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沈澜正欲返身,早早回去理事,却忽而听见街面上马蹄声声,急如奔雷。

  沈澜撑着一柄湖山春晓兰竹纸伞,站于街上,明月皎皎,寒星烁烁,时有萧萧细雨,淅沥而下。

  雨雾濛濛,润酥佳人。沈澜微微抬伞,遥遥望去,却见远处,数匹快马犹如霜刀,破开雨雾,劈裂月色。

  顷刻间,刀锋停在了沈澜身侧。

  夜色沉沉,马上人青衣素带,寒雨湿鬓,神色寡淡的像是要隐在夜色里。

  独独一双眼睛,烧着簇簇火焰。那火焰烧得太烈,灼热的要将沈澜焚烧殆尽。

  沈澜心头突突的跳,煞白着脸,只紧紧攥着伞柄。

  裴慎望了她一眼。

  只一眼。

  他平静的神色,像是被石子击中,泛起阵阵涟漪。又像是情绪激荡之下,自我保护的面具被击碎,再不复平静。

  裴慎目眦尽裂,几欲泣血,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凶戾扬鞭,长臂一捞,将沈澜带上马。

  马鞭之上,血水顺着鞭稍淅沥而下。他甫一扬鞭,鲜红的血液溅在沈澜脸上。

  六载身事各如萍,雨夜相逢血满缨。

  作者有话说:

  1. 最后一句诗改自《与东吴生相遇》唐,韦庄

第82章

  沈澜的后背贴着裴慎灼热的胸膛, 前头是细细密密, 乱雨如织。

  奔马疾驰之下,扑面而来的雨丝冷得沈澜打了个哆嗦。

  更要命的是, 沈澜整个人几乎被裴慎死死的禁锢在怀里, 她试图挣扎,刚一动弹,裴慎握在她腰上的左手即刻使了力, 几乎要将沈澜腰肢都攥碎。

  沈澜腰肢生疼, 挣扎着斥骂道:“松手!”

  时隔六年, 裴慎再度听见她声音,心中酸涩不已, 下意识想低头与她亲昵,复又想起她是如何蒙骗自己的, 如何坐看自己伤心欲绝, 如何铁石心肠,顿觉心头大恨, 便一夹马腹。

  胯.下的黄骠马得了指令,如同离弦的利箭,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总督府。

  薄雨挟风,寒意入骨,沈澜被裴慎从马上抱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冷得直哆嗦。

  裴慎抱着她,一脚踹裂了正房楠木清漆大门。随行而来的丫鬟见他这般样子,纷纷惊惧异常,只低下头去, 匆匆燃了灯便退下。

  室内静悄悄的, 两人身上俱是雨水, 衣裳上还沾着裴慎的血。

  眼看着裴慎抱着她往床榻走,沈澜一时惊惶,挣扎道:“放我下来。”

  裴慎不顾她挣扎,只将她紧紧禁锢在怀中,复又将沈澜扔在锦绸被上。

  裴慎身量高大,身上俱是雨水,一滴一滴,落在脚踏上。衣衫染血,神色暴戾,目光阴鸷,沈澜一时心惊肉跳,下意识往床榻里瑟缩了一下。

  见她躲着自己,裴慎心头又痛又恨,像是被彻底激怒了,只单手挟制住沈澜的腰肢,右手却去撕她肩膀衣裳。

  沈澜脸色煞白,惊惶挣扎:“你做什么!你松手!松手!!”

  裴慎阴着脸,右手略一使劲,沈澜肩膀衣物俱被扒下。

  雪白圆润的肩膀上,锁骨附近,有一小朵花。

  那是沈澜的胎记,她第一次出逃时,拿来骗裴慎,只说家里人靠着胎记找到了她。当年裴慎想画雪中红梅图,也是因着这朵花形胎记。

  重瓣花卉,似绛桃,如红梅,又好似垂枝海棠,缀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小巧秾艳,鲜妍明媚,煞是好看。

  裴慎粗粝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海棠花。这朵海棠,他抚摸过无数次,亲吻过无数次,绝不会认错的。

  裴慎一时大悲大喜。直至如今,他方能确认,果真是她。

  她还活着。

  只这四个字,几乎能叫裴慎咽下六年的凄风苦雨,只余庆幸。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裴慎一时眼眶发涩,几乎要落下泪来。心头千万言语,却偏偏尽数堵在喉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伸手将她紧紧将她禁锢在怀中,几乎要将沈澜的骨头都攥碎。

  他当年锦衣玉冠,意气风发,何曾有过此等心酸怅惘,落拓可怜之态,沈澜心头竟略有几分涩意。

  裴慎抱着她,只将自己的脸颊贴着沈澜的脸颊,与她耳鬓厮磨,喃喃道:“为何要骗我?”

