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惠走到堆积如山的纸箱旁边,伸手一指。“是这个。”

  这个箱子比其它的稍微小一点,纸条贴在上方,而不是侧面。上面写着“祯子女士”。

  箱子沉甸甸的。伯朗把它搬到稍远一点的地方,打开了箱盖。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只方形的扁平盒子。伯朗打开一看,吃了一惊。里面收纳着戒指和项链。

  “好像是婆婆的珠宝盒呢。”枫在一边张望着。

  祯子绝不是爱打扮的类型,就连出门的时候也很少佩戴首饰。盒子里的东西大多比较素净,比如珍珠项链、珊瑚戒指之类。

  盒子里还有一枚朴素的金戒指。伯朗觉着眼熟,于是看了看戒指内侧。果然,里面刻着日期。

  “婚戒?”枫问。

  伯朗点点头。“第二次的。”

  接下来,他拿起两枚银色的戒指。两枚戒指款式一模一样,只是大小不同,内侧都刻着日期。那日期远在伯朗出生之前。

  “那是……”

  “第一次的婚戒。大的是我父亲的,小的是母亲的。”伯朗叹了口气,把戒指放回盒子里,“没想到这东西还留着。”

  伯朗不记得一清拿着画笔的手上有没有戴戒指。平时大概是不戴的吧?尽管如此,祯子还是小心地保管着这枚戒指,就像对待亡夫的一部分一般。

  祯子的这枚戒指,戴到了什么时候呢?遇见康治的时候,已经摘掉了吗?母亲无名指上的戒指,是什么时候从银色变成了金色的呢?伯朗想不起来了。

  金戒指和两枚银戒指并排摆着,令他生出一种奇特的感慨。把这枚金戒指放进盒子里的应该是康治吧。把它与妻子过去的婚戒收在一起时,他的心情一定十分复杂。

  伯朗把首饰盒放在一边,检查箱子里的物品。他拿起一本旧相册。茶色的封面还有点印象。

  打开一看,他心中突地一跳。里面是一个光着身子的婴儿,除了他自己,还能是谁?

  “家庭相册,”枫在身旁低声说,“基本上都是以新生婴儿的照片开头的。我家也是。第一页贴着我哥哥的照片。和这本相册一样,也是光着身子的。手岛家自然是用哥哥的照片开头了。”

  “矢神家也是的。”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波惠说,“第一册全都是哥哥的照片。我的照片是从第二册开始出现的。”

  “要是没孩子的家庭呢?”伯朗问,“他们也有相册啊。”

  “那就不是家庭相册,而是夫妻相册了。”枫答道,“里面的照片,一定是从结婚前开始的吧。可真棒。”

  这回答还不错,伯朗点点头,目光回到相册上。

  翻着相册,令人怀念的世界渐渐苏醒过来。坐在三轮车上的伯朗、拿着棒球手套大笑的伯朗、在游乐场坐旋转木马的伯朗……

  还有几张照片是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里的父亲很有精神,表情丰富。祯子很年轻,笑容里洋溢着幸福。

  是被爱着的啊,这是伯朗真真切切的感受。当时,自己确确实实是被爱着的。就那样作为手岛家的一员,该是多么幸福啊。可现在,这个家庭已经不存在了。

  相册里的时间骤然加快。一清消失不见,伯朗从幼儿长成了儿童。大概是一清病倒之后,没时间拍家庭照片了吧。

  最后一张照片,是在藏前国技馆前比着剪刀手的伯朗。那是康治第一次带他去看相扑的时候。伯朗叹息一声,合上了相册。

  纸箱里还有其它几本相册,伯朗都没什么印象。他随意抽出一本蓝色封面的。

  刚一打开,鲜艳的红色就跃入眼帘。是苹果。大小各异的苹果,切开的苹果,削皮削了一半的苹果,不一而足。

  仔细一看,原来不是照片。不,相册里的的确是照片,但拍摄的并不是真正的苹果,而是画出来的画。旁边写着“题 苹果 40号”。

  翻开下一页,也是画作的照片。画的是一只古董挂钟。挂钟的玻璃罩上倒映着樱树的树影。

  看来这本相册是一清的作品集了。把他的画拍成照片,留存下来。

  他忽然叫了一声,那是一幅眼熟的画。印着巨人队标记的,皱巴巴的棒球帽。帽舌上写着“HAKURO”。题目是“儿子”。

  “这幅画在顺子姨妈家见过呢。”枫也发现了。

  “嗯。”伯朗点点头,继续翻页。

  照片有一百多张。一清画了这么多画,但顺子家却没留下这么多。看相册的时候,这个谜才逐渐解开。有几张照片旁边除了题目,还写着编号和价格,以及像是画商姓名的文字。

  “哥哥,这写的是……”

  “大概是卖掉了吧。”伯朗说完,又摇头道,“妈妈说他是个不好卖的画家,但看来并不是完全卖不出去嘛。”

  想想也是。尽管在伯朗的记忆中,支撑手岛家的是祯子,但在和祯子结婚之前,一清肯定是能够独立生活的。

  对手岛家,对父母,原来自己其实一无所知。

  相册翻到了最后一页。伯朗皱起眉头。上面什么都没贴,但明显留有照片被揭下来的痕迹。

  伯朗确信这就是那幅画。一清直到临死之前还在画,却终究没能完成的那幅画。实物不见踪影,连照片也消失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呢?伯朗思考着。一定是有人故意把它藏起来了。

