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拉这回没吭气。隆巴德没好气地继续说:“你没想过吗?”维拉无望地说:“我们能做什么?噢,上帝,我真害怕…”菲利普·隆巴德沉思地说:“天气很好。晚上一定有月亮。我们得在悬崖那边找个地方,可以坐一晚上等着天亮。我们绝不能睡觉…要时刻警戒着。万一有人爬上来,我就开枪!”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也许你要冷的,衣服这么薄。”维拉哑着嗓子笑了笑说:“冷?如果我死了我还要冷呢。”菲利普说:“这倒是实话…”他的语气很平静。

维拉不安地移动着身体。她说:“如果我要照这样继续坐在这儿,我真要疯了。咱们溜溜吧。”

“好吧!”

他们沿着俯瞰着大海的岩石走来走去。太阳快要落到西边地平线下了。金色的光芒绚烂夺目。他们俩完全沐浴在夕阳金色的光辉里。维拉突然神经质地咯咯笑了起来,她说:“可惜,我们不能洗个海水浴…”菲利普望着脚下的大海,突然打断她的话头说:“那是什么——那边?你看见了吗?靠近那块大礁石那边。不对,再靠右一点。”

维拉盯着他指的地方看。她说:“好像是谁的衣服?”“一个游泳的人,嗯!”隆巴德笑着说,“奇怪,我估计只不过是一堆水草。”

维拉说:“我们过去看看。”

“是衣服,”隆巴德在走近一些时说道,“一堆衣服,那里还有一只靴子。快点,从这儿爬过去。”他们踩着几块礁石跳过去。维拉突然站住了。她说:“不是衣服——是一个人…”这个人夹在两块岩石中间,是被潮水冲过来的。隆巴德和维拉最后跳上一块礁石,走近这人身边。他们弯下身去,一张被水泡得发紫的脸,一个溺水者的狰狞可怖的脸…隆巴德说:“我的天!是阿姆斯特朗…”

第十六章

亿万年过去了…地球不停地转动…时间静止着,原地不动…千万个世纪已流逝过去…不,这只不过一、两分钟而已。两个人正站着低头俯视一个死去的人…慢慢地、非常缓慢地,维拉·克莱索恩和菲利普抬起了头,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隆巴德笑了。他说:“原来如此。是吗,维拉?”维拉说:“岛上没有一个人——连一个人都没有——除去我们俩…”她的声音低得像是耳语——刚刚能够听见。

隆巴德说:“一点儿不错。那么我们现在很清楚我们的处境了,是吗?”维拉说:“那个石头熊的把戏…到底是怎么演的?”隆巴德耸耸肩膀。“魔术,亲爱的…非常出色的魔术。”

他们的目光又相遇了。维拉想:为什么以前我从没好好看看他的脸,一只狼,一点不假——一只狼的脸…那些可怕的牙齿…隆巴德——他的声音类似嚎叫,听着让人毛骨悚然——说道:“可以收场了。你该明白,现在一切都已真相大白,这就是结局…”维拉平静地说:“我明白…”她凝望着大海,麦克阿瑟将军昨天——也许是前天——还在眺望着大海,他也说过:“这是结局了…”他说这话是用顺从,几乎可以说是欢迎的口吻。但是对于维拉,这些话和这种想法激起了反感。不,这不会是结局!

她望着那死去的人说道:“可怜的阿姆斯特朗医生…”

隆巴德讥讽地说:“这是什么意思?女人的怜悯心吗?”

维拉说:“为什么不呢?你没有怜悯心吗?”

他说:“我对你不存在丝毫怜悯。你也休想得到!”

维拉又低头望望尸体,说道:“我们怎么也得把他捞上来。把他弄到屋里去吧。”

“让他也参加那些牺牲者的行列,是吗?收拾得干干净净。依我看,他就呆在这儿满好。”

维拉说:“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把他弄到海水冲不到的地方吧。”

隆巴德笑着说:“随你的便。”

他弯下腰,开始往上拉尸体。维拉紧依在他身边帮助他。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又拉又拽。隆巴德气喘吁吁地说:“这活儿可不轻松。”

最后,他们总算把尸体拖到潮水冲刷不到的地方。隆巴德直起身来说:“满意了吧?”维拉说:“非常满意。”

她的语气使他一下警觉起来。他转回身,把手放进口袋里,他一下全明白了,口袋已经空了。这时她已经站在离他几码远的地方,面对着他,手里举着手枪。

隆巴德说:“原来这就是你对死尸也要施恩的原因,你为的是掏我的兜。”她点点头,牢牢地、毫不动摇地举着枪。

死神现在逼近了隆巴德,他明白他从来没离死神这么近过。虽然如此,他还没被打倒。他命令道:“把手枪交给我!”维拉笑了。

隆巴德说:“听见了吗?递给我手枪!”