  倏忽之间,沈澜又想起当年自己被他关在府中,一应事务俱要恳求裴慎同意。三度出逃俱空亏一篑,直至最后一次,与惊涛骇浪搏命,死中求活。

  思及此处,沈澜冷下脸来:“我与大人素不相识,谈何一个骗字?”

  素不相识?

  时至今日,她竟还妄图骗他?!裴慎生生被激出火气,方才她没死的庆幸过去,这会儿便只剩下滔天的怒火。

  “当日钱塘江大潮,我派人搜寻尸体约六日,停灵下葬约半月。那时已是九月初,你怕我不信你死了,四处去查,必定不敢有异动。也就是说,你在杭州生生待到我将尸骨下葬完毕。”

  沈澜沉默不语,裴慎太聪明了,不过眨眼间便推测出了真相。沈澜的确是在九月初方才离去的。

  裴慎说到这里,双手死死攥着她的肩膀,强逼沈澜看着他,语气激烈,几带恨意:“你眼睁睁看着我以正妻之礼葬了一具不知名的女尸,你任我伤心难过,任我哀毁过甚,几至形销骨立。你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沈澜望着他,看得见他牙关紧咬,看得见他眼底深深的恨意。

  “我不后悔。”

  一字一顿,字字如刀。

  裴慎瑟缩了一下,忽觉心头大恸,皮骨之间被她剐得鲜血淋漓。

  六载相思,十年情义,在她眼里,轻如尘土。

  “你当真冷心冷肺。”裴慎凝视着她,似笑似哭,“天下一等一的狠心肠。”

  沈澜肩膀被他攥得生疼,正欲反驳,却见裴慎忽而松开了手。

  沈澜一愣,下一刻,裴慎俯身低头,狠狠咬上了她肩头那朵海棠花。

  “啊——”沈澜惨叫一声。

  裴慎心头泛起一股绝望的快活来,我痛成那样,你凭什么不痛?!

  你要痛,要跟我一样痛。要抵得上我六年来辗转反侧,纵酒潦倒,哀毁骨立,几欲自戕的痛苦。

  沈澜太疼了,眼中沁出泪珠,只拼了命去推他:“你松开!裴慎!松开!”

  良久,裴慎方才松开。他齿间含血,那血珠子,全是沈澜的。

  裴慎心头怆然至极,偏又快活大笑。他太恨了,恨到想把沈澜的皮肉都咬下来,磨牙吮血,叫她尝尝自己六年来的痛苦。再将她的皮肉骨血嚼碎了咽下去,叫她这辈子都离不开自己。

  沈澜顾不得他发疯,只是即刻转头去看伤口。她皮肉嫩,这么一会儿功夫,胎记外围就多了一道牙印,源源不断的往外沁血。

  沈澜又痛又怒,生生被裴慎逼出了一句脏话:“你个王八蛋!!”说罢,她怒气勃发,劈手狠狠甩了裴慎一个巴掌。

  谁知裴慎习武,眼疾手快,只一把攥住她扬起的右手。见她痛得双目含泪,眼中怒气勃发,裴慎心中快意,冷笑道:“这牙印咬得极深,将来必要留疤。”

  他竟还敢提此事!沈澜被他彻底激怒,只想以血还血。她索性握住裴慎的左胳膊,对着掌尾,狠狠一口咬下去。

  裴慎左掌心刀痕极宽,几乎横贯掌心,皮肉外翻,血液已然凝结。被她这一咬,伤口撕裂,血流如注。

  裴慎嘶了一声,左掌心剧痛,偏生越痛他心头就越发好受些。

  “你咬罢。咬得越深越好。”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沈澜恨恨咬了一会儿,却见裴慎仿佛不疼一般,眉头都不皱一皱,顿觉好没意思。

  偏她自己肩膀剧痛,心头还憋着火气,正恨恨张嘴欲刺他几句,却见裴慎忽而起身出去了。

  沈澜稍显迷茫,没过一会儿,裴慎便回来,原是来取了伤药、棉布和姜汤回来。

  “我自己来。”沈澜冷着脸,先捧起一碗姜汤喝了。

  裴慎默然不语,随意往沈澜和他自己伤口上倒了些药粉,复又扔下药罐,随意灌了碗姜汤。紧接着,一把挟住沈澜,直往净室而去。

  沈澜惊愕不已,只拼命挣扎:“你做什么!放我下来!裴慎!”

