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出来,又吩咐一众丫鬟婆子开了笼箱。

  “夫人,山东茧绸的被褥放哪儿?可是那红木方斗柜?”

  “不必了,放进漆镶嵌雕亮格柜下层。再把这件扣衫搭去红漆官帽衣架上。”

  “虎丘茶不要放入白瓷罐中,纸收茶气,只需拿纸包了便是。”

  ……

  沈澜指挥着丫鬟婆子们忙得不可开交,待她好不容易将行礼收拾完毕,却见外头有丫鬟匆匆来报,只说珲二奶奶来了。

  沈澜微愣,立于庭中,但见齐妙娘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抱着两匹大红织金妆花缎入了院门。

  沈澜不好推拒,便将她引入房中,吩咐人泡了盏虎丘茶。

  青瓷碗里碧绿的茶叶沉沉浮浮,直将茶汤都氲成了淡绿。

  齐妙娘坐在玫瑰椅上,啜饮一口茶水解了渴,这才又羡又酸道:“大爷待嫂嫂果真好,竟还要叫珲二爷带着我来给嫂嫂道歉。”

  沈澜一愣,倒有几分诧异,没料到裴慎竟私下里训了裴珲。

  见齐妙娘这般委屈,沈澜安慰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误会一场,何来道歉。”

  方才老祖宗和大太太的脸色都不好看,二爷回去还教训了她,要她来给沈澜道歉。这会儿听沈澜这么说,齐妙娘心里的委屈才算缓和了几分。

  她本是个憨实人,虽有几分脾气,心眼子却不坏,真心羡慕道:“嫂嫂命真好。将来又是太子妃,又得大爷爱重,府中也没个妾室通房闹心。”

  沈澜微愣,心道她与齐妙娘还没熟到这般地步罢?怎么就对她推心置腹起来了?

  沈澜笑着岔开了话题:“尝尝这茶,虎丘名茶,甚是香浓。”

  齐妙娘素日里得大太太看重,与其余几个堂妯娌处得不好,难得有个大度不计较的同龄人,掏心掏肺道:“嫂嫂不知道,太太指了好些个妾给二爷,都是公爷旧部之女。”

  说到这里,她眼眶微红,拿帕子拭了拭泪痕:“我一个国公嫡女,看着倒是贵重,可偏生是前朝的,得罪不起她们,成日里受欺负,我嘴又笨,也不知如何分说。”

  沈澜闻言,暗自叹息。宅院里你争我夺,明面上争得是宠爱,实则是利益。

  打机锋、构陷……俱是些蝇营狗苟的东西,沈澜实在不耐,可小姑娘哭得厉害,她也没办法,干脆取了盏虎丘茶,全当自己是个树洞。

  齐妙娘鲜少能得这么个合格并且没有利益冲突的树洞,只管一个劲儿地往外倒苦水。

  “前些日子,我爹娘还要叫我巴着二爷,只说新朝初立,他这前朝的齐国公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嫂嫂,你说若我爹倒了,我可怎么办!”

  说到这里,齐妙娘又是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允哥儿是个顽劣的,二爷虽敬重我,却也偏疼序娘那贱婢,如今又有好几个新人进来,都是公爷旧部,我个个都得罪不起,我、我……”

  齐妙娘越说越伤心,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澜无奈,待她气稍缓过来,便取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眼泪。

  齐妙娘发泄了一通,心里痛快多了,这会儿知道害臊了,只管低下头去:“对不住嫂嫂,叫你看笑话了。”

  沈澜干涉不了裴珲房中事,以至于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只能笑道:“我闲着也是闲着,你来了,与我说说话也好。”

  齐妙娘颇有几分感动,又说了几句,遣了嬷嬷留下了两匹妆花缎,告辞离去。

  怔怔望着她远走的背影,沈澜颇有几分低落。透过齐妙娘看自己,若裴慎将来只有她一个日子倒也能过,或是纳了妾,肯放沈澜走,自然最好。怕就怕裴慎纳了妾却强要留她。

  沈澜低低叹息一声。直至晚间,裴慎归家时,沈澜的心情都不太好。

  裴慎虽面色如常,只是沈澜处得久了,倒也能看出来他心情竟然也不太好。

  “宫中可是出事了?”沈澜问。

  裴慎拂开厢房竹帘,见沈澜沐浴后坐在罗汉榻上,正拿绵帕拧着湿发。

  他蹙眉道:“怎得不叫丫鬟来?”

