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慎瞥她一眼,放下茶盏,淡淡道:“二位且住,此女看着也是个可怜人。若审查过后不涉及刘葛案,便放了她的奴籍,且让她归家去罢。”

  琼华闻言,霎时瘫软在地,又忽而放声大哭。

  两个番子面面相觑,只好谄笑着说几句“大人仁厚”、“恤民”之类的话,拽起琼华告辞离去。

  屏风后的沈澜松了口气,心里又晦涩难明。她不可能要求裴慎收琼华做丫鬟或是妾室。一则裴慎决不会答应,二则这很可能惹怒裴慎,把沈澜自己搭进去。

  可只要裴慎肯为琼华说句话,锦衣卫和东厂便会放过她。只是若琼华还是奴籍,命运依然不由她作主。沈澜便请裴慎帮忙销去她的奴籍。

  成了良家子后,若琼华再聪慧些,联合刘妈妈院子里那些剩下的姑娘们,众人抱团,便没有地痞流氓敢来欺凌。届时精进绣艺,像那个绣娘一样,将来开一家绣庄,也能好好过日子了。

  “出来吧。”见人走了,裴慎吩咐道。

  沈澜没动,裴慎抬眼望去,只见沈澜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裴慎见状,玩笑道:“方才胆子不还挺大,这会儿愣着做甚?莫不是怕我怪罪你?”

  沈澜回过神来,笑道:“爷,没什么,只是我刚才走了神。”她脸上是笑着的,只是连笑容都泛着几分苦涩。

  她心心念念的销去奴籍,琼华得到了。琼华要的荣华富贵,就放在沈澜面前。

  人世间的事,总是这样。想要的,求不到。不想要的,偏要涌上来。

第11章

  一整日,沈澜都神思恍惚,怅然若失。见她这般,裴慎蹙眉道:“是叫你夹一筷槐叶淘,不是蜜渍梅花。”

  沈澜惊觉,连忙收回手中三镶银箸:“对不住,爷,奴婢走神了。”

  裴慎冷下脸:“下午让你磨墨,你拿笔洗当砚台使。叫你泡盏清茶来,你弄了杯桂花木樨茶。如今连布菜都布不好了!说罢,什么事弄得你一整日梦魂颠倒、神思不属?”

  沈澜稍显沉默,见她这般,裴慎冷下脸来:“莫不是见那琼华脱了奴籍,心生艳羡?”

  沈澜正犹豫,可否要借此机会说明白,也好求个良籍。琼华脱籍如此容易,不过是裴慎一句话罢了,沈澜若不试一试,心中实在不甘。

  她正要开口,一抬眼,惊觉不对,裴慎脸色冷若冰霜,如山巅霜雪,泛着股砭骨的冷劲儿。

  裴慎城府极深,素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微笑不一定是喜,冷脸也不一定是怒,可那都是面对官场同僚。对她一个丫鬟,有什么装模作样的必要呢?

  心知裴慎已是恼怒,沈澜急急止住话头,缓了口气,只垂首道:“爷误会了。奴婢之所以总走神,只是想着要不要出府一趟?”

  闻言,裴慎竟缓了神色,面带微笑:“出府做甚?”

  见他这般,沈澜心中越发警醒,小心斟酌:“爷说笑了。奴婢不过是见了当年旧人,一时间心生感慨罢了。若不是爷将奴婢留在身边,只怕奴婢逃出刘宅后便要无家可归,任地痞流氓欺凌。”

  闻言,裴慎便看她两眼,明知她是个狡狯性子,这番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尚未可知。可她话说得甜,素日里办事妥帖无半分愤慨之意,便当她这番话是真的罢。

  裴慎淡淡道:“知道便好。”

  沈澜度过一关,只觉后背薄汗涔涔。她心知脱籍一事不能再提,否则便是自寻死路了。

  想了想,沈澜小心道:“爷,奴婢大胆问一句,不知刘妈妈是否已入狱?”