  净室内原是个小汤池,汉白玉雕砌而成,丫鬟婆子早已倒好水,热气氤氲。

  裴慎只平静着,将沈澜锢在怀中,衣裳尽数扒了,又褪去自己的衣裳,带着沈澜入得池中。

  见他神色平静,再不复方才那般恨意,沈澜反倒越发惊惧。心知他不过是表面平静,实则心中只怕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磨牙吮血。

  甫一入池中,沈澜便想往角落里躲,还劝道:“裴慎,你堂堂川湖总督,何必……唔”

  沈澜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裴慎不想听她说这些,便只管将她锢在怀中。他臂力何其之大,宛如铁钳一般,沈澜半分都挣扎不得。

  一个咬痕哪里够?裴慎只要一想到自己六年来宛如一个傻子似的被她耍着玩,她拿着自己满腔的情意当笑话,她浑然不后悔离开。

  她不爱他。

  裴慎只消一想到这些,便恨不得剜出她的心肝来看一看,是什么样的铁石心肠?再敲碎她的骨头,吃了她的血肉,叫她生死都和自己融在一块儿。

  他下了狠劲儿,生生将沈澜唇瓣啃啮出斑驳血痕。沈澜本就是个倔性子,眼看着挣脱无望,又被他咬得生疼,便也反击着去咬他。

  哪里是亲吻,分明是野兽带着恨意撕咬对方。

  沈澜也不知道过去了过久,只觉自己唇瓣疼得快没知觉了,裴慎方才停下来。

  他们亲密的,紧紧的贴在一起,裴慎焦灼地厉害,俯下身去,急迫地去咬噬她的脸颊。然后是脖颈、锁骨……

  沈澜不言不语,任由他动作,却在裴慎亲吻她雪白的脖颈时,忽然道:“你今日若敢强来,信不信我敢再逃一次?”

  裴慎呼吸一窒。半晌,眼神森冷,恨恨道:“我若再放你出一步府门,枉做一品高官。”

  十年都没能留住她的心,那便留住她的人。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闻言,沈澜垂下眼睑,心头悲怆,失望至极。

  六年过去了,裴慎半分没变,照旧的唯我独尊,旁人都要顺他的意。又或者,他其实也变了,更加心狠、精明、狡诈、缜密,再寻不到半分破绽。

  “裴大人。”沈澜唤了他一声,惹得裴慎低头看她。

  沈澜面色平静,像是心平气和的与他分说。

  “被你关在府里,没有自由与尊严,于我而言,等于死亡。与其被你一点点慢刀杀死,不如我横刀自刎。”

  裴慎怔怔地注视着她。被热气熏蒸的眉眼,漂亮的惊人。清丽如水,璀璨明媚,依旧是旧日模样。就连气节,也半分未折。

  一别六载,傲骨依旧。

  沈澜注视着他英挺的眉眼,半晌,慢条斯理,轻声细语地问他。

  “你信不信我真敢自裁?”

  裴慎一时心头竟隐隐惊惧,他知道沈澜是真干得出来。

  当年纵身跃入钱塘江大潮中,那是真的死中求活,稍有不慎,顷刻毙命。可她义无反顾,头也不回的跃入滔滔大江。

  又想起她离去的那一幕,裴慎只恨得咬牙切齿,神色阴戾道:“你到底要我如何?!”

  闻言,沈澜反倒松了一口气。他神色虽凶戾,然则话语已然软了几分。

  沈澜一时不知是悲是喜,以性命相挟,裴慎终于低头了。

  作者有话说:

  1.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你中有我。”以及“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都出自《我侬词》,元代,管道升。

第83章

  “我不要你如何, 只要你先出去!”说罢, 沈澜便推了裴慎一把,示意他放开自己。

  见她这般抗拒, 裴慎心中越发酸涩, 难免怒道:“你我六年未见,你便半分都不想我吗?”

  沈澜冷声道:“我日夜想着不要再见到你。”

  裴慎一时大恸,见她神色坚定, 浑然没有半分后悔之意, 心生恨意道:“你敢拿自裁来威胁我, 便是打定了主意我珍惜你的性命。既然如此,我只管叫你身侧每时每刻都有人陪着便是。”

  沈澜一窒, 厉声道:“你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下作胚子!”

