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信他个鬼!茶水房里根本就没有毛尖,她就是仿着自己做丫鬟那会儿,裴慎心情不好就为难她。

  风水轮流转,如今也轮到她来为难裴慎了。

  沈澜慢悠悠道:“既是粗心泡错了,便重泡一壶毛尖罢。”

  裴慎面不改色道:“最后一点毛尖被我洒了。”说罢,还不等沈澜说扣钱,裴慎又道:“沈娘子可没给我发月银,难不成还想我贴钱当小厮?”

  沈澜轻笑,只管悠悠晃着扇柄,微微抬眼睄他。眼波婉转如春日新柳,摇摇潋潋,一撩一撩的拨弄裴慎的心尖。

  “裴大人这是不肯贴钱伺候我?”

  那自是肯的,千也肯,万也肯。裴慎整个人又躁又热,久旷多年,她只一个眼神,裴慎心头便渴得厉害。

  他灼灼地盯着沈澜,炽热地恨不得将她烧干净。

  沈澜却偏偏敛了方才那般神色,正经道:“你参加完登基大典,回返南方后是要坐镇南京,还是要亲身前往,一省一省地轮转?”

  裴慎怅然若失,明知她是故意的,却又不敢用强,只能任她戏弄。一颗心,随她喜,随她忧,由得她搓圆捏扁,俱看她心意。

  思及此处,裴慎又不禁叹息,心道只见她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也不知何时方能锦被覆云雨,教君恣意怜?

  “这得看田亩初次清查的结果如何。”暗叹过后,裴慎打起精神道。

  “两京十三省大半地方我和我父亲都曾赴任主理政事。北面遭过数次兵灾,早没什么大户了,故而我父坐镇京都,主要是为了招揽流民,抚恤百姓。南边的情况却不同,富商巨贾与官员勾连,从不缴纳课税。”

  “我如今调查南方各省,不过是为了初步清查,了解情况罢了。若初次清查尚算清楚,我便去南京坐镇统率,若欺上瞒下过甚,我就一个省一个省地轮转。”

  沈澜点点头:“这倒不错。只是你这初次是何意?”

  裴慎下意识道:“待到官吏多了,总是要进行二次厘定田亩的。”

  沈澜脸色微沉,再没了方才戏弄他时的狡黠,只是淡着脸道:“夜已深了,裴大人且回去罢。”

  裴慎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道:“我不是骗你。”

  沈澜淡淡道:“的确不是骗我,不过是敷衍罢了。”傻子都知道人口普查、田地清查会一次又一次地进行,不过那是五到十年后的事了。如今谈话,将五到十年后的事拿出来说,不是敷衍是什么?

  沈澜起身便要走,裴慎只一把拽住她的衣袖,连忙解释道:“你要问我什么。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澜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心知他方才敷衍自己,不过是积习难改罢了。可这般习性,若不下狠手掰过来,只怕一辈子都这样了。

  思及此处,沈澜只将自己的袖子从裴慎手中解出来,撂下一句:“裴大人的事,我是不关心的。”起身欲走。

  裴慎见她恼了,连忙将那盏玫瑰木樨花露递过去。

  见他面上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行径却显得有几分讨好,沈澜这才消了气,抿了抿花露:“说说罢,你要如何整治大户?”总不能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罢。

  裴慎松了口气:“我打算先挑上一批素日里行迹恶劣的大户,尽数杀了去。”

  沈澜挑眉,没料到裴慎往日在官场上素来是花花轿子众人抬,和和气气的样子,如今却下得了这般狠手。

  转念一想,裴慎如今不是官吏,是未来皇帝了。可见身份不同,行事也不同了。

  “最好不要用侵占田亩的名头,用奸淫掳掠或是伤杀纵火等罪名。”沈澜想了想,提议道。

  裴慎赞许道:“我意如此。”凡是良田千亩的,没几个是干净的。若用了侵占田亩的名头,反激起大户们自保之意,还不如用别的罪名,快刀斩乱麻,狠杀一批后,再去收拢他们的田亩。

  “如此这般,一来平民愤、收民心。二来杀鸡儆猴,叫富户们以为我来势汹汹。”

  沈澜:“你既下了狠手,此后又要如何安抚其余大户?”

