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渐渐的,看着再也没有了呼吸的父亲,一种切骨的疼痛翻涌上来。
钝钝的,好似软刀子割肉,模模糊糊地疼。
裴慎忽然想到,我没有父亲了。
沈澜轻轻走到裴慎身侧,半跪在地上,任由裴慎将她抱紧,把头埋在她颈侧。
我没有父亲了,沈澜,我没有父亲了。
温热的泪珠一滴一滴落在沈澜颈侧。
裴慎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只是想,母亲是珲哥儿的,不是我的。现在,父亲也离开了。
“我只有你了。”
很轻很轻的声音,却好似万均重锤击打在沈澜的心上。
沈澜霎时泪眼朦胧,别离父母的痛苦,她又何尝没有呢?自此以后,她与裴慎,都成了孤身一人的旅客。
同病相怜,令沈澜怜悯裴慎,也怜悯自己。
在一片哀泣声中,沈澜任由裴慎拥抱着自己,允诺道:“我在呢。”
在朗朗天光里,沈澜伸手,回抱住了裴慎。
第115章 后续
裴俭身死,其陵寝尚未修好,加上他并不喜铺张浪费,便顺着他的意,只管葬入裴氏祖坟。
皇帝大行,闻丧、大敛、上尊谥、虞礼……忙忙碌碌数日,其间劳心劳力之事,不胜列举。加上朝局动荡,裴慎几乎是日日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
建宁帝亡故一月,新帝登基,改元永兴。
忙碌的登基大典终于结束,裴慎一身衮服还没换,正欲去干清宫寻沈澜,谁知恰逢宫人来报,只说太后相召。
裴慎蹙眉,到底还是去了仁寿宫。一过长信门,入得宫内,但见母亲正坐在玫瑰椅上,抚着黄花梨高几上的一个牛皮铜钉拨浪鼓。
裴慎面不改色地拱手作揖,大太太却拿着帕子擦擦眼泪,起身笑道:“慎哥儿来了。”
裴慎也佯作不知,只陪着她说些家常事。两人方说了会儿话,大太太到底耐不住了,只管将那拨浪鼓拿起来递给裴慎:“慎哥儿可还记得这个?”
“不过是街边小童的玩意儿罢了。”裴慎轻描淡写道。
大太太霎时泪眼朦胧,埋怨道:“你这孩子,忘性怎得这般大。这是你在外头读书时,有一年归家,特意买来给珲哥儿玩的。”
裴慎望着眼前的妇人,满头珠翠,银丝渐生,神色间隐有几分躁郁哀凄之色。
到底是生母,裴慎明知她意欲何为,却依旧不愿意戳破,给她留了三分体面,只是淡淡道:“母亲素来将珲哥儿的东西打理得极好。只是不知道母亲可还记得我两岁那年买的磨喝乐去哪儿了?”
大太太脸色一白,喏喏道:“应、应当是在存厚堂罢。”
裴慎只是静静望着她:“我少时读书习武,一刻不曾落下,何曾玩过什么磨喝乐?”
大太太一时语塞,半晌扔下手中拨浪鼓,直言道:“你如今已是皇帝,难道就不能下旨,封珲哥儿做个藩王吗?”
“珲哥儿被贬为庶民是父亲下得旨。”裴慎摇头:“三年无改于父之道。”
大太太顿时泪流不止,软了语气哀求道:“珲哥儿是你弟弟呀。他小时候你还抱过他,说要跟他一起学文习武。”大太太越说越悲从中来:“你们是同胞兄弟,手足至亲,你怎得能狠心至此!一个弟弟都容不下!”
裴慎大概也习惯了,无甚伤心之态,只是挥挥手屏退左右,这才开口道:“母亲,珲哥儿性子柔怯,嘴甜无志,担不起大任。叫他做一个富家翁,快活度日是最好的。”
“珲哥儿一个藩王,如今却成了平头百姓,哪里好了!你说来说去,就是不肯饶了珲哥儿!”