  裴慎心里生疼,牙关紧咬, 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半晌, 方才道:“我既在你心里是此等人物,若不弄假成真, 倒枉费了你这番言语。”说罢,望了眼她的唇瓣,斑驳血痕,好不可怜。

  裴慎见了,难免心生怜惜,复又想到自己在她心中竟是个下作人物,一时心生恨意,重重咬了下去。

  此刻两人紧密相贴,沈澜四肢俱被锢在裴慎怀中, 挣扎不得, 她也不曾挣扎, 只任由裴慎动作。

  裴慎咬噬着她的唇瓣,间隙低语:“这般滋味可好?”语罢,又单手挟制住她,只管四处揉她身子。

  两人俱是久旷多年,沈澜身子已软了一半,神色却照旧凛然,只淡淡道:“裴慎,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裴慎粗粝的手掌僵在了沈澜的腰肢上。

  半晌,他抬起头,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道:“你这意思是,你如今是看重我的?”

  沈澜微怔,复又淡淡道:“多年以前,我便曾说过,你于旁的事情上,是个英豪。只在你我之间,下作了些。”

  裴慎听她这般评判自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沈澜又道:“你虽下作,却也不至于跌破底线,作出如此令我生厌之事。”

  裴慎心中一时怒,一时喜,五味杂陈,良久,方松开手,冷着脸道:“我如今竟还能得你几句赞语?”

  沈澜淡淡道:“我从不曾否认你荡胡虏,平倭寇的功业。”语罢,见他神色复杂难辨,分明是怒气稍缓的样子,沈澜便捧了他一句:“百年之后,青史之上,必有你裴守恂姓名。”

  裴慎面色稍缓,复又冷着脸,想问她你既觉得我是个英豪,为何不肯爱慕于我?偏偏这般情情爱爱的问题,他一个正经读书人,怎么问得出口,便只能冷淡着脸,心中焦灼地望着沈澜。

  沈澜被他那种几欲噬人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只低声道:“你且转过身去。”

  裴慎这会儿心头焦渴得厉害,便摇头,只望着她不说话。

  沈澜忍不住斥道:“我让你转过身去!”

  裴慎瞥了她两眼,见她双目灼灼,面如酒晕,好似桃花竞燃,海棠欲醉。他一时喉咙干渴,心中焦灼,却也知道这会儿若做些什么,必招她厌憎。

  裴慎无奈叹息一声,到底转过身去。

  沈澜只随意洗了洗,正欲起身,瞥了眼地上自己的衣裳。白绫袖衫早已从肩膀处被裴慎撕裂,鹅黄抹胸和天水碧缠枝纹潞绸罗裙沾了水,半干半湿,不能穿了。

  沈澜暗骂了裴慎几句,这才沉着脸取下一旁楠木弓背站牙翘头衣架上搭着的白绫纺绸亵衣。

  甫一穿上,沈澜方觉不对,这衣裳太大了些,裤腿拖地、袖子长了半截,分明是裴慎的。

  沈澜挽起多出来的裤脚、袖子,披上外头的宝蓝斜纹布道袍,没法子,只能任由道袍长得拖在地上,暗自疑心这是裴慎吩咐的,就为了让她无衣裳可穿,不好离府。

  沈澜心里有气,便讽刺道:“裴大人弄坏了我的衣裳,却不肯赔我一件,可见这些年是越发骄横霸道了。”

  裴慎被她刺了一句,心里不快,忍不住转身辩解道:“我府中无女眷,底下丫鬟们又不敢将自己的衣裳给你穿。况且如今天色已晚,街上连估衣铺子都不开了,自然没有女子衣裳给你。”

  沈澜微愣,却听见裴慎冷声自嘲道:“你方才还夸赞我尚算个英豪,如今倒好,由得我做什么,你都不管不顾,只管往坏了里想我。”

  沈澜瞥他一眼,见他一副落寞样,一时不知他是不是装的,便淡淡道:“你这是我指责我为人偏颇?”

  裴慎一噎:“我何曾说过这话?你休要胡说。”

  沈澜便慢悠悠道:“原来是指责我无理取闹。”

  裴慎冷不丁又被她扣了个罪名,一时恼怒:“我说什么你都偏要寻个罪名来排揎我。你怎得这般不讲理?”

