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的哥哥,”她说,“无论喜欢与否,那都意味着要有所放弃与承担。”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回答,“那意味着我得放弃大学和生活中我想要的一切吗?”

“我们都有自己要背负的包袱,”她说,“没人能安然度过一生。”

“你说得轻松。”我说。

她停下来,用一种通常在恋人的争吵中才有的深情看着我。“我说起来并不轻松,”她说,“一点儿也不轻松。”她转过身又走了起来,十一月的寒气让她的脸颊变得红润。冷空气要来了——那将宣告严冬的到来。我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她挽起我的胳膊捏了下,我想她是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她想换个话题,对我来说没有问题。

我们找到了一间还有几个空桌的酒吧,音乐的分贝能够允许我们交谈。我扫视了下房间,寻找最安静的那桌,找到了一个远离噪声的卡座。我们坐下后,我小心地寻找着聊天的话题。

“你上三年级吗?”我问道。

“不,我大二。”她说。

“可你二十一了,对吧?”

“上大学之前,我休了一年学。”她说。

女服务员过来点单。我要了杯杰克尼加可乐,她点了一杯七喜。“哦,你喝烈酒,对吧?”我说。

“我不喝酒,”莱拉说,“我以前喝,但现在不喝了。”

“一个人喝酒有点怪。”

“我不是一个禁酒的人,”她说,“我不反对喝酒。这只是我的一个选择。”

女服务员把我们的饮料端上桌后,从酒吧角落里爆发出一声吼叫,那儿一桌醉鬼在互相争斗,大声说着有关足球的愚蠢言论。那位女服务员翻了翻白眼。我扭头看了一眼那群人,他们无恶意地推搡,这在喝了太多酒后总会转变成一场斗殴。门口的保镖也看着他们。我坐回我的卡座。

女服务员离开后,莱拉和我讨论起了那部戏剧,大部分时间是莱拉在说。她是田纳西·威廉斯的狂热粉丝。我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听着莱拉说笑。我从未见她对什么事情如此动情。她的话在空中升腾,跳起阿拉贝斯克舞,与爵士乐曲相合。我沉醉于我们的谈话中,直到莱拉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她的目光紧盯着我左肩后的什么东西。不管那是什么,那让她震惊到陷入沉默。

“哦,我的天,”我身后的一个声音说道,“那是下贱的纳什。”

我转过头,看见来自喧闹那桌的一个人站在离我们的卡座几英尺的地方,他的左手拿着一瓶啤酒,啤酒随着他一起摇晃。

他用另一只手指着莱拉,用一种咆哮的声音叫她。

“下贱的纳什。我他妈真不敢相信。记得我吗?”

莱拉的脸变得苍白,她的呼吸短促。她盯着她的杯子,握杯子的手颤动着。

“啊?不记得了?也许这能帮你。”他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裤裆前面,手掌朝下似乎握着一只保龄球。他前后晃动起他的臀部,皱起眉头,咬住下唇,头往回扭。“哦耶!哦耶!干了下贱的纳什。”

莱拉开始发抖——出于愤怒还是恐惧,我分辨不出来。

“我们去记忆中的那条小路走一走怎么样?”那个烂人看着我,笑道,“我不介意分享,问问她。”

莱拉起身跑出酒吧。我不知道该去追她还是给她一些空间。这时那个烂人又开口了,这次对我说道:“你最好赶上她,哥们儿。她很容易搞定。”我感觉右手紧握成了拳。我松开了。

我最初在皮德蒙特酒吧工作的时候,一个叫罗尼·甘特的保安同事教会了我一招,他称为罗尼的伺机反攻,那像一个魔术师的魔术,主要靠把别人的注意力引开来完成。我从座位上起身,看着那个烂人,放声大笑。他离我三步远。我走向他,随意地向前走,有几个人向我打招呼,我的胳膊友好地伸展开来。他也对我笑了,似乎我们在分享一个圈内的笑话。这让他丧失警惕。

走到第二步时我冲他竖了一下大拇指,跟他一起笑,我的笑容消除了他的敌意,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比我高三四英寸,重大概四十磅,脂肪主要堆积在他隆起的肚子上。他的眼睛聚焦在我的脸上,他喝啤酒喝糊涂了的大脑只把注意力集中在我们表面的热络上。他没有看到我的右手悄悄地移动到腰部,支起肘部。走到第三步时,我侵入他的私人空间,把我的右脚直接放在他的脚间。我把左手放在那个烂人的右腋窝,从肩胛后面抓住他的衬衣,收回右手,用尽全力朝他的腹部揍了一拳。我的拳头落在了每个人胸腔下面都有的柔软鲇鱼肚子上,力道大到我能感觉他的肋骨包裹住了我的指节。气息从他的胸膛发出,他的肺像气球一样爆炸。他想要弯身,但是我用左手抓住了他的衬衣和肩胛,把他拉向我。他的双膝一屈,我能听到他的肺部寻求空气而发出的吱吱声。

罗尼的伺机反攻的关键很微妙。如果我在他下巴上打一拳,他会后退,弄出巨大声响。他桌上的同伙会一瞬间都上来攻击我。他的几个朋友已经在看着我。但是对于一个局外人来说,我看起来就像一个好心人扶一个醉鬼坐下来。我把那个烂人拉到莱拉和我之前一直坐的卡座,扑通一声放下他,刚好看到他呕吐。

他的两个朋友朝他走来。保安也注意到我了。我做出喝多了的国际手语:拇指和小指伸开模仿一个啤酒杯的把手,拇指在唇边上下挥舞。保安点点头,过来处理呕吐的醉汉。我用出汗的手擦了擦裤腿,平静而从容地走出门,仿佛我已经厌倦了这个晚上。