大太太眼见着哀求无用,心中难免恼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这般不顾亲亲之谊,手足相残,又肯不听我的话。我怎得生了你这么个不孝不悌之人!”说罢,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裴慎心中生寒:“母亲,你可知这番话若传出去,我是何下场?”
大太太微愣,心头隐有悔意,说到底裴慎也是他儿子,只是她素来偏心惯了,也不肯低头:“我可有哪里说错了?你若真是个孝顺的,便听娘的话,放过珲哥儿罢。”
裴慎忽觉好没意思,他连一丝怒气都无,只是淡淡道:“母亲,珲哥儿横遭此祸,泰半是因你强指了数个父亲旧部之女给他,滋长了旁人贪心。”
大太太面色发白,她哪里肯认是自己惹来的祸患,正欲反驳,裴慎却不愿再多言,只起身道:“珲哥儿之事,母亲莫要想了。不孝不悌这样的话,母亲也莫要说了。”
大太太听了,难免又痛又恼,又急又气:“你心这般狠毒……”
“母亲每多说一句不孝,我便在珲哥儿身上多施加一分。”
大太太一窒,面色惨白如纸。
见她这般,裴慎心中再无怆然,只余一片宁静,空荡荡的静。他甚至可以按照最坏的想法去考量自己的母亲:“万望母亲保重身体,莫要生出些拿着上吊自戕威胁我的心思。”
“若母亲有个言语、身体上的闪失,母子连心,珲哥儿那头只怕也要不好的。”
大太太听了,顿时面如死灰,连脊背都塌下来,只哆嗦着,眼泪翻涌上来……
裴慎只扫了一眼,再不去理会她,起身出了仁寿宫。
已至十月底,外头是薄暮黄昏,灿灿余晖映在人身上,到底还是有几分暖意。
待裴慎行至干清宫,已是月上柳梢,夜色半昏半黯。
沈澜无所事事,恰在偏殿陪着潮生。
宣德炉内四弃香清清袅袅,素纱帐上烟岚秀润,潮生枕着荞麦枕,小脸红扑扑的,乖巧地把手搭在百蝶穿花茧绸被上,闭着眼睛,呼吸轻盈绵长。
打从宫变那一日过后,潮生虽看着无异样,可沈澜到底担心他,唯恐他见多了血,心中害怕还要强撑着,便坚持睡在另一张楠木束腰马蹄罗汉榻上,好叫潮生一眼就能望见她。
刚刚哄睡了潮生,又听得身后脚步声,沈澜回身望去,便见裴慎换了身常服,负手立在自己身后。
“潮生睡了?”裴慎低声道。
沈澜不搭理裴慎,只是因着不愿吵醒潮生,便起身拂下纱帐,迳自往外间去。
裴慎知道她心里有气,也不敢多言,只跟在她身后往外行去。
走了数步,见宫人内侍们都低着头,这裴慎才快步至她身边,伸出大掌去牵她的手。
沈澜微怔,阑珊夜色、宽袍大袖掩盖下,是裴慎粗粝温热的手掌,还讨好一般地轻轻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两下。
这会儿知道来讨好了?沈澜照旧不语,正欲将手抽回。
裴慎哪里肯?只管紧紧握着,又低沉着嗓音,端肃道:“都退下罢。”
十余个宫人内侍退至门外,见四下无人,裴慎方才不端着了,只管凑近了她,低头笑道:“还与我置气呢?”
当日,裴俭去世,裴慎抱着沈澜说只有她了,那时的沈澜待他,满心怜意。可待第二日,沈澜知道了整场宫变的细节,气得再不愿搭理裴慎。
她白了裴慎一眼,淡淡道:“陛下行事只顺着自己的心意,何曾管我生气不生气?”