  裴慎见她面色微微苍白,想来是刚才吓着她了。便点点头,只夹了几瓣蜜渍梅花,权做安抚:“尝尝。”

  “谢爷赏赐。”沈澜见桌上只裴慎一双银箸,总不能用公筷吃,便只好拂起袖子,以手指捻住了那两片薄薄的梅花瓣。

  剥若春葱的指尖,沾了些琥珀色的糖汁,捻弄着淡粉色的梅花瓣,送入了娇嫩润泽的朱唇中,香舌一卷,三两下便消失在雪白的贝齿中。

  裴慎呼吸一窒,血气涌上来,周身俱是热意,四角冰盆全然无用。他兀自镇定了半晌,到底拂袖起身:“沐浴!”说着,大步进了净室。

  沈澜茫然无措,只觉此人果真反复无常。方才还好好的,况且她话还没说完呢,沐什么浴!

  沈澜忍着气,只垂首,照常替裴慎沐浴更衣。沐浴后的裴慎约摸是心情好多了,歪在榻上,捏着卷尚未看完的《青琐高议》,只闲坐读书。

  沈澜站在他身后,一边拿着干净棉帕,细细替他绞干湿发。

  室内一片静谧,唯独窗外间或几声蝉鸣,月华透过轩窗在榻上铺出一片雪色,映得三两烛火暖黄可亲。

  “爷,头发绞干了。”过了会儿,沈澜道。

  裴慎嗯了一声,只随意扔下书,问道:“你白日里问那鸨母做甚?”

  沈澜踟躇片刻,到底开口道:“我自己有爷庇护着,已是衣食无忧。可若刘妈妈入狱,想来那刘宅也被封了。琼华和留在刘宅中的姑娘们只怕是无家可归。”

  裴慎不为所动,嗤笑道:“你白日里已发了一回好心,如今到了晚上,又要来做好人。你是女菩萨不成?”

  朦朦夜色里,沈澜忽有几分惆怅:“我与她们一般无二,俱是身世浮沉雨打萍。我不是想做菩萨,只是心有同感,想着能帮则帮罢了。”

  裴慎蹙眉:“日后这般话莫要再说。什么身世浮沉雨打萍,着实不吉利。”

  见沈澜应了一声,裴慎这才满意道:“且安心,你既跟了我,必不会叫你无枝可依。”

  沈澜只微笑着,应了一声:“谢过爷。”人生来就该做一棵树,只管挺直了脊背向上长去,谁要当依靠你的藤萝?

  谢过裴慎,沈澜这才垂首道:“爷,我可否出府一趟?”语罢,解释道:“刘妈妈每年都会买十几个生得好的女孩。资质上等的便教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中等的教些膳食女工,下等的便教算账掌家。”

  “一年一年的裁汰,裁汰了的卖给妓馆回本,直到最后剩下四五个养成了的瘦马便高价卖出去。故而刘宅中有许多小女孩,小的才六七岁,大的也就十一二岁。”

  沈澜忧虑道:“这些女孩有的是被人牙子拐来,有的是被亲人卖了。刘妈妈下狱是好事,可这些孩子不仅没了栖身之所,也无家可归。”

  裴慎只无动于衷,这天底下苦命人多了,若他见一个便怜一个,日子也不必过了。

  “府里收不了这么多丫鬟。”

  沈澜垂首:“爷,我没想着收她们进来。只是想出府一趟,去见见琼华。”

  裴慎蹙眉:“你去做甚?”

  “我从刘宅逃出来的时候带了好几根金簪银簪,我想去当了,约摸能有个三四十两。加上我身上七十余两银子,共计百余两左右。”

  “托付琼华花个四十两买个便宜些的民居,无需什么青砖汉瓦,便是破烂些,能有片瓦遮身即可。不想归家或无家可归的女孩子便可以住在这里,十几个人凑在一起,没有闲汉强人敢近身。”

  “再花三十两请一个技艺不错的绣娘,共计请两年,教她们点绣艺,将来也能有份手艺糊口。”

  “最后三十两便一分为二,一年掏十五两,只买些料子给她们,且回购她们的练习之作。若勤加练习,两年后她们便能去绣庄接些简单活计了。”

  听她说完,裴慎却也不答话,只暗自忖度,沁芳到底是爱钱还是不爱钱呢?她当日分明极在意月银,却又舍得下百两银子做善事。

  思及此处,裴慎难免问道:“百余两银子已是寻常人家五年的嚼用,在外头能添置十亩上好的水浇地,你也舍得?”

