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事过一个经典又浪漫的角色——“酒店侦探”,如今只有大型酒店还保留着这份职业。大多数的酒店,他说,会雇佣没有固定办公地点的安保公司来做这项工作,但高级酒店仍在内部保留着这项职能。
你永远不会对他的故事感到厌烦,而他总会有全新的故事讲给你听。
当太阳沉入大海的时候,我们喝掉了剩下的两瓶酒。里奥说,他得趁玛丽举着扫帚来找他之前赶回家了,他邪恶地看着我,说:“嘿,都是因为你我才喝醉的,那我可以借着酒劲问你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吗?”
“说吧里奥!”我笑着说,“因为都是我的错。”
“你和朱迪怎么样了,仍然是‘不一般的朋友’吗?”
“是啊,” 我揉揉眼睛,“是的,我们还是这样。”
“但你准备什么时候正式跟她在一起呢?”
我微笑着看着他。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跟我提朱迪的事,并且还告诉我,在他那个年代如果真心对一个女人感兴趣就不应该偷懒,如此这般。
“我跟你说过了,里奥,现在时代不同了……”
“啊,是的,我知道! ”他揉揉太阳穴,“我想起来了,你跟我说过。但是每当我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就会对自己说‘这两人真般配’!瞧我这个唠叨的老年人,好的,我不提了。”
“没关系的,”我说,“我喜欢听你发表意见,但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两个都不想严肃对待这件事。”
“我完全明白了,皮特。”
“你说得对,她是一个完美的女人。”
“是啊。”
“是的。”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海浪轻轻地在橙色的天空下拍打着岸边,海面像着了火。
“我真得走啦,要不然玛丽该用扫帚打我了。明天我们继续修栅栏?”
“你想来的时候来就可以,我很感谢你的帮助,但不能以此对你发号施令。”
“嘿,说什么呢。我很开心能帮到你。我需要有人帮我修栅栏的时候就轮到你帮我啦。”
“你可以指望我。”
里奥沿着海滩走回家,天空已经变成了深蓝色。而我回到屋内,头再次开始疼起来。我想起了那些药,但首先需要往肚子里填点东西。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出色的厨师,但偶尔我也喜欢做一些美味的英式香肠和土豆泥。我一边给土豆削皮,一边用我从阁楼上找出来的收音机听着海岸电台。 “我们预计七月天气炎热,伴有暴风雨。”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因为我希望杰普和贝阿特丽丝能在这里度过一个特别的假期。
吃过香肠后,我嘬嘬手指,服下几粒药丸。一个小时后,当我窝在沙发上继续读那本畅销恐怖小说的时候,头再次疼起来,但这次像脑袋深处有块钟表在走那样一阵一阵地疼。如果下周还继续这样疼,我就得去看看医生了。
6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也不记得什么时候醒来。出于某种原因,我没看表,虽然很久以后我会想知道接下来的一切都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一丝声响把我吵醒了。或者是因为头痛?我睁开眼睛,听到敲打声。是在敲门吗?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想也许自己并没有听到那些声音。应该是在做梦。或者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正当我开始认为一切都只是想象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清晰地出现了。重重的敲门声。一下,两下,三下。急促的,有力的。我一边心想为什么不按门铃,一边把手伸向沙发旁台灯的开关,但是灯却不亮。
“真是见鬼了!”我嘟囔道。
我起身走到门厅,按了按其他开关,但似乎整栋房子的灯都不亮了。可能灯坏了。也许是里奥或者玛丽,再或者是消防员,火星人。见鬼,这才凌晨三点多。
门上没装猫眼,但侧边有一块又高又窄的彩色玻璃。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喂?谁啊?”我喊道。
我等待了几秒钟,但外面的人一声不吭。
钥匙就挂在摆放在门的一侧的小精灵玩偶的头上,精灵下面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昨晚我被小妖精蛊惑啦!”门只被一条门闩锁着,我缓缓把手伸向它,我知道也许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是我还是打开了门。