他敏捷的大脑开始迅速地活动起来。怎么办——用什么方法——说服她——稳住她,使她安心——或者快速一击——隆巴德在全部生活中一直是采用冒险的手段。他现在又这样干了。

他一字一板、用讲道理的口气说:“听着,亲爱的姑娘,听我说!”就在这时他一跃而起,敏捷得像一只豹子,或者其他任何一种猫科动物一样…维拉机械地扳动了枪机…隆巴德跳起来的身躯在半空中静止了瞬间,之后沉重地摔在地上。

维拉警惕地走上前去,手里的枪随时准备放第二下。但是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菲利普·隆巴德被击穿了心脏,已经断了气了…

维拉长舒了一口气。一切都过去了,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松懈的感觉。再没有恐怖了——再不会有神经绷紧到马上就要断裂的时刻…她一个人在岛上——独自一人,此外就是九具尸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居然活着…坐在那儿——极度幸福——极度安宁…没有恐惧。

直到太阳沉入大海的时候,维拉才想到要活动一下。自从刚才发生的这一件事后,她一直瘫软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想动。她心中除去幸福和安全感之外,再也容纳不下别的东西了。

现在她意识到饥饿和困倦了,主要是困倦,她想扑到床上睡一大觉,睡个足兴…也许明天他们会来援救她…不过这也无所谓,待在这儿她也不在乎。如今岛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什么也不在乎了…哦!幸福,幸福的安宁…她站起身来,望了那座别墅一眼。没有什么再令人害怕了!没有恐饰在等待她。在她眼中那个建筑物重又成为一座时髦、华丽的别墅,同别的建筑物没有什么不同了。可是不久以前,她只要看一眼那所房子还止不住发抖呢。

恐惧——恐惧是一种多么古怪的东西…啊,它现在消失了。她胜利了,不仅凭借着她的机敏和果断,逃出了鬼门关,而且把危及自己生命的人置于死地。她向别墅走去。太阳正在落下,西边天际上现出一条条澄红色的光道…一切都那么美丽、那么宁静…维拉想:这一切也许只是一场梦…她多么疲倦——简直是精疲力竭。她的四肢痛疼,眼皮也直往下沉。再不用担惊受怕了…睡觉,睡觉,她只想睡觉…既然岛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只留下一个印第安小人了。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她走进前门,房里也充满了奇特的宁静。维拉想:照常理一个人是不愿意在一所每间房里都停着一个死人的房子里睡觉的。

是不是该到厨房去吃点什么?她犹疑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吃了。她太累了…她在餐厅门口站住,桌子当中还有三个小瓷人。维拉笑了,她说:“亲爱的,你们过时了。”

她抓起两个从窗口扔了出去,听见小瓷人在石阶上摔碎的声音。她抓起第三个握在手里,说道:“你可以跟我来,我们胜利了,亲爱的,我们胜利了!”大厅在暮色中变得昏暗起来,维拉捏着小瓷人开始上楼。因为两条腿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她走得很慢。“小印第安孩子只剩下一个,形影孤单。”结尾是什么来着?哦,对了!他结了婚,结局非常圆满。

结婚…多奇怪,她怎么会又感到雨果就在她房间里…这种感觉非常强烈。是的,雨果就在楼上等着她。维拉自言自语地说:“别犯傻,你太累了,所以才出现这种幻觉…”她慢慢登上楼梯…在楼梯的尽头,一件东西从她手上落到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没有注意到手枪从她手中滑脱了,她意识到自己紧紧握住一个小瓷人。房子里多么寂静!可是…这仍然不像是一所空房子…雨果在楼上等她…“小印第安孩子只剩下一个,形影孤单。”最后一句是什么?是写关于结婚的事吗?…还是别的什么?她走到自己房间门前,雨果在里面等着她…这一点她确信无疑。

她打开门…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是什么悬挂在天花板的钩子上?一条结好了活扣的绳套?还有一把椅子摆在下面,一把能一脚踢开的椅子…这就是雨果要她做的…当然也是那首诗的最后一行。“一个也上吊,十个小印第安孩子全都命归西天…”小瓷人从她手里掉下,它滚动了几下,撞碎在壁炉边。维拉机械地向前走去。这才是结局——这就是那只冰冷的湿手(当然是西里尔的手)曾经触到她喉咙的地方…“你能游到那块礁石去,西里尔…”这是谋杀——多么简单的谋杀。可是以后你永远也忘记不了…她登上椅子,眼睛像梦游者似地茫然凝视着前方…她把绳套套在自己脖子上。雨果在那里注视着她,看着她走上这条她命中注定的道路。

她踢开了椅子…

尾声

托马斯·莱格爵士,英国警察厅派来调查这个案件的副专员,气恼地说:“这件事从头至尾简直无法相信。”

警官梅因恭恭敬敬地说:“我明白,先生。”

副专员继续说道:“十个人,死了十个,一个活的都没有。简直无法理解!”梅因警官愣头愣脑地说:“不管怎么说,事情明摆着就是这个样子啊,阁下。”

托马斯·莱格爵士说:“滚它的吧,梅因。一定有个人把他们都杀了。”“我们要侦察的正是这件事,阁下。”

“从医生的报告里能看出点什么来吗?”