  沈澜便将棉帕递过去,戏弄道:“守恂,我特意驱散了丫鬟,等你。”

  裴慎轻哼一声:“你就拿我当小厮使罢!”手上却接过棉帕,立在她身后,细细的自发尾绞起。

  他背上有伤,却浑然不觉,一边绞,一边道:“宫中不曾出事,只是……”裴慎顿了顿,叹息道:“我父亲身子不太好了。”

  沈澜一惊,转头后扯动头皮,吃痛之下嘶了一声,裴慎赶忙松开棉帕:“可是疼了?”说罢,便扔了帕子要叫人去请府医来。

  沈澜只觉好笑,起身拦住他:“请什么府医!”说罢,又继续道:“你只管说,魏国公的身子如何了?”

  朦胧灯火下,她眉眼清丽,关切的望着自己。裴慎心中沉郁,只轻轻摇了摇头。

  沈澜心脏重重跳了跳。想想也是,常年打仗的人本就有旧伤、自陕西一路跪进湖广更是元气大伤,成日里埋首案牍积劳成疾,若再加上对于前朝旧主的愧疚,日日夜夜煎熬着,裴俭能挨到如今,都算是身体底子好了。

  “可通知老祖宗、大太太、裴珲了?”沈澜问道。

  裴慎静默不语,良久方道:“问了太医,只说好生养着,尚有几年的寿数。”

  既然如此为何不好生歇一歇,可沈澜没问,对于裴俭裴慎这样的人,你让他们闲散的度过一生,还不如杀了他们算了。

  “那若是不养着呢?”沈澜低声道。

  裴慎心中微有几分怆然,只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大抵几个月罢。”

  沈澜叹息:“过几日便是登基大典,魏国公应当是要亲去的。”登基大典,何其繁琐,劳累之下只怕越发损伤寿数。

  沈澜心中唏嘘,又不能安慰裴慎生老病死自有定数,因为安慰了也没用。自己的父亲快要去世了,旁人再多的节哀也不过徒增伤悲罢了。

  她转了个话题,想调节裴慎心情,便笑道:“今日齐妙娘来寻我道歉,说了好些她与裴珲的旧事,还留了两匹妆花缎给我。”

  说罢,沈澜戏谑道:“妆花缎衬你,穿上了便是个富贵公子哥儿,只可惜日后再不能给我端茶倒水,以免弄脏了衣裳。”

  裴慎被她逗笑,眼里便漾出些暖意:“你这人狡猾,想拿衣裳抵我月银,那可不行。”

  沈澜也笑:“哪里不行?那缎子极贵重,可比裴珲给序娘的瑞麟绸还要贵。”

  裴慎一愣,蹙眉问道:“这序娘是谁?”

  沈澜微怔,以手扶额,无奈道:“序娘是裴珲妾室之一。白日里那齐妙娘与我分说了许多妻妾之事。”偏偏沈澜记性又好,这会儿还记得,以至于方才脱口而出了。

  听说是裴珲妾室,裴慎只管望着沈澜,仔仔细细打量过后,见她面色无异,裴慎便状似不经意道:“裴家子弟,这些日子来俱在大肆操办婚礼。无妻的娶妻,有妻的纳妾。二弟那里多了几个妾,也是正常。”

  沈澜略一思忖,便明白这是要与前朝旧臣联姻安定人心,要与旧部联姻加强关系网。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裴慎:“那你这里为何没有?”

  裴慎望着沈澜,故作漫不经心:“我拒了。”

  沈澜虽觉得这是应该的,可大环境如此,她听了,到底有几分感动,便笑盈盈道:“不错。”

  裴慎嘴角微翘,得了她这鼓励,分明心里快活,嘴上还要顺杆爬道:“我今日进宫,亦是为了向我父禀告此事。为此,还挨了两鞭。”

  沈澜微愣,只扯着裴慎到了榻上,叫他脱了道袍、亵衣,果真见后背两条高高肿起的血檩子。

  还有当年沈澜打出来的三鞭伤痕。纵横交错,看着颇为丑陋。

  沈澜心中微酸,眼眶也略有几分潮热,她忍着涩意:“你不怕魏国公生气吗?”

  裴慎笑了两声,只管刷舒展了脊背,懒散道:“我是他儿子,打个两鞭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能打死我?”

  沈澜忍不住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少时顽劣,他们也总会原谅自己。

  她思绪割裂一般,一会儿想着父母,一会儿想着裴慎,脑袋里像是塞满了棉花,乱七八糟,教她鼻子堵得厉害。

  沈澜忍回眼中潮意,取了个越窑青瓷罐,挑了点乳白色的药膏,细细的抹开,替裴慎上药。

  微凉的膏药、温热的手指,触碰着自己的脊背,裴慎又痛又快活。

  “好了。”沈澜抹完膏药,人也冷静了些,提醒道:“日后少使些苦肉计。”一回来不上药,先来她房里探望,不是苦肉计是什么?

