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隆巴德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菲利普·隆巴德露出一口白牙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亲爱的布洛尔,我看你是没有生路了。”

“什么?”

“你这个死脑筋啊,只能让自己坐着等人家搞掉你,像尤·纳·欧文这样会动脑筋的罪犯,他(或者她)想在什么时候就能在什么时候让你上圈套。”布洛尔涨红了脸,怒气冲冲地反问说:“你自己呢?”

菲利普·隆巴德满脸凶相地说道:“我有我自己动脑筋的一套法子。以前,再棘手的场合我都领教过,而且都闯过来了!我看——也用不着多说别的,我认为这次照样能闯过去。”

锅里正煎着鸡蛋,维拉站在炉台旁,一边寻思:“我干吗歇斯底里地出洋相?真是蠢极了。要冷静,我的姑娘,要冷静啊!”何况,她对自己的遇事沉着,从来就很自鸣得意。

“克莱索恩小姐真是了不起——头脑冷静——立刻游过去追西里尔。”

干吗现在要想这个?一切都是往事——已经了结了的往事,等她游近岩石旁边时,西里尔早已消失多时了。她只觉得激流卷身,直把她住外海拖拽。她故意随波逐流——静静地游着,浮着——直到救援的小船最后来到…

大家一致称赞她临危不惧,镇定自若…

但,雨果不是,雨果只是——瞧了她一眼…

天哪,多使人伤心,就是现在吧,一想到雨果…

他在哪儿呢?他在干什么呢?他定亲了没有——结婚了吗?

埃米莉·布伦特尖声喊道:“维拉,咸肉烧糊了。”

“啊,对不起,布伦特小姐,真是糊了。瞧,我这个蠢劲儿。”

埃米莉·布伦特把最后一个鸡蛋从吱吱作响的油锅里捞了出来。

维拉又在煎锅里放上重新切成片的咸肉。她好奇地问道:“布伦特小姐,你真了不起,多镇静啊!”

“我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遇事要沉着,切忌咋咋呼呼的。”

维拉自然而然地想着:“从小就受管教约束…确实说明不少问题…”

她说道:“你难道不害怕吗?”

过一会儿,她又补充了一句:“或者说,你难道不怕死吗?”

死!这个字,犹似锋利的手钻径直往埃米莉·布伦特坚固结实的脑门子里钻。死!她可不打算去死!别人会死——会的,但是她,埃米莉·布伦特不会。这老姑娘不懂得这一点。埃米莉从来不害怕,天生的——布伦特家的人!没有一个会害怕的。她那一家子人都是吃公事饭的,死啊活啊的,那是家常便饭,连眼睛都不兴眨一眨!他们都和她,埃米莉·布伦特一样,做人从来规规矩矩…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因此自然,她也从来不想死…

“主从来是心中有数的”,“黑夜,你无所摄于恐怖;白昼,你无所畏于流矢…”(圣经句——译者注)而现在正是大白天——没有任何恐怖可言。“我们谁也别想离开这个岛。”这是谁说的?还不是麦克阿瑟将军!他的堂兄娶了埃尔西·麦克弗森。他看来毫不在乎,事实上,反倒似乎挺高兴!有这种念头,多可恶!简直可以说是作孽。有的人就是不在乎死,往往还自己干掉自己。比阿特丽斯·泰勒…昨天晚上她梦见了比阿特丽斯——梦见她从外面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呻吟着,要求让她进屋里来。但是,埃米莉·布伦特就是不想让她进来。因为,万一让她进来,就得出事,可怕的事…

埃米莉猛然一下子从神思恍惚中恢复了常态,发现维拉这姑娘正在十分诧异地望着她,就立刻说道,而且说得特别响脆:“一切都准备齐全了吧?我们把早饭端进去吧!”

这顿早餐与昨天不同。每个人都客气得要命。

“我给你再来点咖啡怎么样,布伦特小姐?”

“克莱索恩小姐,来片火腿?”

“再来块咸肉?”

六个人,外表镇定自若。

其实内心呢?思潮起伏,一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下一个?下一个?该轮到谁了?该出什么事了?”

“行得通吗?我是怀疑的。但是,试试总是值得的。只要时间上来得及就行,我的上帝,只要时间上来得及…”

“宗教狂,一点不错…模样上可是一点也瞧不出来…万一我弄错了呢…”

“简直是发狂——全都发狂了,我也要发狂了。毛线不见了——紫红闪光绸的帘子——都是想不通的事。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这个该死的傻瓜,我说什么他全信了。太简单了…可我还得小心,还得非常小心。”

“六个小瓷人儿…只剩六个了——今晚会是几个呢…”

“还有最后一个蛋,谁吃?”

“要桔子酱吗?”

“多谢。再给我一点火腿吧。”

六个人一起吃着早饭,一切正常…

第十二章

早饭完毕。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清清嗓子,颇有威仪地低声说道:“我看我们还是在一起谈谈情况的好。怎么样,隔半小时在休息厅碰头?”大家都吭了一声,表示同意。

维拉动手把盘子收在一起说:“我来收拾,我来洗。”

菲利普·隆巴德说道:“我们帮你把这些搬到小厨房去吧。”

“谢谢。”

埃米莉·布伦特刚想站起来又坐下了,说道:“喔,我的天。”

法官说道:“出什么事啦,布伦特小姐?”

埃米莉抱歉地说道:“真抱歉,我想帮帮克莱索恩小姐,可是我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就是感到有点头晕。”

“头晕,呃?”阿姆斯特朗大夫走过去了。“完全正常。这是一种因后怕而引起的休克。我可以给你点——”

“别!”

这个字从她嘴里迸了出来就像是一发开花炮弹。

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阿姆斯特朗大夫闹了个大红脸。

没错,她确实是满脸的恐惧和疑惑。大夫尴尬地说道:“随你的便,布伦特小姐。”

她说道:“我什么东西也不要吃——什么也不要。我只想静静地在这里坐一会儿,等这阵子眩晕过去。”

他们把早饭用具等等都收拾干净了。

布洛尔说道:“我是个会料理家务的男人,我帮你一把吧,克莱索恩小姐。”

维拉说道:“谢谢你啦。”

埃米莉·布伦特一个人留在休息厅里,坐着。

有好一阵子,她还模模糊糊地听得见小厨房里轻轻的谈话声。

慢慢的,眩晕过去了。她感到发困,好像一下子就能睡着了似的。

耳朵里有点嗡嗡叫——要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房间里嗡嗡叫吧。

她想起来了:“好像是只蜜蜂——一只大胡蜂。”

现在她真的看到一只蜜蜂了,就爬在窗户框上。

维拉·克莱索恩今天早晨谈起过蜜蜂。

蜜蜂和蜂蜜…

她喜欢蜂蜜。从蜂房里采下来的蜂蜜,用细布口袋亲手过滤,一滴,一滴,一滴…

好像房间里有人…一个全身湿透,一滴一滴地淌着水的人…比阿特丽斯·泰勒从河里爬上来了…

她只要一扭头就可以看见泰勒了。

但是,她就是扭不了头…

她只要喊一声…

但是,她就是喊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