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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特尔继父的车行里有几辆真正的好车,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一辆1970年的庞蒂亚克GTO,青铜色,背部带气流偏导器。那是一辆漂亮的车。”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九月中旬的一个晚上,克丽斯特尔和我谈起那辆车。我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开开那样的车,生活对我多么不公平。你知道,平常的高中生会谈论的事情。她说我们可以开那辆GTO兜兜风。她知道她继父把备用钥匙放在办公室的哪个位置,车钥匙又放在办公室哪个位置。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一切放回原位。于是我们把我那辆低劣的福特Galaxy 500开到她继父的车行,一切如她所说,我们找到了GTO的钥匙,开着它去兜风。”
“你当时念高二?”莱拉说。
“对。我也是出生于两宫会切时辰的孩子,像丹尼一样。那个八月过了十六岁后,我拿到了我的驾照。”
“偷汽车,”我说,“她就是为这件事情沮丧吗?”
“比这个更糟糕。”他说。他又深吸了一口气,随着一声叹息吐出来,“正如我所说,我拥有驾照才一个月左右,我从来没有驾驶过那么大动力的车。我忍不住全速行进,从一个红绿灯开到另一个红绿灯。我们十分开心,直到……”他喝完酒,舔掉唇上的最后几滴,“我正飞越中央大街,很可能时速七十英里——老天,我太蠢了。轮胎爆裂了。我想要补胎。但是我们跨过中线,滑到了一辆车的一侧。一辆巡逻警车——里面没人——停在一家熟食店前面。后来,我从报上得知警察在熟食店的后面处理一起入室偷窃事件,因而他们不知道我们撞到了他们的车上。”
“有人受伤吗?”莱拉问道。
“我们没有系安全带,”安迪说,“我们都撞得很厉害。我的胸部在方向盘上擦伤了,克丽斯特尔在仪表板上划破了脸。她的眼镜碎了——”
“眼镜?”我说,“克丽斯特尔戴眼镜?我看了庭审照片。她没有戴眼镜。”
“她通常戴隐形眼镜。但有时她的眼睛发炎,她就戴眼镜。就是这件可怕的事情让她躁动不安。她的一块镜片在事故中弹出去了,我们直到后来才意识到。事后她从地板上抓起她的眼镜,我们就没命地逃跑了。等我们意识到眼镜镜片不见了,已经太晚,不能回去。我们花了快一个小时才走回到我的车边。我想到一个主意,打破车行的一扇窗户,让它看上去像是有人破门而入偷了GTO的钥匙。第二天这条新闻就上了广播和电视。这是一件大事,因为我们撞了一辆警车。”
“克丽斯特尔就是为这件事情焦躁?”我说,“他们找到了她的眼镜?”
“不仅如此,”安迪说,“克丽斯特尔把那副破碎的眼镜藏了起来。我们要去买一副新的,要确保拿到的框架是一样的。但是她打电话给我的那天——我妈妈生日——克丽斯特尔说她的眼镜不见了。她认为有人找到了证据,证明我们偷了车,撞了警车然后逃跑了。因此她感到崩溃。”
“她把眼镜藏在哪里了?家?学校?”
“我真的不知道。她没说。之后她就变得古怪,悲伤而冷淡。她似乎不想理我。”他停下来又深吸了一口气,来平复心中升腾的情感。
“直到我听到结案陈词——听到她日记中的句子——我才知道她……嗯……你们知道。”
“你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日记被误解了吗?”莱拉说。
“没有。”安迪垂下双眼。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的律师?”我说。
“那个蠢货让我蒙受耻辱。我宁肯吐唾沫在他脸上,也不会跟他说话。你们想象不到打开报纸看见一个辩护律师指责你强奸谋杀了自己的女朋友是什么感觉。就是因为那个浑蛋,我不得不去接受心理治疗。此外,我在高中精通三种运动。我足够优秀到可以拿棒球奖学金去曼卡托州立大学。我要是告诉别人偷车的事,我会遭到逮捕,被停学,再不能从事运动事业。我会失去一切。这件事情会把我搞得一团糟。”
“把你搞得一团糟?”我说,怒火中烧,“那么我厘清一下,为了不毁掉你的运动队夹克,你情愿让陪审员相信一个谎言。”
“有很多证据指向那个叫艾弗森的家伙,”安迪说,“他们误解了那本日记又有什么关系?我不会帮他的。他杀了我的女朋友……不是吗?”