  沈澜也冷笑道:“你也知道讲理?当年我再三拒绝做妾,你倒好,不管不顾,强要我低头!如今更是,甫一见面,又强行将我掳来。就许你裴大人不讲理,不许旁人不讲理?果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罢,怒极拂袖而去。

  裴慎被她排揎一通,心中生恼,偏生过了六年,她香消玉殒,自己也数次反思,终于知道自己当年所作所为实在没道理,隐隐心虚。良久,方叹息一声,唤人呈了亵衣来。

  此时沈澜出了净室,已至正房,掀开珠帘,正欲往正房外去。

  “夫人,且住。”陈松墨和林秉忠两人俱候在门外。陈松墨开口将沈澜拦了下来。

  帘外雨潺潺,庭中春意阑珊,沈澜借着疏疏灯火瞥他们一眼。见他二人容貌未改,只是眉间越发成熟了些。

  沈澜叹息一声,故人相见,不觉竟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积年未见,二位可好?”

  陈松墨和林秉忠哪里敢去看她,便只低着头盯着脚下水磨方砖,低声道:“劳夫人挂念,卑职一切都好。”林秉忠人憨厚,也跟着点了点头。

  沈澜淡淡道:“你二人倒是挺好,我被你们爷强掳来,却不太好。”说罢,冷下脸道:“让开!”

  祖宗哎!你们夫妻吵架,拿我们撒什么气!陈松墨心里发苦,面上却笑盈盈道:“夫人要去哪里?属下这便去备车。”

  沈澜瞥他一眼,不愧是能跟在裴慎身边多年的人物。一个拖字决,使得极好,还两不得罪。若真拖不住了,还能掌握住她的行踪。一箭三雕。

  沈澜淡淡道:“不必备车,我的属下可是在外头等?”沈澜骤然被掳走,她手下人必要闹腾起来,陈松墨生怕事情闹大,必会安抚一二。

  闻言,陈松墨不好欺瞒她,便只管道:“是,两个兄弟,六子和龚柱子都在花厅里等着。”语罢,又道:“属下早已吩咐人上了热茶点心,又备了客房请两位兄弟歇息,夫人不必担忧。”

  “陈大哥办事素来妥帖。”语罢,沈澜又似笑非笑道:“只怕都查问清楚了罢?”

  陈松墨一时头皮发麻,心知夫人这是在问自己可有查清楚她当年是如何逃跑的,这六年来又是如何安家立业的?

  偏他心知夫人在自家爷心里的份量,不敢造次,便恭敬道:“夫人哪里的话,都是自家兄弟,谈何查问,不过闲聊了几句罢了。”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没问太清楚。想来也是,六子和龚柱子都是后头来的,哪里会知道沈澜六年前的旧事呢。

  只是陈松墨必定已问过这两人,沈澜身侧资历最老的是谁?这六子和龚柱子都只是普通百姓,哪里抵得过旁人套话。只怕已透露出彭弘业,届时距离陈松墨彻底查清楚也不远了。

  沈澜本有恼意,却见陈松墨这般战战兢兢,唯恐惹怒了她的样子,不免又想起自己当年是如何面对裴慎的,她心有不忍,叹息道:“是我不对,不该将气撒到你们身上。”

  陈松墨微怔,心里也不免叹息:“夫人客气了。”

  林秉忠是个憨厚的,闻言便忍不住劝道:“夫人莫与爷置丽嘉气,爷待夫人极好,当年为了将夫人以妻礼葬入祖坟,爷和国公爷吵得厉害,差点闹腾到父子反目。”

  沈澜一愣,良久漠然道:“与我何干呢?”

  跟在她身后出来的裴慎闻言又难免脸色阴沉,一面暗骂她是个铁石心肠的,一面又恼恨自己满腔情意错付。

  他进不得,退不得,脚步宛如扎根似的,立在不远处,着魔一样的听着沈澜说话。

  “是他强要我做丫鬟,又强要我做妾,我不肯,逃了去,他却还要将我捉回来。又一意孤行,非要用妻礼葬我,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何曾问过我的意见。”

  沈澜说罢,只满腹怅然,自她十五将及笄,逃出刘宅开始,到她跳入钱塘江潮,前后四年多的时间里,她何曾有过一日能自己做决定的日子?

  “那时候,我不是我的主子,他是我的主子。”沈澜语及此处,心头怅惘。再不欲多言,便只摆摆手道:“你们且让开罢。”

  沈澜是背对着裴慎的,自然不知道他来了,陈松墨和林秉忠却是面对着门的,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裴慎摆了摆手,两人如蒙大赦,口称告退。

  见他二人这般,沈澜蹙眉,转身望去,果真见幽微灯火下,裴慎立在不远处,神色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