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朗也拿起杯子,轻轻一碰。想着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干杯了,一边抿了一口,感到与刚才那瓶酒截然不同的香味在嘴里弥漫。
放下杯子时,两名陪酒女说着“打扰了”,走了进来。两人都是二十多岁,身材绝佳,容姿艳丽。光泽的肌肤,裸露的大腿,胸前的乳沟——伯朗简直都看不过来了。要不是处在这种状况,他早就毫不客气地出击了。
可是很遗憾,今晚不能这么做。
“啊,那个,佐代小姐,”伯朗时不时地朝两个女孩瞅上一眼,“其实,我有事情想问您……如果可以的话,能单独谈谈吗?”
“啊……”佐代半张着嘴,点头道,“我想也是,不过姑且先把她们叫了来。我明白啦。——你们先下去吧。”
“是。”两名陪酒女答应一声,离开了。伯朗望着她们苗条的背影,想起了枫说过的话。或许她说的没错,佐代是不会雇佣姿色平平的陪酒女的。
“好了,”佐代对伯朗说,“我把碍事的人赶走啦。您要问我的是什么事呢?”她的表情充满期待,就像即将开始的是一场愉快的对话。这女人果然不简单,伯朗暗自做好了准备。
“是这样,您前两天说的话,我一直记在心上。我正要把母亲的遗物从矢神宅邸带走的时候,您说,最好仔细一点,祯子女士的物品未必全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呢?”
“哎呀,”佐代微微侧着头,“我说过这话吗?”
“请您别装糊涂啦。不是特地小声在我耳朵旁边说的吗?”
佐代不置可否地一笑,把杯子送到嘴边,缓缓地眨了眨眼,喝干香槟之后,玩味地端详着伯朗。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真像啊。果然是亲生的。尤其是眼角,像极了。”
“请不要岔开话题。您当时为什么那么说?可以解释一下吗?”
佐代放下酒杯,轻轻摇头。
“没什么很深刻的含义呀。只是说,您不要太相信矢神家的人。毕竟现在就像是坐在一条快要沉没的船上,满脑子想的肯定都是怎么逃出去。没有人会在火灾现场偷东西的。”
“快要沉没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矢神综合医院经营上破绽百出,处于银行的支配之下。矢神宅邸算是唯一的财产,就连这栋房子今后会怎么样,现在也不知道。”
伯朗瞪大眼睛。“是吗?”
他想起去探望康治时的情景。那所医院的确已破败不堪。
“所以您最好仔细查一下,祯子女士有没有留下什么财产。”
“比如,什么?”伯朗观察着佐代的反应,“不动产吗?”
“这个嘛,”她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什么都没有呢。”
“您说那些话真的没别的意思吗?可我不这么觉得啊。”
“就只是这个意思。您好像想多了嘛。对不起呀。”佐代把手放在膝头,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
伯朗暗中叹了口气。佐代的话是真是假,完全弄不清楚。所以,也就不能在这里把小泉那所房子的事情挑明。勇磨向枫打听祯子遗产的事,也还是先不说为妙。
“您想问的就只有这个吗?”
“嗯,算是吧,今晚就问这个。”
“那我把刚才的姑娘们叫回来吧。今晚我请客。虽然没多少时间了,不过,还是请尽情享受哦。”
“啊,不必了。”伯朗站起来,“我这就回去了。多谢您的香槟。”
“不用这么客气。”
“我下次再来。当然,是自掏腰包。”
“这样呀。好的。我等您哦。”
伯朗让佐代不用送,佐代却坚持把他送到楼下。伯朗离开后,她还在后面连连摇手。脸上堆满职业化的笑容,似乎在嘲笑伯朗居然试图揣测见多识广的银座妈妈桑。
伯朗走到新桥,搭上一辆出租车。一边反复咀嚼自己与佐代短暂的交谈,一边回忆起她送客时的样子。
这时,一个念头突然在心中闪过。在店内与她照面时那种奇妙的感觉重新出现了。
“司机先生,”他开口道,“请快一点。”
银座与丰洲隔得不远,大约十分钟后就到了地下停车场。
“请在这里等我一下。”伯朗下了车,冲到自己的车旁边,打开后车门。后车座上放着从小泉拿回来的相册。
他顾不得坐下,翻开相册。找到那张照片,发出“果然如此”的惊叹。他把照片揭下来,将相册放回后座,关上车门。
伯朗拿着照片钻进出租车里。“麻烦回银座去。”
回到刚才那栋大楼前面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伯朗顾不上那么多,径直朝电梯跑去。电梯门一开,许多客人和陪酒女一起走了出来。伯朗上了电梯,按下七楼。
“CLUB CURIOUS”的门口也有些要回去的客人。伯朗分开人群,走进店里。
“您忘了东西吗?”先前为他引路的黑西装问道。