  裴慎素日里只与幕僚、下属议事,往来皆是男子,极不习惯与她说这些。只是强忍着不自在道:“我已报过父亲,会额外给出了一省两个进士名额,不占用原本正统考入的三百进士名额。”

  沈澜思忖片刻,心道裴慎果真是心狠手辣,老于仕宦。

  表面上看,这不过是杀得人头滚滚后,再一省给出两个额外的进士名额做安抚。

  实际上……

  “第一个名额是给最先配合你清查田亩的大户,以做榜样。第二个名额便是任由其余的大户子弟争抢,以挑动矛盾,令他们争相检举不法之事?”

  裴慎挑眉道:“不错。”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阳谋,奈何裴慎有兵,大户们只要不造反,就得往里跳。新朝初立,各地都缺官员,此时一个进士,少说也是县官起步,能保住家族百年煊赫,唯一付出的代价就是老实缴纳农税,不干的才是傻子。

  若造反,那就更好了。全家被裴慎杀干净,无主的田地、财货便可拿来安民。

  沈澜瞥了他一眼道:“除此之外呢?”

  裴慎愣了愣,展颜一笑:“这是何意?”

  “我不信你只想到了这一步。”沈澜语气清淡:“两京十三省,忽然多出来了近三十个未经科举的进士名额,这帮人俱是大户子弟出身,你难道不怕他们根植朝堂,继续与大户们勾联,成为富商巨贾的保护伞,重演前朝旧事吗?”

  裴慎琢磨了一下,保护伞这个词用得倒颇为形象,也不知她这古里古怪的词汇,都是哪儿来的。

  裴慎一面想着,一面随口道:“待到新考出来的三百进士,加上额外进士三十人尽数就位,我与父亲会将这些人充入户部十三清吏司,奔赴各地,对田亩、人口进行二次清查厘定。”

  “再抽调一批为人清正的官吏入吏部考功、文选两司,正式对这三百三十名进士进行考核,以定升迁贬谪。”

  沈澜定定看了裴慎两眼,心道考入的三百进士不管是大户出身还是贫家子弟,都会宛如鲶鱼一般,跳入一潭死水的官场。

  而被大户推举上来的三十名进士,若勤恳任事,那首先就得把自家的田产人口报上来。若糊弄差事,欺上瞒下,正好被裴慎贬谪乃至于杀了了事,既不至于让这些人帮着富户们行贿官场,祸及百姓,又能让裴慎不落人口舌。

  思及此处,沈澜难免有几分寒意,裴慎此人,当真是走一步、算三步。

  所幸沈澜也并不打算在政治上与仕宦多年的裴慎争锋,她仅仅只是希望天下人能好过些。

  “我这些年一直遣人在培育良种,番薯、山薯、猪肝薯,这些薯类产量最大,然而种植几年产量便会退化,需要年年选育良种。”

  “此外,不同品种的薯类贮存,或者种在一起,产量竟然也会退化。要更多更有经验的农户、农官乃至于花匠之类的,进行良种选育。”

  沈澜揉了揉额头,心力憔悴:“还有一些良种,亩产极高,可我不知道如今的名字叫什么,只能画了画像,遣人去福建、广东沿海一带寻。”

  这些良种,听起来便是她上辈子有的东西。裴慎不喜欢她回忆过往,总怕她思念故里,便打断道:“你莫忧心,沿海各地是我当年主政过的地方,这便遣人去寻。”

  沈澜松了口气:“待到你将各地田亩、人口清查完毕,便要四处搜寻并选育良种、缓慢将种子推行开来。有了这些东西,好歹能叫升斗小民填上三分肚皮。”

