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仰起头闭目养神。电话的声音暂时中断,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只见吉野已经回到座位上了。

  对远山来说,吉野去打电话的这段时间,给他一种非常突兀且不可思议的感觉,在这几分钟内,远山觉得自己彷佛被人拎起胳臂,怦地一声丢入异次元的空间里一般迷惑。

  “你怎么啦?”

  远山惊讶与虚脱掺杂的表情,使吉野担心地询问著。

  “没甚么!喔,对了,是不是发生了甚么惊人的事件?”

  远山稍微调整一下姿势,深吸一口气问道。

  “也没有,到底是不是意外事件,目前还不知道……听说在大楼楼顶发现一具年轻女尸。”

  “这附近的大楼吗?”

  “是的,在东品川的大楼屋顶上的排气沟里,而且是蛮深的排气沟里。不知道为甚么会在这种地方发生事故?”

  “杀人事件吗?”

  “可能性不大,可能是意外事件吧!”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但是刚才我听到你说死者临死以前有生产的迹象……”

  吉野瞄了一下远山的脸,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那眼神彷佛在问:

  (为甚么你只对从电话听来的片断交谈感兴趣?)

  “一切都还不能确定,只是听到报告而已。年纪轻轻就发生这种事,真是可怜啊!尤其是一个头脑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更加令人惋惜……”

  吉野将脸转向一旁,用手摸著胡子,努力思索著,脸上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远山从他的谈话当中听出蹊跷来,便灵机一动地问:

  “这个叫做高野舞的女孩,是不是您认识的人?”

  吉野很快的摇头。

  “倒不是直接认识,我只见过她一次面。她是我今天参加葬礼的往生者,也就是我的同事浅川的朋友。”

  此时远山窥见吉野脸上的表情明显露出不安,或许应该说比不安还要恐惧的表情!

  “两人都死掉是偶发事件吧!”

  远山说完后才发觉到他所提出的疑问,带给吉野更多的恐惧感!

  同事的死亡和曾经见过面的年轻女性因为不明原因死亡,两件都不太可能是刑事案件。但是因为外界知道的情报过少,反而更容易将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吉野的眼睛忽然快速地转动,拼命地在思索某件事,随即又露出好像在否定甚么的表情!

  “是啊!所以……有关于山村贞子的事……”

  吉野极力思索后又徒劳无功,便摆脱浅川和高野舞的死因是不是有关连的困惑,一下子将话题转向山村贞子身上。

  上一次见面时,远山已毫无保留地回答有关山村贞子的问题,吉野认为再也无法从远山身上问出甚么来,会谈就匆匆结束,留给远山满腹的疑惑。

  这次远山可不愿意重蹈覆辙,便准备掌握谈话的主导权。

  (为甚么这位新闻记者到处打听山村贞子的事?他知道多少山村贞子的事?他的来意是甚么?)

  “这次你应该告诉我了吧!为甚么你要打听山村贞子二十四年前的消息?”

  远山单刀直入地问。

  吉野和上一次一样抱著头,露出迷惘的神情说:

  “因为……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又是和上次一样的回答,让远山无法相信他的理由。

  一个大报的资深新闻记者,大费周张去打听一个许久以前出现在大都市里某个角落的女人,苦苦追溯二十四年前的往事,然后说他不清楚自己的目的为何,谁会相信?

  “请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远山无法平息心中的忿怒,露出微愠的神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吉野看出远山追问到底的决心,只好两手一摊说道:

  “好吧!那么我就老实说,本社出版局有个记者名叫浅川和行,他为了调查一件案件,很需要山村贞子的情报,但是浅川当时因为有其他的任务无法抽身,所以拜托我调查二十四年前山村贞子的所有相关资料。”

  “甚么案件?”

  远山将身体往前倾,继续问著。

  “关于这个嘛……浅川隐瞒全部的内容,想不到却碰上车祸失去意识,直到前天死亡。所以他为甚么非要得到山村贞子的情报不可,这件事谁也不知道。”

  远山为了辨别吉野话中的真假,深切地看了吉野一眼。他从吉野眼中解读不出说谎的成份,但他仍然觉得吉野隐瞒了一部份实情。

  远山暗自忖度著从吉野接受浅川的请托,一直到找到远山为止的经过。吉野首先拜访“飞翔剧团”,得到相关资料以后,再锁定一九六五年二月入团的同一期学员,当初入团时的试题至今仍被剧团事务所保留著。

  在远山的记忆中里,同一期团员应该有八个人才对。吉野想必是藉由这些人找出山村贞子的消息吧!

  (他应该不会只向我一个人打听吧!)

  “其他的人你都打听过了吗?”

  他所记得同一期团员的名字,除了山村贞子以外,印象里只记得二、三个人而已,如今远山和这些人早就没有来往,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一九六五年进入飞翔剧团的人,现在连络得到的,包括你只有四个人。”

  “你的意思是说,除了我以外,另外三人你都连络过了?”

  吉野用力地摇摇头。

  “只有用电话连络过。”

  “和谁谈过了?”

  “饭野、北岛和加藤这三个人。”

  一听到三个人的名字,他们的脸孔迅速地浮现在远山的脑海里,沉睡在记忆深处的人物,脸部的轮廓也逐渐清晰起来,每个人都还是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

  (饭野。)

  这名字远山早已忘得一乾二净,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擅长演默剧,很得前辈女团员们的疼爱。

  (北岛。)

  他的个子小小的,长相并不吸引人,说台词的功夫却是一流,在团里经常被指派作旁白者,听说他对山村贞子也默默地爱恋著。

  (加藤。)

  她的名字应该叫惠子,由于名字不够响亮,重森导演为她取了一个很特殊的艺名叫“龙宫友娜子”。

  惠子是个脸蛋相当漂亮的女孩,但是她无意争取第一女主角的荣衔,因此在剧团里拥有主宰权的导演亲自为她命名以后,反而造成她莫大的压力,一种无法拒绝而感到左右为难的心境经常在她脸上表露无遗。

  每当大夥儿一起饮酒作乐时,都会拿她的艺名开玩笑,害她每每为了争辩而露出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远山对这件事记忆十分深刻。

  事实上,真正想要一个艺名的是山村贞子。

  “贞子”这个过于传统的名字和她具现代感的漂亮脸孔很明显是格格不入,而且导演突然决定让她在舞台上独挑大梁,照理说应该要有一个响亮的艺名搭配才称头,但是重森却让她用本名登上舞台首次演出,让山村贞子深感遗憾与不解衔杼ㄊ状窝莩觯蒙酱逭曜由罡幸藕队氩唤狻?

  由吉野口中说出这几个名字时,早已遗忘的的人们开始清晰地出现在远山脑海里,令他怀念不已。

  过了一会儿,远山不再沉浸在年轻时期的感慨中,而对吉野提出他的疑问。

  “你只是打电话给饭野、北岛、加藤三人而已吧!”

  远山故意要让吉野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也就是为何只有他是当面谈话呢?

  “事先我也是以电话连络您啊!”

  “我知道,但是他们三位全部都是在电话里完成采访,为何只有我需要当面谈?”

  吉野听了并没有马上回答,反而用一种意在言外的表情盯著远山看,好像在说:“那还用说吗?”表情中还带著几分无奈。

  “难道您不明白吗?其他三个人都说您和山村贞子有特殊关系啊!”

  (特殊关系……)

  听到这句话,远山的身体顿时失去力气,整个人瘫在椅背上,这个姿势让他的脸朝上,很自然地仰望著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