“看不出来。沃格雷夫和隆巴德是饮弹而死,前者被击中头部,后者子弹穿透心脏。布伦特小姐和马斯顿死于氰中毒。罗杰斯太太是服用过量的三氯乙醛中毒身死的。罗杰斯的头部被劈开了。布洛尔的头部被碰碎了。阿姆斯特朗是溺死的。麦克阿瑟是被人击中后脑而死的。维拉·克莱索恩是吊死的。”

副专员的身子不禁往后一缩,说道:“干得可真野蛮!”他沉思了一会儿,又气恼地说:“你的意思是说,你还没能从斯蒂克尔海文镇的人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可恶,他们肯定掌握些情况。”

警官梅因耸耸肩膀。“他们都是正正派派的普通渔民。他们听说这个岛是被一个叫做欧文的人买去的。这是他们能提供的全部线索。”

“谁是欧文的代理人?”

“莫里斯,爱萨克·莫里斯。”

“他对这些事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说不了了,阁下,他死了。”

副专员皱了皱眉头。“我们对这位莫里斯先生知道点什么事情呢?”

“哦,是的,阁下。我们知道点儿他的事。他的名声不很好。三年以前和本尼托公司那次兜售假股票的案子有牵连——虽然我们没能找到确凿的证据,但这一点还是肯定的。他还参与过贩毒,但同样我们也没能抓住他什么把柄。莫里斯这个人办这种事非常小心。”

“他死在这个岛拍卖之后?”

“是的,先生,他一手包办了这项交易——虽然他声明他是替第三者购买的,他不肯泄露那个人的姓名。”

“我想从账面上肯定可以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你说呢?”

警官梅因笑了。“要是您认识莫里斯,您就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惯会做假账,连全国最好的会计师都能被他蒙骗过去。我们在本尼托那个案子里已经领教过了。他把他雇主的账面简直搞得天衣无缝。”

副专员叹了口气。警官梅因继续说道:“同斯蒂克尔海文联系、实排各项事务都是莫里斯。也正是他,作为欧文先生的代理人,向那里的人们解释,岛上正进行一场赌赛,看看能不能在这个荒岛上住一个星期。因此岛上如果发出任何求援信号,斯蒂克尔海文镇的居民都不要理会。”

托马斯爵士不安地移动了一下身体,问道:“照你的意思,镇上的人一点都没有起疑?当时也没有觉得这事有些奇怪?”梅因耸耸肩说:“阁下,您忽略了一件事:印第安岛本来是艾尔默·罗伯逊先生的财产。那个美国人什么样奇特的宴会都举办过。开始的时候,毫无疑问,当地的人看到岛上的事感到眼花缭乱,可是慢慢地他们也就习惯了。岛上再发生什么奇特古怪的花样他们也都熟视无睹了。您如果仔细想一想,阁下,这倒也是很自然的。”

副专员面色阴郁,承认这是事实。

梅因说:“弗雷德·纳拉科特——就是把这群人送上岛去的那个开摩托艇的人——他倒说了一件对我们有些启发的事。他说他看见这群人的时候大吃一惊,完全不像罗伯逊先生的客人。我想正是因为他觉得这些人都是普普通通的人,都很不起眼,所以在他听到求援的信号的事以后,才违背了莫里斯先生的指示,驾着船到岛上去了。”

“他和另外几个人是什么时候到岛上去的?”

“信号是一群童子军在十一日早晨发现的。那天不可能出海。他们是在十二日下午风暴刚刚平息一点以后马上就出海的。他们一点都没耽搁,所以绝对不会有人在他们登岸之前从岛上溜走。暴风雨过后海上总是波涛汹涌。”

“可能有人会游泳逃走?”

“小岛距离海岸有一英里远。那天浪还很大。再说岸上还有不少人在观望,有大人,也有不少童子军。”

副专员长嘘了一口气,问道,“你从房子里找到的那张唱片怎么样了?从那里能搞出点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吗?”

警官梅因说:“我己经检查过了。那是一家专门供应剧场和电影公司道具和效果的公司制造的。是通过爱萨克·莫里斯送寄欧文先生的。说是一个业余剧团准备上演一出戏用的。原词已连同唱片一起寄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