  说到这里,沈澜嘴角微翘,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不是方才她戏弄裴慎时带着些羞怯、风情的嗔笑,而是充满希望的、饱含着快乐的,纯粹的喜悦。叫人想到初春新芽,金秋麦浪,一切美好的意向。

  裴慎便也笑起来。霜白的月光照在他和沈澜身上。

  月光光,亮堂堂。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但是会比较晚。而且下一章是过渡章,没啥内容,大家不必等了。

  1. 眼色暗……欲流,教君恣意怜,出自《菩萨蛮》,李煜。

第111章

  沈澜虽不曾答应与裴慎成婚, 可去一趟京都却无法拒绝, 因为裴慎要带着潮生去见裴俭。

  “你是潮生父亲,会照顾好他的。”沈澜在这一点上倒是颇为信任裴慎, “既然如此, 我便不去了。”

  裴慎无奈,心道她果真是个倔脾气,便换了个法子。

  “你便是不为了潮生, 也得为了你自己罢。”裴慎劝说道:“良种选育, 因南北气候不同, 素来是南橘北枳,差异甚大。你总得抽一部分下属去京都, 与当地农官汇合,看看种子能不能适应北方。”

  沈澜想了想, 竟也有几分道理, 便点头,笑道:“果真是巧言令色。”

  裴慎一噎, 心道也不知自己这小厮要当到何时才能让她消气,莫不是真要当满三年?

  一想到这里,他难免道:“到了京都,你总不至于住客店罢?”

  沈澜愣了愣,倒没想过这问题,见裴慎面上一本正经,实则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沈澜轻笑,故意道:“我还没想好。”

  裴慎微愣,好笑道:“你哪里是没想好, 你分明是作弄我。”

  沈澜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心知裴慎是绝不会允许她在外头住的, 况且天下刚定,她也不放心自己和潮生在人生地不熟的京都住客店,便也不跟裴慎拗着。

  届时住个国公府的客房便是了。

  有了新的目标后,沈澜精神尚足,抽调了部分单身下属跟着她去京都,又收拾了些许行礼,便随着裴慎坐上了去往京都的官船。

  自湖广转道南京,紧接着自龙潭、瓜洲、邗沟等北上京都。

  潮生从未坐过大的船,走过这么远的路,每日一大早便匆匆洗漱完,立在甲板上巴巴的望出去——

  看前方江天一色,两岸青山如黛。白日里千帆竞渡,夜间百舸争流。又或是被裴慎抱在怀里,听他讲各地风土人情。

  “扬州以盐闻名。盐铁之利乃朝廷课税重中之重。正盐、余盐、所盐等等,乱象纷纷。实则正盐乃朝廷……”

  “徐州以车骠之利闻名天下。此地为交通要道,自广东、浙江、福建、江西等地北上,最后多半都汇聚徐州。”

  “武清县号称京东第一镇,年年漕船往来俱要在此地停泊,扼住此地便等于卡住了漕运要道。”

  ……

  待到沈澜与裴慎到达京都时,潮生已经颇为熟悉裴慎了。虽不肯喊爹,可面色好看多了,当着沈澜的面,也肯让裴慎牵着或是抱一抱了。

  “到了。”裴慎勒停了马匹,将沈澜自马车内抱下来。

  沈澜牵着潮生的手,再度站在魏国公府门前。她在这座府中的回忆并不美好,如今故地重游,难免神色复杂。

  北方绵延了数年的战火自然波及了国公府,导致有一小部分府邸被战火损毁。可当年的大顺皇帝将魏国公府赐给了旁的臣子,此人自然修缮过国公府,以至于魏国公府依旧富丽堂皇。

  潮生抬头,仰望了一下高高的三道门楼、金漆朱门、铜钉锡环……

  “好高啊。”潮生不免惊叹道。

  裴慎已是六七年未归家了,再度回来,心情自然不错,便笑道:“来日带你去登正阳门,那里比这还高。”

