还是呈现出兴奋与喜悦的心情。

  排练时,导演重森经常坐在远山旁边,对音效提出很琐碎的要求。如果远山没有按照他的话一字一句忠实的表现出来,一阵怒骂马上排山倒海地冲过来。这位导演无法忍受音效快慢一秒钟或音量有些微的不同,因此远山每天都紧张得胃痛如绞。

  相较之下,小屋的音效室像座独立的小城,导演很少到这里来,只要音效出现的时机没有误差,并不会招来导演太多的注意或责备。

  演出一开始,导演的注意力就完全转移到舞台上。让人纳闷的是,导演原本对音效的繁琐要求到底是为了甚么?

  到了小屋之后,他对于音效的要求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让远山颇为费解。但远山早已知道导演的性格难以捉摸,一心期待早日进入小屋的音效室。

  在音效上发生错误的恶梦,远山已经不知道作过多少回了,如果说他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比起导演带给远山的压迫感,这些恶梦又算得了甚么?而且他心里也相信那些恶梦根本不可能变成事实。

  从观众席大厅上了回转梯,马上可以看到灯光室,灯光室往前一点的位置,就是远山工作的音效室。

  由于演员休息室和舞台之间没有道路直接连通,因此演员往来休息室和舞台后方,必须走出大厅再登上楼梯。幸好休息室里有对讲机,大夥可以利用对讲机和舞台后方取得连系,如果每一次连系时都要按照规矩从观众席进出,未免太麻烦了。

  公演开始以后,重森对音效不再那么关心的原因,可能和音效室的位置有关吧!在排练场时,音效的座位紧邻著导演席,正好方便导演随时过来察看一下,也造成远山无形中的压力。

  剧团的工作人员趁著中午以前整理好入场所需的道具,午后再安置在适当的位置,到了晚上,就可以穿上正式演出的戏服进行彩排了。

  至于音效方面,远山的工作相当轻松,只要搬运录音机就可以了,不需要像布景组人员那么辛苦地搬重物到舞台上。

  远山抬起头来看著缓缓变化的舞台,透过隔音窗望去,舞台布置逐渐完成。看著每个人同心协力完成一件作品,是件很有意思的事,这会让人觉得长时间排练的辛劳可以得到回馈。

  远山相信此时此刻所有必须上台表演的演员,就算没有特别的工作要做,正悠闲地在后台休息,也一定和他一样有同样的想法!

  拿了晚餐的便当,远山设定好曲子,备妥特殊音效的录音带,将声音的顺序做了彻底的确认之后,他很肯定不会发生任何问题,只要等待彩排开始便行了。

  彩排过后,导演向大家提醒几个简单的注意事项,而后就解散了。

  由于小屋的使用时间有限制,不可能漫无节制地排练到深夜,因此移到小屋排演可免除一面配合彩排,一面担心赶不上未班电车的焦虑。

  远山忽然觉得背后有人走进来,回头一看,只见微开的门口站著一个少女,但是音效室里的灯光暗淡昏黄,无法看清楚少女的脸孔,于是远山起身将门打开。

  “原来是你啊!贞子。”

  远山伸手拉著面无表情的山村贞子的手,将她带进音效室后,顺手再把门拉上。由于音效室必须具备隔音效果,因此大门通常都是沉甸甸的。

  远山等待贞子先开口说话,但是贞子依旧沉默不语,只是远远地凝视著远山身后快完成的舞台布置。此刻舞台上的工作人员正在搬运客厅的道具,导演重森则在一旁指示放置的适当位置。

  “我好怕!”

  这句话直接表达出一位新人在初登舞台前一晚紧张的心声。

  对于贞子来说,从伊豆大岛的高中一毕业,她马上到东京来发展。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就以“飞翔剧团”的团员身份跃登舞台,可说是前所未有的记录,难怪她会紧张不安。更何况八位同期进入的团员,能在这次的公演正式登台的只有她一个人。

  “没关系,我会在这里帮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