  裴慎干笑两声。他本还盼着借此机会给自己减个一年,没成想她已经想到了。

  “虽是想让你给我上药,可我拒了妾室通房的心意却是真的。”裴慎忍不住提醒她。

  沈澜瞥他一眼,见他巴巴地望着自己,实在有几分好笑,便清清嗓子道:“知道了。”

  裴慎这才笑起来,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裳。亵衣、中单、道袍……就这么几件衣裳,再怎么磨蹭也该穿好了。

  眼看着沈澜已经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了,裴慎这才依依不舍地下了榻。

  这是沈澜的房间,裴慎未经允许,当去住他自己的房间。

  谁知裴慎起身,却不曾离开,只是叮嘱沈澜:“这几日你留在家中,莫要出去走动。”

  沈澜蹙眉:“外头怎么了?”

  裴慎摇摇头,笑了笑:“许是我多心了,只是我这些日子遍观奏报,总觉得心中有些不稳。”

  怕沈澜以为他糊弄,裴慎解释道:“我并未搪塞你,奈何没有证据,仅仅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罢了。”

  风起青萍之末,□□这种东西,往往是从某些细节开始的。一次百姓的状告、一次言官的照常弹劾、一个参将的常规调动……

  沈澜或许不信任裴慎的人品,但她相信裴慎的政治嗅觉,于是她点头道:“我知道了。”

  裴慎见她应了,这才出门而去。

  此时月隐星稀,秋风萧肃,庭中梧桐摇落,竹叶飘零,惊起一片寒鸦。

第113章

  一大早, 天色未明, 晨光熹微,魏国公府就忙碌起来, 各大院里俱鼓噪声声, 分明是府中众人要去参加今日的登基大典以及晚宴。

  裴慎换上八梁冠、白绢中单、青缘赤罗裳,皂履玉革带、腰佩云凤四色花锦绶。甫一换好衣裳,即刻叩开了厢房大门。

  沈澜抬眼望去, 但见他神色沉静, 眉眼端肃, 朗朗天光明彻周身,衬得他意气风发、矫矫不群。

  不论有再多的阴影与暗流, 裴俭登基,裴慎到底是高兴的。

  他负手而立, 笑道:“院中吵闹, 可是将你闹醒了?”

  沈澜放下手中净面的棉帕,闲闲道:“我今日无事, 只待你走了,再歇会儿便是。”

  裴慎哽住,心道她必定是被迫早起,心情不好,专来噎他,便干笑两声:“你今日怎会无事?还得随我入宫去呢。”

  沈澜瞥他一眼,又捋了捋腰间青红攒心丝绦:“我知道了,不必你来提醒。”说罢,她又难免怀疑:“你之前跟我说政局恐有变, 叫我这些日子都跟紧你, 到底是真是假?”

  莫不是裴慎想让她入主东宫, 便专门拿来哄骗她?

  “我自然没骗你。”裴慎只管走到她身侧,轻声道:“古来皇位交接之时最宜生出事端来,你必得跟紧我。”

  沈澜这才叹息一声,点头道:“也不知何时方能安定下来?”

  裴慎轻笑,懒散道:“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哪里有安宁的时候?”

  无论如何,就裴慎这种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性子,沈澜是敬谢不敏的。

  “走罢,天要亮了。”裴慎牵着沈澜的手,带着她出府,却见府外已停了七八辆马车,几乎堵塞了魏国公府门前青石街。

  府中裴慎、裴珲都要去登基大典、老祖宗、大太太要操办晚宴、接受命妇朝拜,另有其余几房的诰命夫人也要入宫。

  车马辚辚作响,直奔宫城而去。

  九月十五,大吉,魏国公裴俭于奉天殿行登基大典。

  是日早,新帝告天地、祭太庙,拜社稷。奉天殿内,钦天监设鼓,教坊司置乐,锦衣卫鸣鞭,翰林院捧诏,文武百官随侍叩拜,山呼万岁。

  新朝初立,改元建宁。

  帝下诏,大赦天下。且册生母林秀为恪贞仁寿皇太后、妻李昭为懿安皇后、嫡长子裴慎为皇太子。

  准备了数日的登基大典堪堪结束,却还有夜宴要参加。

  沈澜自觉在端本宫内住不久,只随意收拾了些衣裳细软入宫,这会儿收拾完毕,无所事事,便陪着潮生,一同静坐读书。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朱墙畔有重重修竹,翠色正浓,掩映着乌木绮窗。

  裴慎透过轩窗往里望去,依稀可见爱妻稚子,并坐案后,一个手握书卷,一个坐而临帖。

  他心中安宁慰然,静静立了好一会儿,这才掀帘而入,惊醒了画中人。

  沈澜听见脚步声,抬头望来:“回来了?”