一到外面,我就跑了起来。那个烂人很快就会呼吸顺畅,告诉他的朋友们发生了什么。毫无疑问,他们会来追我,以一敌多,太为悬殊。我朝连接学校东西岸的华盛顿大街步行桥跑去。在我转弯之前,两个人从酒吧出来,看到了我。

我领先一个街区的距离。其中一个家伙身体健壮如进攻前锋,块头大、强壮、迟钝,像泥土一样。他的朋友速度却很快,也许在中学是个边锋或者中后卫。他可能比较麻烦。他叫喊着什么,由于风的呼啸和耳朵受损,我没听见。

我立马看出我过不了步行桥,那个边锋肯定会在那条长长的直道上抓住我。此外,莱拉现在可能在步行桥上。如果他们看见她,他们或许会认出她转而去追她。于是我朝威尔逊图书馆四周的一群大楼跑去,到达第一栋楼汉弗莱中心时,我和那个边锋之间只有几百英尺。跑的时候我有点控制,让他以为我只能跑这么快。等我转过第一个路口,我加快了步伐,围着我到达的每一栋楼打转,先是海勒大厅,接着是布雷根大厅,社会科学楼和威尔逊图书馆。我第二次经过社会科学楼时,身后再看不到那个边锋,也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我找到了一个停车场,躬身躲在一辆小货车后面等待,我的肺部随着氧气的吸进吐出而一缩一涨。我躺在柏油路上喘气,竭力平静下来,在卡车下面凝视着几近空无的停车场,留意着我的追捕者。十分钟过后,我看见那个边锋在一个街区外,走上了十九街,往回走向七角区和酒吧。他走后,我深吸了一口气,起身擦掉身上的泥土和砂子,往步行桥和莱拉的公寓走去,但愿她在那里等着我。

十一

接近那栋楼时,我能看见从莱拉的公寓透出暗淡的光。我在前门廊停了下来稍作镇定,在一路小跑回家后,也让自己喘喘气。然后我走上狭窄的楼梯,沿着过道走到莱拉的门前,轻轻地敲她的门。没有回应。“莱拉,”我透过门说,“是我,乔。”仍然没有回应。

我再次敲门,这次确凿地听到固定锁被扭动发出的咔嗒声。我等待着门被打开,但是它没有,于是我拉开门几英寸,看见莱拉侧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膝盖蜷缩在胸前。她换下了毛衣和裙子,穿着件灰色的运动衫和相配的运动裤。我走进她的公寓,小心地关上身后的门。

“你还好吗?”我问道。她没有回答。我走向沙发,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一只手放在沙发靠背上,另一只手温柔地触碰着她的肩膀。我的触碰让她微微地颤动起来。

“记得,”她说,她的声音颤抖细弱,“我告诉过你我在上大学之前休了一年学?”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静下来再继续,“我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时光。在高中发生了一些事,一些我不能引以为傲的事情。”

“你不必——”

“在高中,我有点……放纵。我常常在派对上喝醉然后做蠢事。真希望我可以告诉你那是因为我碰到了一群坏蛋,但那不是事实。起初是像在桌上跳舞和坐在某人大腿上这种傻事。你知道的——打情骂俏。我猜我喜欢他们看我的那种眼神。”她停下来,鼓起勇气,吸了口气,颤抖着说道,“之后……不只是打情骂俏。读高三时,我把童贞献给了一个说我漂亮的家伙。他告诉每个人我水性杨花。再然后有更多的人,更多的故事。”

她的颤动变为不能控制的发抖。我搂住她,把她拉进我的怀抱。她没有反抗,把她的脸埋进我的袖子,痛哭起来。我的脸颊抵着她的头发,我抱着她。过了一会儿那阵颤动消退,她又深吸了一口气。

“我读四年级时,他们开始叫我下贱的纳什。不是当面叫,但我听到了。可悲的是……这并没有让我消停下来。我还是去参加派对,喝醉,最后上了某人的床,或者在某辆狗屎车的后座上。完事后,他们会把我踢到路边。”她揉擦着胳膊,像杰里米心烦时摩擦指节一样揉捏着。她再次停下来让自己颤抖的声音平静下来,继续说道:

“毕业典礼的那天晚上,我在一个派对上受到了伤害。有人在我喝的东西里下了药。第二天早上我在车的后座醒来,那是一块豆田的中央。我什么也不记得。一点儿也不记得。我很疼。我知道我被强暴了,但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也不知道当时有几个人。警察在我的身体里找到了一种叫罗眠乐的药。这是一种迷奸药。它让你没法回击,并且消除你的记忆。其他人也不记得任何事。派对上没人能说出我是怎么离开,又跟谁在一起。我说我被强奸时,他们并不相信我。”

“一个星期后,有人通过一个伪造的电子邮箱给我发来了一张照片。”莱拉又开始颤动,呼吸变得短促,紧握住我的胳膊似乎要让自己不再晃动,“那张照片是我和两个男人……他们的影像被弄乱了……他们……他们……”她控制不住地哭起来。

我想说点什么来带走她的伤痛,可我知道我没法完成这个任务。“你不必再说了,”我说,“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我得给你看点东西。”她紧张地伸出手,拉下运动衫过大的衣领,露出六个细疤——剃须刀片划的直条纹——穿过她的肩头。她用手指拂过那些伤疤让我注意。接着她低下头埋进沙发靠背,似乎要尽可能地远离我。“上大学之前我休了一年……那段时间我在进行心理治疗。看,乔,”她说,嘴唇向上抽搐,挤出一个可怕的笑容,“我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