  沈澜毫不犹豫:“那银子本就是姑娘们卖身的血汗钱,取之于她们,用之于她们,也算用得其所。”便是没有遇到裴慎,待她逃出去,将来有能力了,一样要回来救一救这群姑娘们的。

  语毕,见裴慎迟迟不说话,沈澜微微焦虑,还以为裴慎不肯答应。

  实则裴慎见她穿着薄薄的细布夏衫,眉间笼着轻愁,灯火朦胧之下,愈发弱不胜衣,不由得心生怜惜。

  她这般羸弱心软,若年纪到了放出府去,恐怕顷刻间便被人剥皮拆骨。倒不如留在府上,他也好看顾着。

  裴慎一面想,一面轻斥:“你倒心善。那点钱自己留着用吧。”说着,便要将陈松墨唤进来,叫他支取三百两去办此事。

  沈澜连忙开口:“大人如今正守孝,哪里好吩咐下属去办此事?若有言官风闻奏事,岂非不美?况且我与琼华等人俱相熟,倒不如由我去,一则俱是女子不起眼,二来也免了大人沾上性喜渔色之名。”

  她除了想帮一把琼华等人,也是要借机出府打探一二,若是陈松墨去办,她便还要困在府中,等赵娘子有空方能出去。

  “不好。”裴慎摇头道:“你一介弱女子,孤身出去我哪里放心。若要陈松墨陪着,那不若叫他单独去办便是了。”

  见灯火下裴慎神色淡淡的,沈澜也不敢再争执,唯恐暴露了心思惹了裴慎警觉反倒不美。罢了,且等等赵娘子罢。

  沈澜计定,便道:“大人,我可否给琼华写封信?且在信中嘱托她一二。”

  裴慎便起身去了楠木翘头案前,招手道:“过来,你且来写便是。”

  沈澜只草草研墨,将自己的计划一一道来,又说若无人想靠绣艺生活,便将那百余两银子按照人头均分,各人自奔前程便是。说到底,大家都有自己的心思,她只想着帮人一把,并不愿强迫别人。

  沈澜正斟酌字句,谁知身后忽传来几声闷笑。她纳闷地回头望去,只见裴慎兴味盎然,拿着笔点道:“你这字毫无筋骨,若三岁稚儿,竟是个花架子。”

  沈澜脸不红气不喘,毫无羞恼之意。她来此地一年,除却熟悉环境,苦思冥想如何逃跑,剩下的时间俱在恶补礼仪、品香研墨,学些唱曲小调,额外加学一些房中术。像习字这些需要积年累月方能有成果的事,沈澜根本来不及培养。

  “那鸨母竟是个面上光,莫不是个骗子?”裴慎笑。

  沈澜好奇道:“鸨母还能有骗子不成?”

  “自然有。”裴慎握住她的右手,只觉握上了一团莹润细腻的软玉,“常有人买了女孩子,调.教个几天,胡乱教她们背几首诗,便带去主顾面前,只说这是个上等瘦马,要价千两。外地来的客商常有人被骗。”

  沈澜一时大为惊奇,只觉古往今来,世事流转,独独骗子永远都有。

  说着,裴慎立于沈澜身后,带着她的手,只一笔一划教她写信。

  一豆灯火,两三蝉鸣,裴慎心中一派宁静,只一边握住纤纤玉手,一面嗅着她鬓发间盈盈暗香,芬芳轻盈,不像花,莫不是槐叶?或是脂粉香气?

  想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头绪,只一心二用地想着她怎么连根钗都不用?若用上蝶恋花银丝吐蕊簪,蝴蝶振翅欲飞,花蕊微微颤抖,缀在她鸦鸦鬓发间,必定好看。不用银簪,用玉簪也好,白玉兰簪,通体温润……

  “爷,写好了。”沈澜退开半步,松了口气。裴慎弱冠之年,已是成年男子的体型,胸膛贴着她的后背,热得像团火炉。

  “哦。”裴慎眨眨眼,只缓慢应了一声,这才松开手,略有几分怅然若失。只是怅然过后,忽又朗笑出声。

  原来红袖添香夜读书,竟是这般滋味。

  沈澜只迷茫的看着他,不知他为何笑。半晌,只听见裴慎哑声道:“沁芳,日后闲来无事,我教你读书习字可好?”