这是气还没消呢。裴慎忍不住辩解道:“当日宫变,何其凶险,我怕你出事。”
沈澜微愣,心头不免叹息。那一日裴慎提醒她近来恐有危险。她不是没想过夜宴有危险。可转念一想,虎毒不食子。既然裴慎肯带着六岁的潮生去赴宴,可见夜宴是安全的,危险或许在以后。
念着这些,她便也不多作理会,谁成想当日如此凶险,明德殿死了数千人,尸体盈门塞路,血气冲天,令人作呕。
如今想想,裴慎带走潮生,一半是为了历练他的胆气,一半也是为了迷惑她。
裴慎解释道:“那些造反之流都是冲着我来的,我离开你,你才能安全。加上潮生是我独子,若留在你身侧,必有人想着斩草除根,反为你惹来祸事。倒不如跟着我,也好保全你。”
一提此时,沈澜心头微恼:“你把潮生陷于如此险地,若他真出了什么事……”
裴慎轻笑,只管轻抚她鬓发:“我必会先于潮生赴死。”
沈澜满腔怒意一滞,只听见裴慎道:“届时你若恨我也没用了,反正我也死了。”
杳杳夜色里,裴慎连神色显得温柔:“况且我若真死了,不管登基的是裴珲还是谁,见你一个弱质女流,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愿来欺凌你。届时只叫林秉忠带你离开宫中,也能保全你的性命。”
不管裴慎是成是败,沈澜都会活着。
沈澜听了,一时眼眶发涩,心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感受。
裴慎为了她,步步筹谋,分出去了百余亲军,甚至将功夫更好的林秉忠给了她。他优先保障了沈澜的生命,一如当年在龙江驿,他明知仓促捏和成的士卒未必顶用,明知自己或许会死在倭寇手里,可裴慎还是来救她了。
沈澜固然可以告诉裴慎,不要自以为好意,不要替她做决定,但作为被保护的对象,她可以谴责,可以恼怒,却没办法痛恨裴慎。
沈澜再无话可说,只是叹息道:“你日后不要这么做了。”
裴慎点头,只管偷觑她,见她神色间虽有恼怒,可到底还是有几分感动的。
裴慎强压着喜意,只在心中快活了一会儿,便紧握着她的手,见她不曾拒绝,又忍不住改为与她十指相扣。
沈澜瞥他一眼,任他握着,慢悠悠地往外间走去。
见她这般,裴慎只觉今日大有进展,心头越发意动,再难忍耐:“我如今也登基了,宫中后位空悬,你与我成婚可好?”
沈澜顿足。当年说折磨裴慎三年后再嫁给他,不过是念着裴俭尚在,一个太子妃根本做不了太多的东西。
今时不同往日,裴慎登基了,她若做了皇后,光明正大地拿到金印宝册,可以放归许多思念故里的宫人,可以以蚕桑纺织为名,去插手各地的纺织业,这个行业拥有大量的女工,还可以分润裴慎部分权力,借助他的手完成良种选育……
沈澜心中塞满了这些,便是为着心中志向,她也应该立刻答应的。
可不知怎得,沈澜下意识抬眼去看裴慎,他身量高大,素来英武挺拔,兼之眉目俊朗,越发气度斐然,矫矫不群。
这样的裴慎,如今手心竟滚烫的厉害,一双星目半点都不错的看着她,连呼吸都略显沉重。期待、紧张、盼望……
沈澜看着他,忽觉心中有几分通明透彻之意。
裴慎是爱她的,为此他愿意容忍沈澜侵占他的权力、愿意与她议事,愿意为了保护她将自己置身险地。
而她待裴慎呢?爱、怜、恨大抵都有罢。只是她素来性情平和,鲜少记仇,就连恨意都在裴慎的舍身相护、一鞭一鞭里逐渐抵消了去。
过往种种烟消云散,日后且行且看罢。
沈澜笑了笑,点了点头。
裴慎微愣,紧接着一种狂喜几乎冲昏了他。裴慎一把抱起沈澜,只将她腰肢攥住,紧紧贴着自己火热的胸膛。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裴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灼热的渴望,他低下头去,厮磨她的唇齿。先是渴求焦灼、狂风暴雨的掠夺,再是爱怜地舔弄、含吮……
沈澜被他裹得密不透风,双颊染粉,泪濛濛的,如海棠春醉,芙蓉泣露,只勉力推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你、你做什么!潮生、潮生还在里间。”
“我不动你,我保证,等到成婚、成婚。”裴慎胸膛剧烈起伏,只快意的喘息着,又爱怜的啄吻,紧紧搂着她,与自己贴着,恨不得攥碎了,与她融在一起。
永兴二年,八月十七,帝大婚。
第116章 结局
皇帝大婚的仪式本就繁琐,加上裴慎爱重她,恨不得将婚礼办得越隆重越好。
永兴元年十一月初九,钦天监卜定良辰吉日。十五日,裴慎率百官祭告天地宗庙。
永兴二年三月二十,内阁首辅取节及制书行纳采、问名礼。六月初八,行纳吉、纳征、告期礼。
八月十七婚礼当日,首辅、礼部尚书亲至府邸中授冠服册宝,再由女官内宦奉迎皇后入宫。
坐在舆车上,望着前方近千人的队伍,锣鼓、卤簿、车骆……蜿蜒绵绵如长龙,喜庆热闹又不失庄重肃穆。
可沈澜不知道为什么,总显得恍惚了些。前后两世为人,她竟然要成婚了?