  但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画的名字。相册上写着“题 宽恕之网”。

  伯朗不明白“宽恕”这个词的意思,便打开手机查了查。宽恕——用宽厚的心来容恕。

  “伯朗先生,”波惠叫道,“你花了好长时间啊。”

  “不好意思,我会加快速度。”

  波惠摇摇头。

  “好久没见到母亲的遗物了,会沉浸在回忆中也是难免的。我也确认过了,那个纸箱里的东西和矢神家没什么关系,你可以拿回去。怎么处理,就由你和明人来决定吧。”

  “好的。”

  伯朗把首饰盒和相册放回纸箱里时,感到有人靠近。抬头一看,正好与佐代四目相对。

  “你最好仔细一点。”她看着波惠的方向,小声说。

  “仔细什么?”

  “祯子女士的遗物,可不全都在那个箱子里。”

  “别的地方还有我母亲的遗物吗?”

  “说不定哦。”佐代的嘴唇几乎没有动弹,“某些有价值的东西。”

  伯朗正要问她是什么意思,波惠拍了拍手。

  “好了,各位,请过来。该决定今后的方针了。”

  围着康之介的美术收藏转来转去,侃侃而谈的支仓夫妇和勇磨都走了过来。

  “鉴定得怎么样了?”波惠问他们。

  “我和勇磨先生都会各自带鉴定师过来。”隆司说。

  “倒不是信不过隆司先生,只是以防万一嘛。”勇磨说着,与佐代对视一眼。

  “那么,美术品的估价就那么定吧。包含这些在内,需要考虑一下父亲的遗产该如何处置,最重要的,是遗嘱中的全部财产的继承人,明人的意向。枫小姐,这就要请教你了。”

  “是。”枫向前迈出一步,“明人君的意向如下:我很乐意继承亡故祖父的遗志,即,继承矢神宅邸,及一切附带物品。因此,希望对二十年前已经支付给法定继承人的遗留份额重新进行核算,确认是否存在不正当使用行为。一经确认不当,立即要求返还。——以上。”

  

第14章

  

  “编的?那是假话吗?”伯朗一边开车,一边把视线投向助手席,“你不是说,你知道明人的意向吗?”

  “没有呀,”枫说,“其实呢,关于是否要继承祖父的遗产,明人君还没拿定主意。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想负这个责任。但另一方面呢,他又觉得,为了让矢神家免于没落,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所以呢,会这样宣告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宣告对二十年前的继承情况重新进行核查?”

  “那是我原创的哦。很有冲击力吧?”

  “什么冲击力啊。你看见亲戚们的表情没?跟见了鬼似的。”

  “跟我料想的一样。就连他们要求听明人君亲口提出这个条件,我也预料到了。只有牧雄叔父没说话。祥子姑姑倒是气势汹汹,让我立刻打国际电话呢。”

  “一听到‘不正当’这个词,就血气上涌了吧。不过,你的反应倒很漂亮。”

  听祥子这么说,枫应了声“好的”,立刻从包里取出手机,平静地开始打电话。当然,电话没有接通。她告诉大家没能打通,然后挂断了电话。

  “但今后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说‘打不通他的电话,给他发邮件也不回’吧?”

  “是呀。所以我打算解释说,我和明人君谈过了。如果他们当中有人和明人君的失踪有关,就会知道我在说谎。这样的话,那个人一定会采取什么行动的。”

  “比如?”

  “这个嘛,”枫长叹一声,“我猜不到。”

  “喂喂,你的计划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吗?”

  “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呀。要引蛇出洞,就要先打草惊蛇。”

  “在找到蛇之前,我们可别先走投无路了。不说这个了——”伯朗咳嗽一声,问道,“你和勇磨谈得很开心啊。你们聊什么聊得这么热火朝天啊?”

  “哥哥,您对那位先生直呼其名啊。”

  “不行吗?别管我怎么称呼他了,回答我的问题。”

  “聊了很多呀。勇磨先生告诉了我很多关于矢神家的事情。尤其是他的父亲康之介,讲得更加详细。说康之介摆出一副大人物的样子,其实是个没穿衣服的国王,二百五一个,连自己的资产被家臣们蚕食光了都不知道。说康之介的第一任太太和第二任太太都不是什么好女人,全是冲着他的钱来的,所以对康之介搞外遇,找小三什么的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个二百五的小三生下的孩子就是他自己。这件事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还听说,他的母亲是佐代小姐。”

  “嗯,是他自己坦白的?”

  这种事,就算藏着掖着,总有一天也会曝光的,还不如抢先一步说明实情来得干脆。

  “他又说,不过我这个老爹呢,有时候也会说上几句好话,所以才成就了如今的我。”

  “嗬,是什么话呢?”

  “小时候,勇磨先生经常爬到院子里的柞树上去。康之介有一次看见了,虽然骂了他,但是——”

  “又对他说:‘既然喜欢高处,就好好学习,去做人上人。’对吧?”

  “您怎么知道的?”

  “好像是他在勾引妹子的时候必定会说的故事。”伯朗意识到自己正歪着嘴,“你最好小心一点。”

  “小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