  潮生惊呼一声,点了点头。

  裴慎笑着,便将他抱起来,牵着沈澜的手,将她带入了这座府邸。

  过影壁、前厅、中堂,沿着抄手游廊而入,所见俱是层台累榭、重楼飞阁,入目皆是琪花瑶草、苍松翠柏。

  入得南山堂内,但见老祖宗、叔伯婶婶、堂兄弟姊妹俱在。

  裴俭尚未登基,自然不会将妻儿老小接入皇宫,便将诸人暂且安置在魏国公府,只待登基册封之后再行移宫之事。他自己则昼夜忙于公务、埋首案牍,连儿子回京的接风宴都来不及参加。

  一见裴慎抱着孩子,牵着一名女子的手进来,堂中众人皆愕然。

  那女子梳着挑心宝髻,插了一支白玉兰簪,上身白绫袖衫,下边挑边天青潞绸罗裙,腰上梅花丝绦系着白玉环,绿鬓朱颜、雪腮粉面,身姿亭亭玉立,气度清华自若。

  这里不论是丫鬟婆子,还是府中男女主子,俱有许多人都见过沈澜,知道她是当年的丫鬟沁芳,难免面面相觑,均不知该说什么。

  老祖宗虽认出来了,只是年岁大了,也不愿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加之她自知管不了裴慎,只管叫他老子娘烦恼去。

  思及此处,老祖宗只管亲亲热热招呼道:“可是潮生来了?”

  潮生便是见了陌生人也有三分笑,等闲不和人红脸。加之他那么小的年纪就知道要带着礼物去拜访邻里好笼络旁人,如今见了这么多陌生人也不胆怯。

  他跳下裴慎的怀抱,一溜烟儿跑到老祖宗跟前,任由她粗糙的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笑嘻嘻道:“我叫潮生。”

  老祖宗年岁大了,最喜欢小孩子,笑眯了眼睛,一叠声吩咐丫鬟取了个纯金长命锁来,非要给潮生戴上。

  潮生下意识看了看沈澜,见她没阻止,这才任由丫鬟给他佩上,还嘴甜道:“谢谢老祖宗。”

  老祖宗即刻笑起来,点了点潮生的鼻尖。

  大太太虽不喜欢沈澜,觉得她狐媚,可见潮生这般活泼,便也欢喜道:“快过来,且叫我看看。”

  潮生不认识她,仰着头问道:“是大太太吗?”

  “是是。”到底是自家孙儿,大太太便是偏心了些,哪里有不喜欢的,只管搂过来,一面说他在外头吃苦了,一面又叫人送衣裳玩具来。

  潮生不缺这些,却也接受了大太太的好意,只管笑道:“谢谢大太太。”

  于是大伙儿便都笑起来,有人见他年纪小,便逗弄道:“潮生,你捧着这么多礼回去,可有回礼?”

  潮生伶牙俐齿:“不是我主动要的礼物,是长者赐,不可辞。”

  六岁的孩子跟个小大人似的说话,逗得女眷们纷纷拿帕子捂嘴笑起来,有几个甚至笑得直打跌。

  周围人也纷纷凑趣儿,二太太一如既往的妙语连珠,一面揉着潮生肉乎乎的小脸,一面亲香道:“哎呦喂,这孩子怎得这般精怪。”

  二太太的几个儿子和媳妇也多是这般性子,便纷纷回应道:“好敏慧的哥儿”、“小公子好生灵秀活泼。”

  好读书习文的三老爷和娴静的三太太多年无子,独独两个女儿云英未嫁,便送了一方砚台、两支湖笔,并几个亲手绣得荷包。

  四老爷亡故多年,遗孀四太太这些年没了四老爷,人倒精神多了,带着敏哥儿和其媳妇、嫁人的云姐儿及其女婿,一同来拜见。

  厚礼一件接一件,满堂都是欢声笑语。没人傻到给沈澜和潮生脸色看,便是真有傻子说错了话,即刻便会被描补过去。

  沈澜也含笑看着,只是前头潮生撒娇卖乖,几乎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素日里最为受宠的几个孩子,裴珲的长子裴允、裴敏的幼子裴迁等等,俱被自家父母拘着,满脸不高兴的坐在椅子上晃荡着小腿儿。