玛丽浑身湿透地站在雨中瑟瑟发抖,一见到我,她抱着我开始哭起来。玛丽,我今天下午还在朱迪的店里见过的那个优雅聪慧的邻居,当时她还跟我说在等正在邓洛伊购物的里奥一同回家。我用几秒钟的时间在脑海里回顾了一遍今天下午的场景。逐渐嗅到了一股带着我们死亡气息的酸味。
“玛丽!”我喊道,“我的天呐!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站在忽明忽暗的昏暗的月光下。她直愣愣地将目光聚焦在我的下巴和胸部之间的某个位置。
我扶她走进屋,将她安顿在门厅那张仿天鹅绒沙发上。我瞥了一眼门外,除了我的那辆沃尔沃之外,没有其他任何车辆的踪迹。很显然,玛丽是一路跑过来的,在大半夜里沿着沙滩跑过来的。我进客厅抓了一条毯子,顺便给她拿了一瓶尊美醇威士忌。
“喝点儿吧,暖暖身子。”
“皮……皮特。”
她呆滞地坐着,目光涣散,面部憔悴得如骷髅一般,头发紧紧地贴在头皮上。我抚摸她,试着让她感觉到平静和温暖。她抬起眼睛望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玛丽,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
她穿着紫色睡衣和一件浴袍,已经完全被雨水淋湿,上面沾满了沙子。赤着脚,脚上同样满是沙子。我将毛毯盖在她的肩膀上,快速地揉了揉她的胳膊。我能感到她沉重的呼吸。她就像刚跑完了马拉松那样气喘吁吁。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害怕她会因此而心脏病发作。
“帮帮……”
“发生什么了,玛丽?里奥在哪里?”
问完这句后,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发生什么糟糕的事了。一听到她丈夫的名字,玛丽的脸上表现出痛苦的神情。
“里奥!”她闭上眼睛,倒在我怀里,昏迷了过去。
“玛丽!玛丽!噢,上帝!”
我把她靠在墙边,轻轻地拍打了她几下,但她像一具死尸,没给我任何回应。于是我想到了里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如果里奥真出了什么事,我应该立即行动。我跑回客厅找手机,手机埋在一堆乐谱下面,没电,关机了。
我计算了一下时间,警察至少要花半小时才能赶到里奥家,前提还是克兰布朗的警卫巴利没借宿在邓洛伊,因为他每隔几周就会去住几天。救护车也需要同样的时间。或许我们没那么多时间了。
我回到门厅,沃尔沃的钥匙也挂在微笑的精灵上。我取下钥匙走出了家门。“我去看看。”我高声说,尽管没人能听见我说的话。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声音:
今晚别出门,今晚别……
外面大雨如注。我快速向车跑去,但在一路上突然有什么东西要强烈地引起我的注意。花园的围栏。我和里奥花了一上午打磨,现在却坏了。家门口那片六英尺长的栅栏倒在了地上。我仍向车跑去,雨滴越来越大,跑到车前的时候我已成了落汤鸡。这见鬼的到底怎么回事?很有可能是玛丽因为某些原因将它弄坏的。或许是风刮的呢?但是风应该只会将它连根拔起,而不会把顶端的角吹坏。真是见了鬼了!就算是飓风来临的夜晚也不见围栏被刮起来。在我发动车子时,我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也许是被闪电击坏的。
待会儿再说吧,现在专心开车,别把小命丢了。
记不清当时在想些什么了。我的神经高度紧绷,但还是保持冷静。尽管并不知道前面等待我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里奥和玛丽家出事了。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该死的,因为你的手机关机了!好吧,但她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雨夜里跑过来,她家的车库里还停着两辆车呢,谁能给我一个答案?
我想起了克莱尔·马登,我童年时期住在都柏林时的邻居。她的丈夫常常喝得烂醉,回到家便打她。她和她女儿经常出现在我家门口,哭着说被赶出家门了。有时候她们鼻子流血,有时候嘴唇裂开。她们常常出现在像这样大雨滂沱的夜晚,每当这时候,我母亲便会去叫醒住在旁边教堂里的卡拉汉牧师,他赶来后会陪她们在房间里聊一个小时。我记得她们哭喊道:“没有他我活不下去。”年幼的我心想她怎么还说这种话,我已经想象过多次要如何杀死那个虐待她们的男人。里奥也会是这样的人吗?他疯了吗?——不,不可能的。
一转眼我已越过了“比尔之齿”,一直在工作的雨刷开始发出吱吱地摩擦着玻璃的声音,这说明车窗已经干了。雨停了,我甚至可以看到几颗星星。那该死的暴风雨去哪儿了呢?