在这样的恍惚中,沈澜出舆入宫,于内殿更换礼服,再与裴慎一同去奉先殿谒庙,回转坤宁宫行合卺礼。
饮下合卺酒,温热的酒液入喉,呛辣得厉害,沈澜终于有了些真实感。
她和裴慎成婚了。
待到礼成,女官内宦们正要为两人换上常服,裴慎却摆摆手叫他们都退下。
此时此刻,偌大的宫中只剩下她与裴慎二人。
数支□□凤烛将室内耀得煌煌如白日,金漆囍字贴得到处都是,并蒂同心瑞麟绸卧单、大红织金鸳鸯戏水锦被,就连纱帐上都绣着鱼戏莲叶。
两人并肩坐在垂花门飘檐拔步床上,沈澜盯着裙摆上的小轮花出神,只觉这一日迷离恍惚,如醉如梦。
她觉得如堕梦中,裴慎又何尝不是呢?只怔怔望着她,半分都不肯错开。
她今日头戴九龙九凤十二花树冠、鬓插珠翠金宝,内着玉纱中单,外罩金龙云纹十二等翟衣,腰佩玉带,结朱批绿锦绶。
庄重肃穆,雍容静好。
如同他积年旧梦里想像过无数次的样子,绿鬓朱颜,粉面丹唇,清如晴时新柳,艳似春醉海棠,会微微仰头,扬眉浅笑,也会眼波脉脉,潋潋含情地望着他。
暖黄的烛火微微晃动,摇摇曳曳的光影里,她虚幻的如同空山旧梦,裴慎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
沈澜被他紧紧一握,吃痛之下回过神来,蹙眉道:“你做甚?”
画中人说话了。不是假的,他的确与沈澜成婚了。
他们成婚了。
裴慎终于有了些真实感,他忍不住笑起来,笑得恣意又快活,眉眼飞扬,身体舒展,整个人神清气朗,意态轩昂。
“沈澜。”裴慎与她肩并肩挨在一块儿,一面笑,一面唤她。
沈澜微微仰头,诧异望向他,只拿目光询问,可有事?
她在看着我。裴慎心里的欢喜涌出来,沉甸甸的,忍不住又唤她:“沈澜。”
沈澜秀眉微蹙,又应了一声。
“沈澜。”
“你做什么?”
见沈澜恼了,裴慎笑得越发厉害,只管凑近了她,又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畔低低地唤着“沈澜”、“沈澜”……
他爱怜地唤她,满怀期待地注视着她,迫切渴望着她的回应。
这两个字,含在他的唇齿间,厮磨辗转。一声又一声,好似怎么也喊不够。
沈澜被他喊得面皮略略发热。没完没了了!沈澜微恼,紧闭了唇,再不肯应他。
裴慎哪里舍得,只管紧紧搂着她,相依相偎,口中只说着“我唤你,你要应我。”
我何曾不应你?沈澜刚要张口,裴慎却已俯下身来。
他整个人热得厉害,炽热滚烫,紧紧抱着她,贴着自己的胸膛,俯身含住沈澜丹唇——
仅仅只是唇齿相触,如同蜻蜓点水的一个啄吻,裴慎高大的身躯竟略略发颤,忍不住喟叹一声。
扬州相遇,此后辗转山西、京都、苏州、南京,又于杭州分离,武昌重逢。
三载相处,六年别离,十年爱恨纠缠,一朝宿愿得偿。
裴慎满心熨帖,忍不住搂着她腰肢,轻啄她鬓发,又一声一声,呢喃着唤她名字。
又怜又爱,百般疼惜。
沈澜偎在他胸膛,听着他蓬勃跃动的心跳,不觉也有几分酸涩,她轻叹一声,只管张口应道:“莫喊了,我在呢。”
只这么一句话,裴慎心中百感交集,从前吵架,她一生气就不肯搭理自己,如今她竟也肯说一句她在。
裴慎忍不住追问道:“你以后都会应我吗?”