  裴允尤甚,五六岁的孩子,正是人憎狗嫌的时候,一个劲儿想去够旁边高几上的曲竹盘,那盘中有姚坊门枣、塘栖蜜橘、潮州龙眼。

  奈何裴允手短,他眼见够不到,也不肯喊丫鬟,只管歪着半个身子往旁边去,沈澜生怕椅子翻了,届时他从椅子上跌下来,便将果盘往旁边推了推。

  只是转念一想,龙眼和枣都有核,别人的孩子不好喂有核的,恐不安全,她便捡了个蜜橘递过去。

  裴允冲她笑了笑,伸出胳膊要去接。

  “啪——”

  裴珲的妻子齐妙娘眼看着蜜橘递来,下意识打掉了裴允的手。

  沈澜微愣,不明白齐妙娘为何打自己孩子。又为何打完了,脸色被吓得白成那样,倒像是被沈澜打了似的。

  “娘!”裴允委屈地捂住右手,一泡眼泪含在眼里。

  裴允这么一叫,众人循声望来——

  裴慎本就时刻注意着沈澜,眼见齐妙娘这般作态,他面色一沉,又不好对齐妙娘,便冷冷扫了眼裴珲。

  裴珲暗道倒霉,刚要瞎编个理由,可被自家大哥冷冷看着,他本就怕裴慎,这会儿情急之下哪里编的出理由来。

  还是沈澜笑着打圆场:“妙娘做的对,是我不好,忘了小孩子不能吃龙眼了。”

  潮生即刻抿抿嘴,心想他三岁多就能吃葡萄吐葡萄皮,吃龙眼吐龙眼核。

  这个裴允,真笨!

  沈澜这么一打圆场,众人也纷纷笑起来,打算将这话题岔开,继续活跃气氛。

  齐妙娘虽自持国公嫡女,觉得沈澜身份低微却要做皇后,日后自己还得对她磕头,心里待她有几分抵触、攀比、酸意,可见大伯这般爱重她,齐妙娘压根儿没想得罪沈澜。

  她赶忙解释道:“允哥儿极喜欢吃龙眼,被龙眼核呛过两次。我方才见嫂嫂递来蜜橘,以为是龙眼,这才打了允哥儿,非是对嫂嫂不敬。”

  沈澜扶额,心道这姑娘看着秀气,竟也是个憨人,认真解释起来,倒将沈澜方才说自己递来龙眼的借口戳破了。

  果不其然,裴慎脸色很是难看,冷声道:“既是误会,给你嫂子道个歉也就罢了。”

  沈澜心道还没成婚,哪里来的嫂子,这是此时她不好反驳裴慎,便笑着打圆场道:“不是什么大事。”说罢,为了缓和气氛便逗弄裴允:“允哥儿一会儿剥了蜜橘,给我吃一瓣可好?”

  齐妙娘赶紧推了推裴允,裴允到底听他娘的话,便伸手拿了个蜜橘要剥。

  众人只等他剥好了,便即刻夸赞一句“允哥儿真是孝顺长辈”,就能将此事揭过。

  谁知恰在此时,大太太蹙眉道:“你是什么身份,怎能叫允哥儿剥给你吃?”

  满室针落可闻。

  沈澜愣了愣,不甚在乎地笑了笑,正要开口揭过此事——

  潮生却回头看了眼大太太,下意识抿住嘴,又笑嘻嘻道:“大太太,你方才还说我和允哥儿是兄弟,以后要亲热和睦。那允哥儿不能剥橘子给我娘吃,我以后是不是也不用剥橘子给二叔二婶婶吃?”