里奥和玛丽的房子在一片黑暗中等待着我。花园前没有车,车库的门紧闭着。我减速慢行,屏息观察房屋周围的动静。这栋房子建在海滩边的岩石旁,岩石上空一片虚无,平静的海面上只有一层细浪缓缓地推动着沙滩,一切都呈现出井然有序的模样。
我把车停在围栏旁,下车走进花园。夜晚的风凉凉地吹在脸上。说真的,那该死的暴风雨到底去哪儿了?房屋的前厅响起了慵懒的小夜曲。
我试图推开门,但是门被锁了,从门旁的窗户窥视客厅,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我按响了门铃,拳头猛捶木门。
“里奥,里奥,你在里面吗?能听到吗?请回答我!”
我等了几秒,如果里奥不吱声,我准备从车库的门进屋,因为车库是和厨房相连的。如果车库的门关了我就打破客厅的窗户钻进去。
正当我要行动的时候,花园上空出现了一道亮光,我抬头一看,是二楼一间房的灯亮了。我看到窗帘上闪过的人影,接着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几秒钟后,客厅的灯也亮了,门开了。我站在门口,咬紧牙关,紧握拳头。
“皮特!怎么了?”
正是里奥。他穿着黑色浴袍,睡眼惺忪,一脸惊讶。虽然有点生气,但是看起来非常健康,跟所有在半夜里被吵醒的人一样。
“什么怎么了?”我说,“这正是我要问你的。”
一阵短暂的寂静后,里奥先是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再望了望花园。他看了看表,抬头说:
“皮特,现在是凌晨三点钟,你敲了我的门,所以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我死死地盯着他,很显然,他还不知道玛丽在我家。我犹疑要不要告诉他,他的妻子在半夜里跨过整片海滩来向我求救,现在正在我家,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我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捏住他的肩膀,已经准备好向他解释这一切:
“听着,里奥,”我开始说,“我不想吓唬你,但是……”
正当这时,一个黑影在他身后移动。“小心!”我警觉地喊道,顺势把他往我这边拽,但要拖动这个年轻时是拳击明星的老头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就在这时,那个黑影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而我也认出了那究竟是谁。
那一刻,我的神经几近崩溃。
是玛丽!她身披一件华丽的丝绸浴袍,光滑的红发束成马尾,脸上带着困意且没有一滴泥渍。
“到底怎么回事,皮特?”她靠在里奥的肩上,用一种仿佛这是我制造的恶作剧的那种语气问道。
“我的上帝! ”我说着,嘴里蹦出一串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的笑声,“我的上帝。”
7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朱迪坐在商店办公室的小型皮沙发上,兴致勃勃地听故事,“你回家了吗?”
这是第二天下午一点半。我带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出现在她面前,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等朱迪赶走了研究灯塔模型的英国游客之后,我们来到后面的小房间。房间里放着一个大柜子,里面塞满了朱迪的纸灯、小佛像之类的东西,整个柜子像一座佛教的寺庙。房间里还有两张老旧但是舒服的皮沙发以及霍利亨太太留下来的茶几,上面摆着一壶绿茶,阴阳图案的烟灰缸上燃烧着香烟。
“我们一起回的,”我抿了口茶说,“起初他们坚持要我留在那里,但是我确定家里的门敞开着,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女人还在我家。里奥不让我开车,他俩快速换好衣服陪我一同回去。”
“然后呢?”朱迪那双蓝眼睛比往常瞪得更大了。
我开始绘声绘色地跟她描述当时的情景。
“什么都没发生。房子一片漆黑,门锁着,客厅里不见人影,一丝痕迹都没有。而之前我看到破碎地倒在地上的围栏也好端端地在那里。地面是干的,没有下过雨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