  裴慎笑着点点头,又迈步而入,看着潮生临帖,指点道:“这一横不好,太缓了些。《笔势论》有云,缓则不紧。此外,你这墨蘸得多了,实则只需豆大即可。”

  潮生点了点头,又自顾自的去习楷书。

  沈澜不欲打扰潮生学习,便起身拂开珠帘,自去外间看书饮茶。

  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裴慎就有几分心痒,今日只在早晨见了一面,晚上又得去赴宴,心里自然想她。

  裴慎看了眼潮生,见他字习练得尚可,只叮嘱了一句“好生习字,莫要分心”便出去了,惹得潮生撇撇嘴,继续低头练字。

  沈澜随意坐在官帽椅上,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卷《农政全书》,琢磨着良种推广的事。

  裴慎见她全神贯注,便忍不住清清嗓子道:“想什么呢?”

  沈澜随口:“没什么。”说罢,她抬起头好奇道:“你怎么回来了?不必去参加宴会吗?”

  裴慎细细打量她神色,见她并无异色,一时也不知什么心情。她并未嫁给自己,不好去参加宫中大宴,却浑然无失落之色,可见心里对他感情尚浅。

  裴慎心中怅惘,开口便忍不住带着几分酸意:“一会儿要赴宴,自然不如你清闲。”

  沈澜只觉这人莫名其妙:“我此番回来,本是有事要忙。若不是你说近日危险,叫我不要出门,我哪里会清闲下来?”

  裴慎讪笑:“外头的确要生乱。”

  沈澜索性搁下书,正色道:“你晨间说是皇位交接之时恐有乱象,莫不是有人要……”

  逼宫造反四个字虽未出口,裴慎却已会意,只是笑道:“宫中俱是我父亲的旧部,按理是不会出事的。”

  沈澜默然,天下事若都按道理来,哪里还会有意外呢。

  见她神思不属,裴慎安慰道:“林秉忠功夫比陈松墨更高,我将林秉忠并百余军士留给你,你只需安安心心待在端本宫就是了。”说罢,他自己到底不放心,又叮嘱沈澜:“若外头真有了动静,你便将宫门彻底闭死,只待我来找你再开。”

  裴慎断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可见是真有迹象,只是他自己也不太确定罢了。

  她正想细问,却见裴慎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笑道:“天色也差不多了,我带着潮生去赴宴,你且好生休息。”

  沈澜心绪不宁,叹息一声,目送着裴慎带着潮生出了门。

  恰在此刻,另一对夫妻也在低声絮语。

  大太太成了懿安皇后,掌了金印宝册,母仪天下,大喜的日子她却满眼含泪,端着白瓷药碗,拿着调羹搅和着黑苦的药汁子,吹凉了,喂给裴俭。

  裴俭戎马多年,哪里耐得住这般慢吞吞的喝药,只管端着碗,一饮而尽。

  他身形消瘦,眼窝深陷,喝上几口便呛的厉害,不住地掩面咳嗽。

  大太太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少年夫妻老来伴,两人从前也是恩爱过的,她哪里受的住裴俭这般。

  一面给裴俭顺气,一面止不住啜泣道:“你成日里劳心劳力图什么!年纪一大把了,还不肯歇着!”说着说着,哽咽难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办!”

  虽是埋怨,可裴俭心里到底是熨帖的,他笑了笑:“莫怕,待我、咳咳、将国事稍稍理顺些,我也能多、咳、多陪陪你。”

  只这么一句话,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喉咙痒得厉害,身子也渐渐发沉。

  裴俭心知是登基大典累着了,歇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可即使如此,裴俭拍拍大太太的手,坚持道:“你放心,我就算要死,也得熬到慎哥儿把南方整饬完毕,回返京都继位为止。”

  一提起死字,大太太悲从中来。可听见裴慎的名字,她又擦擦眼泪,忍不住埋怨道:“你白日里把慎哥儿给册了皇太子,珲哥儿去哪里就藩却没个说法!”