  沈澜略略思忖片刻,便答应了。在古代,接受教育的机会何其难得,还有名师指点,为何不答应?况且写的了一笔好字,将来出了府,扮成男子做个账房也够养活自己了。

  “多谢爷。”沈澜头一回如此真诚。

  裴慎微微翘起嘴角,复又将她虚虚搂在怀中,贴着她纤细的脊背,握住她剥若春葱的手指,在她耳畔低语道:“先学握笔姿势,当以五指执笔,指实掌虚……”

  “是这样吗?”

  “我教你……”

  此时良夜灯光簇如豆,喁喁低语今宵后。

  作者有话说:

  裴慎:红袖添香

  沈澜:好好学习

  PS,身世浮沉雨打萍出自于文天祥,《过零丁洋》良夜灯光簇如豆出自于周邦彦,《青玉案》

第12章

  第二天一大早,沈澜便将手中银钱加上数根金簪银簪,连同一封信尽数交托于陈松墨。

  “劳烦陈大哥了。”沈澜客客气气地递过去五两银子。

  陈松墨低着头,不去看她,只摆手道:“姑娘客气了。近日院中日日供给梅子汤、绿豆汤,暑热之时饮一碗,甚是爽快。我等尚未谢过姑娘,哪里敢收姑娘的钱。”

  爷素日里赏赐财货较多,怎会记得这样的小事,多半是沁芳提议的。

  “陈大哥客气了。”沈澜隔着一丈远道。

  两人未再多闲话,只转身离去。

  待她回了正房,裴慎正好习武回来。沈澜上前,正欲接过裴慎手中拓木牛角强弓,谁知裴慎微微避开,笑道:“这弓极重,你提不动。”

  平时裴慎嫌弃院子小,没有演武场,便极少动弓箭,近日来不知从哪里寻了三石强弓,于后院竹林里习练。

  “爷近日里怎么射起箭来?”沈澜试探道。领导的任何一点变化都会对下属产生影响。或好或坏,沈澜自然要问。

  裴慎将弓挂去墙上,兀自进了净室:“未雨绸缪罢了。”

  沈澜脚步一顿,只试探道:“爷,要打仗了吗?”若是打仗,顷刻之间生灵涂炭,疮痍满目。

  裴慎见她脸色微微发白,不由得心生怜惜:“安心,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分明是搪塞,沈澜有心再问,却也知道裴慎既然敷衍她,那便是不愿说,再问也没用。

  语毕,裴慎道:“我近期需外出一段时间。”

  沈澜心喜,面不改色应了一声,恭敬道:“不知要多久?”

  裴慎瞥她一眼,见她如往常一般,垂首肃立,绝不多说一个字,半句话,恨不得自己是个不引人注目的摆件。

  “暂时还未定下。”裴慎思忖,他要巡查都转运盐使司三个分司、两座批验所,还有六十二个盐场、盐课司。盐政改革已开始,这些巡查决不能走马观花,至少要在一地待上三五天。

  “少说也要五六个月。”裴慎答道。

  五六个月?沈澜强压着笑意,把头深深地低下去,唯恐自己笑出声。半年都不需伺候领导,有的是时间出府了解情况,做些准备。唯一可惜的是她的学习要停滞了。

  “爷,可要我做些什么?”沈澜摆出一副甚是关心的样子。

  见她这般懂事,裴慎微微叹息,“沁芳,你说我可要将你带去?”