伯朗也不答话,四处张望。佐代正坐在靠里的一张桌子旁边,和一个穿西服的胖顾客聊天。伯朗快步走了过去。
佐代也发觉了他,回过头来。“哎呀,您有什么事吗?”嘴角挂着笑,眼睛里却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伯朗把从相册里揭下来的照片朝她面前一亮。“关于这个,给我个解释。”
“这男的是谁啊?”穿西服的客人不高兴了。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佐代对客人道了声歉,站起来。她一边拉着伯朗走开,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
“对面那栋楼的地下一层有一个叫‘18’的酒吧。请在那里等我。”
“你一定会来的吧。”
佐代瞪了他一眼。
“别说傻话了,你以为我是谁?我不会逃,也不会躲。”
第20章
一进店门,伯朗就发觉老板很喜欢高尔夫。墙上挂着画,大概是某地的高尔夫球场,还装饰着古董高尔夫球杆。圆形杯垫上有跟高尔夫球表面一样的凹痕。“18”这个店名,估计也是因为高尔夫球场上有18个球洞吧。
店里没什么客人,只在吧台边坐着一男一女。看背影就知道是陪酒女和顾客,两人十分亲密的样子。
伯朗在角落一张桌子旁坐下,一边喝着吉尼斯啤酒,一边看照片。这是一张旧彩照,稍微有点变色,但图像仍然清晰。
上面是两个女孩,穿着水手服,笑容灿烂。一个是祯子,在她身边那个清秀的小姑娘,毫无疑问就是年轻时的佐代。在小泉的时候没留意,是以为上面的人自己肯定不认识。但重新一瞧,才发现佐代的容貌和当时没有太大改变。
即便如此,他还是很意外,没想到祯子和佐代在那时就已相识。他还以为祯子是在和康治结婚之后,才认识佐代的呢。
从照片上看,两人是高中生。莫非她们原本就是老朋友,又通过矢神家偶然重逢吗?
光线忽然一暗。抬头一看,穿着和服的佐代站在身边,嘴角挂着别有用心的微笑。她也不说话,在对面坐了下来。
白衬衫外套着红马甲,留着胡子的侍应生走来。
“老样子。”佐代说。侍应生点点头,退了下去。看来她是这里的常客。
佐代的目光移向伯朗手中的照片。“这么久的东西,亏你找得出来。”
“昨天,我从姨妈那儿借了外婆家的相册。今天白天看的时候,总觉得这个漂亮女孩和谁很像。”伯朗搬出早已想好的说辞,然后把照片推给佐代。
她拿起照片,轻轻摇了摇头。“好年轻啊,这两个人。”
“你和我母亲是同学吗?”
“高三的时候我们同班,经常一起玩。毕业之后有一段时间断了联系,又通过同学会重新见了面。那时我们都已经是欧巴桑啦,也都有了孩子。祯子是画家的太太,而我呢,是别人的情人。”
“画家的太太?”
伯朗重复这句的时候,侍应生将佐代的饮料端了上来。酒杯里盛着透明的液体。
佐代抿了口酒,呼地长出一口气。“真好喝。来上这么一杯,好多压力就都飞走了。”
“是某种鸡尾酒吗?”
“苦味金酒。在玻璃杯里涂上苦精,再猛地倒入冰金酒。要不要喝一口?”她把杯子递过来。
“好像劲儿很大。”
“酒精度数是四十度。”
“还是算了吧。”伯朗把刚刚伸出的手缩了回去,“你和我母亲重逢时,我父亲还活着吗?”
“嗯,”佐代点头道,“我还见过呢。”
“在哪儿见的?”
“去医院探望的。所以刚才不是说了嘛,‘长得真像,果然是亲生的’。”
伯朗吃惊地看着佐代。“你说的是我父亲?”
“没错。不过,你刚才好像并不知情的样子。所以我判断你还不知道我和祯子的关系,既然如此,还不如不告诉你比较好,才保持沉默的。”
“请等一下。我听说母亲和康治相识,是因为康治在某家画廊看到了我父亲生前画的画。康治的父亲康之介的情妇,又是我母亲的高中同学,这只是个偶然吗?”
佐代端着酒杯,看着伯朗。“如果我说是呢?”
伯朗盯着她。
“要说是偶然,也太‘偶然’了点吧。而且,如果是那样的话,母亲肯定会告诉我的。没理由保持沉默。”
佐代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凝视着酒杯,随后似乎下定了决心似的,将杯子放在桌上。
“你说的没错。那个相遇的故事是编的。说老实话,祯子和康治相遇并非偶然。从中介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
“你?为什么?”
“在同学会重逢后,我和祯子的来往变得密切起来。一开始,她对我隐瞒了丈夫生病的事。但不记得是在第几次见面的时候,她终于对我说了实话。同时,还说出了她的烦恼。”
“什么烦恼?”
“她丈夫患的是颅内肿瘤对吧。受此影响,会频频陷入精神错乱状态。发作得严重的时候,连祯子是谁都不认识了。”
伯朗摇头。“怎么会……我不记得了。”
“那是自然。伯朗先生当时还很小啊。这件事,我对他……对康之介装作无意地提了一下。他建议把此事交给康治。”
“交给康治?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