  大太太反驳道:“那怎么能一样呢!你是晚辈,当孝顺长辈。”

  潮生脸上的笑便淡了淡,只管仰着头,嘴甜道:“是这样吗?那我以后一定会孝顺二叔二婶的。”

  裴珲和齐妙娘面色略有些白意,周围人更是惊诧莫名,谁都没料到六岁的潮生能说出这般话来。

  潮生是慎哥儿独子,只要裴慎没有其他孩子,潮生就是下下任皇帝,他若看珲哥儿和妙娘不顺眼……

  大太太只是偏心了些,又不是傻子,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潮生,可这孩子已经跑到沈澜身边,专心致志地低着头给沈澜剥橘子去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记恨上了还是傻乎乎地顺着大人的话说。

  大太太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来,裴慎却早已面色发沉。

  他久居宦海,沉着脸时直叫人噤若寒蝉,唬得周围众人心惊胆战。

  “沈澜是我妻子,见她便如见我。”裴慎冷冷道:“况且孔融尚知让梨给同辈,允哥儿一个做侄子的,剥了橘子给伯母一瓣又如何?”

  说罢,他躬身道:“母亲,我等一路舟车劳顿,已是疲惫至极,只是不知存厚堂可收拾好了?”

  大太太顿时就被气得脸色青白,裴珲连忙道:“收拾好了!娘日日盼着大哥你回来呢!”说罢,可劲儿使眼色给裴慎,恨不得他即刻来一句软话。

  裴慎到底久在官场,日日与人打交道,见母亲气成那样,加之大庭广众人多口杂,他不愿背上不孝的名头,便顺势道:“是儿不好,叫母亲生气了。”

  裴珲和齐妙娘围在大太太身侧,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抚气顺背,这才叫大太太缓过一口气:掩着帕子啜泣道:“慎哥儿,我是管不了你了!你走罢,叫你爹管你!”

  裴珲和齐妙娘围着大太太,像一家三口。

  独独裴慎,立在堂前,格格不入。

  沈澜见了,难免替裴慎感到几分难过。她打起精神,笑着对裴慎道:“不是给大太太带了礼物吗?怎得不送上来?”

  一如多年前她初次来魏国公府,垂首低声说送礼,试图缓和大太太和裴慎之间的关系一般。

  只是当年缓和了一时尴尬,如今六年过去了,依旧没变,也不过缓和一时罢了。

  果不其然,大太太接了裴慎的礼物,一场接风宴,就这么干巴巴地过去了。

第112章

  待沈澜回返存厚堂已是下午, 她与裴慎并肩走在抄手游廊上, 见丫鬟婆子远远坠着,怀中的潮生也昏昏欲睡起来, 裴慎低声道:“方才是我母亲对你不住。”

  沈澜诧异的望了他一眼, 笑道:“我并不在意这些。”几句口角罢了。

  说罢,她又笑:“左右我还没有与你成婚,若你母亲再来, 我日后不登门便是。”若大太太能逼得裴慎放手, 那倒也不错。

  裴慎微恼, 又拿她没办法:“我登你的门也好。”

  沈澜轻笑,慢悠悠道:“太子殿下来寻我, 好生荣幸。”

  见她还有心思谑自己,裴慎便知道她是真没放在心上。

  只是她不在意, 裴慎却舍不得沈澜受委屈, 允诺道:“待过些日子我便带着你回返南方。就算以后再回京都,我也护着你。”

  沈澜听了, 一笑了之。

  裴慎见她真不在乎,顿时有几分气闷,只暗想还有三年,快了快了。

  沿着抄手游廊行去,廊下竹帘四卷,天光杳杳,疏疏而落,漏窗外但见一树芭蕉、几杆翠竹。

  穿过月洞门,绕过乱石小径便至存厚堂。刚到院门口, 裴慎便将到了午间昏昏欲睡的潮生放下, 轻声道:“我得去宫里一趟, 你若有什么事,只管去寻陈松墨和林秉忠。”

  沈澜点了点头,自他怀中接过潮生抱入厢房内安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