  沈澜心里一紧,拒绝的话恰要脱口而出,只是转念一想,裴慎此人权欲极重。若带她去办公,别人必定以为她是裴慎新纳的妾室而不是丫鬟。届时裴慎难免要被言官参一本性好渔色,甚至不孝不悌。他决不会贪图一时享乐,导致自己仕途有损。

  果然,还未等沈澜开口,裴慎便笑了笑,拂袖起身,兀自看书去了。

  待到第二日,晨雾侵晓,天色将白,裴慎只带上侍卫队,出了盐漕察院后快马加鞭,离开了扬州城。

  沈澜一个人在房中坐了一会儿,见轩窗外晨间薄雾缓缓散去,日光渐明渐亮,她心里也仿佛亮堂起来。

  四下无人,沈澜轻笑出声,毫不犹豫倒头睡了个回笼觉。

  裴慎一走,院子里的丫鬟各司其职,无事不会来寻她,侍卫们更是跟着裴慎一块儿走光了。沈澜舒舒坦坦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又在床榻上赖了一会儿,才径自去寻赵娘子,问问她何时出府。

  自在惬意地过了半个月,沈澜终于等到了机会。

  沈澜带上帷幕出了府。边走边听赵娘子说:“姑娘,这扬州城里最好的胭脂铺子叫戴春林,那香粉香件皇帝都要买呢!前些日子我听院里的婆子说,他们家新出了什么紫茉莉、鹅蛋香……”赵娘子是地道的扬州人,提起扬州风物自是如数家珍。

  沈澜极目望去,只觉这扬州城果真是江淮要冲,南北襟喉之地,人口近百万。光是这条街上,便人稠物穰,摩肩接踵,民居挤挤挨挨,精巧繁密。

  有小子四处穿行,叫卖着“芍药花、芍药花,簪一朵在头上,俏生生小娘子!”

  沈澜见了,好奇道:“如今已是七月,竟还有芍药?”

  赵娘子笑道:“姑娘不晓得,这花或是从山上摘的,或是家里搭了暖棚,延上一个月的花期,够这小子赚了。”

  果然,沈澜只驻足看了一会儿,那人手里的花便一卖而空。

  “油糕,又香又甜的油糕!!”

  “补锅碗,补锅碗!”补碗匠挑担子穿行而过。

  “吹——糖人嘞!吹——糖人嘞!”

  沈澜看的目不暇接,可她身无分文,全部钱财都给了陈松墨。况且难得出来一趟,买东西自然不是最重要的。

  “赵娘子,我不仅想去买些香粉,还想去看一位故人。只是地方离的有些远,这里可有什么牛车马车租用?”

  赵娘子抿嘴轻笑道:“姑娘说笑了,大户人家出门,谁肯坐旁人的马车。小门小户的,假赁马驴约需百文头口钱,谁舍得出这个钱?”

  沈澜便眨眨眼,状似疑惑道:“可若有人外出行商,难不成到了一地便去买几匹马,买几条船?那岂不是还没赚着钱便赔了本?”

  赵娘子吃吃笑起来,嗔道:“姑娘又顽笑。若要出门贩货,自然要去寻当地牙人,既能在牙人家里住宿,还能放货,又能叫他们去租赁信得过的车马船只。”

  沈澜知道牙人是中间商,她只是有些不解:“为何要寻牙人?自己去租个车船便是,还能省钱呢!”她就不信精明的商人愿意多一个中间商赚差价,必有什么说道在里头。

  赵娘子便笑道:“姑娘年轻,又没有离开过扬州,哪里晓得这些说头。我也是听我男人说的。单说船,若自己去码头随意寻一艘野船载客运货,待到江心,船家若起了贼心,只将人往河里一扔,昧下货物,神不知鬼不觉。”

  “若有了牙人便不一样了,登船前牙人要在文簿上录下客商、船户姓名,一来震吓船夫一二,叫他不敢起贼心,二来也好方便将来官府查案。”

  沈澜恍然大悟。眨眼间便想到恐怕不止姓名,牙人还要查看路引,防止逃犯逃奴,甚至还要登记货物数量,好方便官府税收。

  她思及此处,只觉大涨见识,正要再套些话,赵娘子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亡夫,神色间便有些郁郁。

  沈澜不好再问,只见赵娘子引着沈澜穿过数条小巷,边走边说:“姑娘若不想买戴春林家的胭脂,去馥香堂胭脂铺也好,那都是苏意样子,保管姑娘满意。”