“以后的事哪里说得准呢。”沈澜轻描淡写道。可见裴慎神色微变,略显落寞的样子,沈澜竟也有几分不忍。
罢了,她轻叹一声——
“你若心意不改,我又何妨应你。”
裴慎微怔,整个人犹入梦中,神思恍惚,像是连灵魂都轻飘飘的,不知身在何方。
等了十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句允诺。
他心中怅惘酸涩俱去,又忍不住欢喜起来。那些快活喜悦,堆积在一起,满满当当,叫裴慎面热、心热、情热。
他胸膛起伏数次,剧烈喘息着,迫不及待地将沈澜带倒,含吮着她嫣红的唇瓣,与她耳鬓厮磨——
“此后山长水阔,我自当与你同往。”
摘下凤冠佩绶,褪去翟衣蔽膝,解开系带抹胸,拂下帐上玉钩……
鸳鸯卧绣被,红烛昏罗帐。痴痴缠缠,如醉如狂。
十年扬州梦,今朝终是真。
第117章
永兴三年二月,初春。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纵是燃了地龙,沈澜也总忍不住往裴慎怀里缩。
这人一年四季都跟火炉似的,热烘烘暖融融,沈澜夏日里恨不得离开他十丈远,独独只有秋冬两季喜欢与他待在一块儿。
一见她阖眼迷迷糊糊地往自己怀里躲,裴慎一颗心暖烘烘的,只管侧过身,将她搂进怀里,任她半靠在自己胸膛上,继续睡得香甜。
谁知他刚一动作,沈澜就醒了。
她困倦地睁开眼,含糊道:“什么时辰了?”
裴慎如今每日晨起都能看见她,心中熨帖得很,含笑开口:“卯初。”说罢,又抚着她的鬓发,柔声问道:“可要再睡一会儿?”
卯初?沈澜困倦地厉害,强撑着脑力换算了一番,昨晚是子时末睡下的。也就是说,她总共只睡了四五个小时。
裴慎这疯子!
沈澜先在心里骂了他几句,然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强撑着倦怠道:“我记得今日春闱结束了,是吗?”
裴慎轻笑,抚了抚她的脸颊:“今日十九,会试已结束。我前些日子忙于京察,又撞上会试,不曾陪你。今日且带你去外头玩,可好?”
沈澜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我前两天为了育种,才去过城外皇庄。”
裴慎一噎,恨恨骂了她一句“没心肝”。
沈澜才懒得理会,只管推开他,起身趿拉上绣鞋。
黑压压的鬓发、雪白的肌肤、鹅黄的抹胸,青纱灯笼膝裤,裴慎心里热得厉害,却也知道昨晚折腾得太过了,加之天色已经蒙蒙亮,这会儿闹她,她必定不肯。
裴慎深呼吸一口气,强压下燥意,与沈澜一道洗漱更衣。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沈澜慢悠悠地走在宫城外。
裴慎握着她的手,今日心情极好,便笑道:“带你去兴隆寺逛庙会,去不去?”
沈澜自从能自由出入后对这些庙会兴趣就不大了,只是裴慎既然提了,她也不愿扫兴,就点了点头。
两人沿着金海桥过了太液池,一路顺着阜成门大街往前走。跟在身侧的几十个亲卫自然而然隐在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