安迪来回看向莱拉和我,等着我们回答。我们一个字也没有说。我们看着他吞下舌头上的尘埃。我们等待着,他的话碰到墙壁发出回声,又回到他身边,敲着他的肩头,仿佛爱伦·坡《泄密的心》。莱拉和我等待着,一言不发,直到最后他低头看着书桌,说:“我应该告诉别人的。我明白。我一直明白。我猜我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间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我原以为有一天我会忘记这件事,但是我没有。我不能。正如我所说,我还是会做噩梦。”
九
电视上,人们去剧院时总是衣着光鲜,但是我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我去大学时就带了一个背包,里面装着牛仔裤、短裤和衬衣,大多数是无领的。因此戏剧上映的那个星期,我去了一趟旧货店,找到了一条卡其裤和一件带衣领扣的衬衫。我还找到了一双甲板鞋,不过右脚大脚趾上的线缝处破了。我把一枚回形针插进针脚所在的破洞里塞住裂缝,拧掉多余的部分。
六点半之前,我准备就绪,虽然我的手心不停出汗。莱拉打开她的门时,我大吃一惊。一件红套衫紧贴着她的身体和腰身,显出我之前没意识到的曲线,一件闪亮的黑色裙子包裹着她的臀部,像熔化的巧克力一般滑到她的大腿上。她化了妆,我以前没见她化过妆,她的脸颊、嘴唇、眼睛都在无声地要求我的关注,就像洗掉了一扇你根本没发觉是脏的窗户上的灰尘。我努力不笑出声来。我想抓住她,紧紧拥抱她,亲吻她。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跟她待在一起,一起走路,聊天,看戏剧。
“呃,你看上去很不错。”她说。
“彼此彼此。”我笑道,很高兴我身上这些别人穿过的旧衣服通过了检验。“我们走吧?”我说着,向走廊示意。这是一个适合散步的美丽夜晚,至少对十一月底的明尼苏达来说——零上五度,晴朗,无风,无雨,无雪珠,无雪——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去拉里格中心看戏剧要走十个街区。我们沿途经过诺思罗普购物中心,大学校园最古老最宏伟的部分,然后经过横跨密西西比河的步行桥。
学生们大都回家过感恩节了。我本来想回家看杰里米,但坏处似乎总是多过好处。我问过莱拉为什么她放假不回家。她只是简单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我明白那是让我不要管。我选择去看积极的一面——学校如此空旷,显得我们的散步更为隐蔽,更像一次约会。走路时我把手放在大衣口袋里,胳膊歪向一边,以免莱拉想要挽我的胳膊。她没有。
那天晚上之前,我对《玻璃动物园》一无所知。要是我有所了解的话,我应该不会去——即使这意味着要错过我与莱拉的约会。
第一场,一个叫汤姆的家伙走上舞台,对我们说话。我们的座位刚好在剧场中间,他似乎从一开始就将我视作关注的焦点。起初,我觉得这样很棒,这个演员似乎在对我一个人讲台词。随着戏剧的展开,我们见到了他的姐姐劳拉,她令人头痛的内向性格对我来说异常熟悉,他的母亲阿曼达,活在幻想的世界里,等待着外来的拯救者——一位绅士——来把他们从自身困境中解救出来。我感觉自己一团糟的小家在舞台上晃动,胸口的汗珠直往下淌。
第一幕接近尾声时,我听见台上我的母亲,那个阿曼达,责骂着汤姆,“自己,自己,自己,你一直只想到你自己吗?”我能看见汤姆在他的囚笼、那间公寓踱步,对他姐姐的爱把他困在那里。随着每一句台词的说出,剧场就变得更暖和。幕间休息时,我需要去喝一些水,于是莱拉和我走向大厅。
“嗯,到目前为止,你觉得这部戏怎么样?”她问道。我感觉胸口发堵,但我礼貌地笑了。“非常好,”我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记住那么多台词的。我永远当不了演员。”
“不仅仅要记台词,”她说,“你难道不喜欢那种代入感,让你感同身受?”
我又喝了一口水。“让人惊叹。”我说。关于这一点我有很多话可说,但我都埋在心底。
灯熄了,第二幕马上要开演,我把手放在我们之间的扶手上,我的手掌朝上,期待她或许想要握住它——这是徒劳。戏剧中,那位外来的绅士出现了,我希望有个完美的结局。我错了,一切破灭。那位绅士早已与另一个女人订婚。舞台上爆发出一阵阵愤怒和相互指责的呼喊,劳拉退回到她的玻璃小雕像的世界,她的玻璃动物园中。
扮演汤姆的演员走到舞台前,把双排扣短呢大衣的衣领拉了拉,点起一根香烟,告诉观众他如何离开圣路易斯,把他的母亲和姐姐留在家里。我感到喉头和胸口发紧,呼吸不畅。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他们只是演员,我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人在说他记好的台词。仅此而已。汤姆为他仍然听见劳拉的声音,在香水瓶的彩色玻璃中看见她的脸而感到悲叹。他说话时,我能看见上一次我开车离开时,杰里米从前窗看着我,一动不动,没有挥手告别,他的眼神指责我,请求我不要离开。
接着舞台上的那个混蛋直视着我说道:“劳拉,我试图离开你,但是我比自己想象的更有责任心。”
眼泪止不住地从我脸上滚落。我没有抬起手把它们擦掉,那会引发关注。我任它自由下落。这时我感觉到莱拉的手温柔地裹进我的手指里。我没有看她。我不能。她也没有看我。她只是握着我的手,直到舞台上的那个男人不再说话,我胸口的痛苦减退。
十
看完戏剧后,莱拉和我往七角区域走,那是校园西岸的酒馆和餐馆中心,以一组特别容易让人混淆的十字路口命名。去那儿的路上,我跟她讲述了我的奥斯丁之行,有关我把杰里米留给我妈妈和拉里,有关杰里米背上的瘀伤和拉里鼻子上的血。我感觉我需要解释一下为什么这出戏剧让我心情不佳。
莱拉说:“你认为杰里米安全吗?”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想我知道。那就是问题所在。那就是为什么这场戏剧的最后一幕让我心烦意乱。“我离开家不对吗?”我问,“上大学不对吗?”
莱拉没有回答。
“我的意思是,我不能永远待在家里。没人能要求我那么做。我有权利过我自己的生活,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