  “若再往前走两条街,有个海贸铺子,有番货卖,不仅有什么玫瑰花露,还有什么稀罕香料,只是价格太贵,我也不好进去。”

  两人一路闲聊,极快便到了馥香堂,沈澜便笑道:“赵娘子,我且在这馥香堂里四处看看,赵娘子尽管去忙。”

  赵娘子迟疑片刻:“姑娘,还是快快买了去,女眷孤身在外,到底不好。”不仅是有碍声名,还不安全。

  况且这位沁芳姑娘,是爷身边大丫鬟,哪里敢放她一个人在外头闲逛。若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姑娘,挑了香粉便走吧。”赵娘子正要劝,铺子里的伙计见有两个女子站在门前,带着帷幕的少女和中年妇人,想来是母女,便即刻扬起笑招呼:“二位且进来看看,近来新来了些苏州货。俱是拿筛子细细筛了十几遍的,和着脂膏,保管摸上去细腻光滑!”

  沈澜无奈,她本想甩脱了赵娘子,去书铺看看,可有游记,记录风土人情的书卖。谁知赵娘子跟的如此之紧,她只能进铺子里转了转,复又跟着赵娘子走了。

  她二人去了码头,上回船家送来的鱼虾不新鲜,赵娘子要换一家。再看看市面上可有新的香料,蔬果。

  待到两人回到盐漕察院之际,已是半下午。沈澜被赵娘子跟得极紧,除了套话外,竟没能单独行动过。

  可这好歹是个好开始。

  沈澜深呼吸一口气,裴慎还要半年才回来呢,够她一点一点,蚕食般的了解情况,制定计划。

  如同当年在刘妈妈院中那样。

  作者有话说:

  1. 我想了想,觉得两天一更读者们看了很难受,干脆就正常更新吧,只是可能有几章字数会少一点。

  2. 戴春林这家胭脂水粉店是扬州真实存在的一家老店,起于明朝末年。

  3. 关于牙人是真的,明代的很多牙人承担了住宿、借贷、买卖、货栈、雇佣车马船只等责任。出自《明代牙人、牙行的职能与商牙关系的探讨--以明代小说材料为中心》

  4. 此外,还有很多牙人、车夫、船夫会坑人乃至于杀人昧货,所以才有了俗话,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第13章

  第二日一大早,沈澜没去寻赵娘子。她心知赵娘子出府频率极低,下一次出府是为了更换时令蔬果,恐怕要一两个月后了,届时已经入秋了。

  沈澜不急,只日日与院子里的各个丫鬟婆子闲聊套话,等着赵娘子第二次出府。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沈澜到底坐不住去问了赵娘子。

  “何时出府?”赵娘子道,“我上一回出府便与菜贩子说好了,有什么菜蔬果子尽管送来便是,只要是新鲜的,我这边都收。”

  沈澜略略思忖便想明白了。这是因为裴慎不在,赵娘子自然懒得精心,菜农上门送什么她就做什么,再也不必出府采买了。

  沈澜着实无奈,她又不能说赵娘子不对。领导走了,员工想摸个鱼,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过是觉得白日漫长,无事可做,便想着出府去看看罢了。还望赵娘子若出去了,带我一个。”沈澜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道。

  赵娘子就笑笑,不说话了。

  沈澜无奈转身,又被赵娘子塞了片桂花糯米藕片,只说叫她甜甜嘴。

  接过糯米藕片,沈澜不肯放弃。既然不能与赵娘子一同出府,那便干脆自己去。

  这样虽出挑显眼了些,尤其是她有个从刘宅逃跑的前科在,可裴慎难得离开,此时若不多做绸缪,将来机会恐怕更少。

  如今已是三秋桂子飘香时,再过上一两个月便要入冬了。沈澜打定主意,只说要去上一次来过盐漕察院的陈氏绣庄,给自己买件入冬的棉衣。

  无需与赵娘子同行,赵娘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叫她小心些。

  沈澜给了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孙嬷嬷几文钱,对方便高高兴兴地领着她去了陈氏绣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