  裴俭嗓子眼痒得厉害,强忍着咳意:“去哪里都好,慎哥儿总不会亏待珲哥儿的。”

  大太太面色一变,埋怨道:“都是你教的!慎哥儿脾气那般大,如今连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不放在眼里,我真怕有一日,他们兄弟闹起来。”

  大太太又止不住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我还想着叫你下一道旨意,若珲哥儿犯了错,也好保住珲哥儿的性命。”

  裴俭一时无奈,他知道老妻更偏疼幼子,想着长子承了爵位,幼子却只能得些田庄金银,便也任由妻子偏心珲哥儿,却没料到她竟有此担心。

  “你放心,慎哥儿待珲哥儿自有兄弟之谊,必不会倪墙。”裴俭咳得厉害,面色涨红,惹得大太太情急之下,连忙为他抚背顺气。

  见他病成这样,大太太也不好再提珲哥儿的事,将他扶起,替他更衣。

  头戴冕冠,素纱中单,红罗蔽膝,外罩衮玄衣纁裳,皂靴玉带。

  裴俭清瘦,衣裳穿在身上难免有些空荡,惹来大太太又伤心一场。

  她正欲搀扶着裴俭去赴宴,却忽见内宦匆匆来报,只说锦衣卫指挥使萧义请见陛下。

  裴俭神色微微一沉,萧义是知道他稍后有大宴要赴的,这会儿匆匆来报,必定有要事。

  “去,叫他进来。”说罢,裴俭瞥了眼大太太。

  大太太本也不耐烦听这些朝堂破事,干脆避去了偏殿。

  裴俭屏退了左右,这才宣来萧义,谁知萧义一见裴俭消瘦的样子,竟犹豫片刻。

  裴俭虽年迈病重,脑子却还清醒,知道他这般犹豫,是担心自己身体承受不住。

  可见萧义要禀报的,是个坏消息。

  裴俭叹息道:“说罢。”

  萧义咬牙,即刻双膝跪地:“陛下重病,臣本不该以此事搅扰陛下。只是事关重大,臣不敢擅专,只能从速禀报。还请陛下听了,莫要置气,以免中了奸佞小人之计。”

  裴俭听了,只管深呼吸一口气道:“你尽管说来。”

  萧义这才禀报起来:“陛下,今日宫中忽有谣言,说《财货疏》乃陛下及其幕僚所拟,前朝之所以有如此之多的言官弹劾陛下和殿下,惹来前朝炀帝生疑,也都是陛下指使的。”

  “此外,炀帝本欲将陛下和殿下均高升一级,借着入京谢恩的机会就此释了兵权或是干脆办一场鸿门宴将陛下斩杀当场,是陛下令人日夜进谗言,方叫炀帝将陛下及殿下押解进京,这才给了陛下造反的机会。”

  “传谣的小太监说,陛下……”萧义顿了顿,到底诚恳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裴俭神色茫然了一瞬,紧接着,他喉咙疼得宛如刀割一般,呼吸间隐有甜腥之意。还未等萧义说完,裴俭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萧义大惊失色,仓皇起身要奔出去喊太医。

  裴俭坐在龙椅上,深呼吸数次,强压下口中血腥气,狰狞着面目道:“去查——去查谁传得谣言!!”

  萧义悚然,跪地道:“臣已令人将传谣者逮捕入诏狱,再欲细细查验。”

  裴俭到底老辣,胸膛震颤数次,竭力冷静道:“谣言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登基大典结束后来,可见是有亲近之人知我秉性,要我被气得病重。想来必有人在这几日作乱。“

  裴俭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喉中血气:“你去,调了亲军,隐入乾清宫,对外便说我重病在身,叫慎哥儿带上太子亲卫去主持大宴。”

  一提裴慎,萧义犹豫片刻道:“陛下,那两个说嘴的小太监又传谣,说那些脏事儿都是殿下指使的。”

  裴俭再难以忍耐,他面部抽搐涨红,分明是怒急攻心,只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道:“你去遣人,将珲哥儿带来我这里。”

  萧义毛骨悚然,后脊背一片白毛汗。他咬咬牙,这才告退离去。

  今日宴会有二,一为大宴,皇帝在西苑宴文武百官。二为宫中内宴,属于皇室家宴。

  西苑明德殿内,灯火通明,九月鸡冠花正红,每张案桌上都有金葵花杯,看盘有簇盘糖缠、水果有龙眼蜜橘、糕点有吃糕、带骨鲍螺,菜肴有什锦海味杂脍、花头鸳鸯饭、冰鸭……林林总总,俱是珍品。

  眼看着更鼓声响,皇帝却还未出现,文武百官已是议论纷纷。

  裴慎心知父亲那里必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