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怕是气候太热招的。我们等谁,您有数吗?”

“一点也不清楚。”

向这儿开来的火车的拖长了的汽笛声,已经听得见了。

隆巴德说道:“现在火车到了。”

从月台出口处走出来的是个高身量,军人气概十足的老头,一头修剪得短短的灰白头发。小白胡也拾掇得整整齐齐。他的那口扎扎实实的大皮箱压得搬运工走起路来有点晃悠悠的。搬运工向维拉和隆巴德招了招手。

维拉走了过来,显得既干练又利索。她说:“我就是欧文夫人的秘书。汽车在这儿等着呢!”她接着说:“这位是隆巴德先生。”

那双蓝眼球,已经失神和没有光彩了,年纪老啦,尽管这样,打量起隆巴德,照样尖厉着呐。就这么一刹那,谁要是正好注意到的话,完全可以看出来,两人都在揣摩着对方。

“长得不坏。就是有这么一丁点儿邪气…”

三人上了那辆等着的出租汽车,车子穿过死气沉沉的橡树桥街道,在普莱茅斯大道上大约又跑了个把英里路。然后进入一片纵横交叉的乡间小巷,那里倒是青翠新鲜得很,就是又陡又窄。

麦克阿瑟将军说道:“对德文郡的这一带,太不熟悉了。本人的小地方是在东乡,就挨着多尔塞特旁边。”

维拉说道:“这儿实在可爱得很。小山包,红土,到处绿油油、香喷喷的。”

菲利普·隆巴德不无挑剔地说道:“就是闭塞点儿…我是喜欢空旷的乡村的,纵目远眺,一目了然,啥都看得见…”

麦克阿瑟将军问他。

“我看,老兄到过不少地方吧。”

隆巴德耸耸肩膀说:“到处转了转,您哪?”

他心里在想:“现在他该问我是不是赶上了大战(指第一次世界大战——译者注)。这些老棍子都是这个德性。”

然而,麦克阿瑟将军并没有提到大战。

他们的车子翻过一个陡坡,向下来到通往斯蒂克尔海文的曲里拐弯的车道上——只有一个村落,傍水近滩,茅屋数间,渔舟点点。

映着落日余辉,他们第一次望到了海面上的印地安岛,在正南方向。

维拉很有点意外地开口说道:“离岸远着哪。”

现实同她设想的竟完全不同。她原以为会在岸边不远,盖着那么一座美丽的小白楼,但是现在根本连房子也看不见,只看见了粗黑影绰的岩石和依稀像是印地安巨人脑袋的岛形。还带点肃杀凶气呢!她有点不寒而栗了。

在一座店名“七星”的小饭铺门前,正坐着三个人。有老态龙钟的法官,有直腰挺胸的布伦特小姐,另一个——第三个,粗粗大大的,走过来做自我介绍。“想来还是等等你们的好,”他说道,“打算一趟一起走。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贱姓戴维斯,南非出生,南非是我的故土。哈哈!”

他谈笑风生地说。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瞧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一看上去就是他那副想让旁听人员全部退出法庭似的神气,而布伦特小姐则弄不清楚自己是否欢喜殖民地上的人。

“有谁想在上船之前先吃点什么吗?”戴维斯先生满心好意地问道。

对这个建议,谁也不吭声。戴维斯先生转过身来,竖起了一个指头。

“那好,不该再耽搁了,我们好心的主人和主妇正盼着我们呢!”他说道。说话间,他应该注意到那伙人中间出现了一种异常的紧迫感。似乎一提到主人和女主人,他们就有想像不到的震动。

戴维斯用手指一招,正斜靠在附近墙上的一个男人立即走过来了。他那罗圈腿似的步伐说明他是个吃水上饭的。他有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双多少有点闪烁不定的黑眼睛,一口软绵绵的当地口音。

“太太们、先生们都准备好上岛了吗?船早已候着了。有两位先生要开车来,欧文先生关照不必等他们了,因为不能肯定他们什么时候到。”

大伙儿站起身来,跟着他们的向导沿岸走上一座小小的堤岸码头,旁边紧靠着一艘摩托小艇。

埃米莉·布伦特说道:“这船够小的。”

船主却尽量找词儿说:“这船可棒着呢,太太,可是条好船哪!坐它上普莱茅斯,一眨眼就到,方便极了。”

沃格雷夫法官先生说话却尖刻得多了。

“我们人可不少。”

“再多一倍也坐得下,先生。”

菲利普·隆巴德和和气气地说道:“不成问题。天气好,没风浪。”

布伦特小姐尽管心神不定,还是让人扶上了船。跟着,其余的人也挨个儿上了船。到现在为止,大家相互之间还谈不上什么照顾和扶持,而且还有点猜疑。向导刚要解开缆绳,忽然又停了下来,手里还拿着那个搭钩。

在陡斜的车道上,从村里驶过来一辆小汽车。这辆车威风极了,出奇的漂亮,简直不同凡响。车上坐着一个年青人,风吹得他的头发直向后飘。在夜色的闪耀中,他看来哪里像是世人,简直是一尊年青的神仙,一尊见诸于北欧传说中的英雄神仙。

他按着喇叭,一阵回声震荡,响彻海湾的山石丛中。

这一刹那确是精彩。安东尼·马斯顿此时此刻简直太不同凡响了。就是后来,清楚记得这个情景的也绝不止一人。

弗雷德·纳拉科特坐在马达旁边,心里想着,这帮人真叫奇怪。欧文先生请的这些客人究竟是些什么货色,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总之,他想像的要比现在见到的高级,比如应该是全身穿着乘游艇出游的服装,富丽堂皇,气派非凡的老爷太太等等。

弗雷德·纳拉科特回想起埃尔默·罗布森先生平时的交往,不由得撇嘴微微一笑,这帮人哪里像是这位百万富翁的高朋贵客。如果你说得出口,这帮人真叫是——瞧他们平时喝的是啥玩意!

这位欧文先生也真叫特别,就是让弗雷德想想也够滑稽的。他压根儿没瞅见过这位老爷,甭说太太了。从来没见他来过,没有。全都是莫里斯先生张罗的,钱也是他付,应该做些什么,得怎么做,总是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而钱也给得爽快。就算这么着吧,仍是出奇。报纸上说了欧文那么多莫名其妙的闲话。纳拉科特想想,确实有道理。

说真格的,兴许就是加布里埃尔·特尔小姐买下的产业吧。但是,他望望眼前的一个个客人,觉得这种想法没道理。这帮人不像——没一个够得上同一位电影明星打交道的。他不动声色地估摸着这帮子人:“一个是老姑娘——酸不溜丢的那种,这帮人她全看得透。要不,就打赌?她不是个刺儿头才叫怪呐。一个是老行伍——从神色看,倒是个地道的军人。那个年青的妞儿,脸蛋不错——只是也平常,没那股浪劲儿——谈不上好莱坞气派。那个装腔作势、咋咋呼呼的大少爷可不是个正人君子。弗雷德·纳拉科特认为,他像是个倒闭了铺子的生意人。另外那个先生,精瘦精瘦的,一脸狠相,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少见,倒很可能同电影行业有点儿瓜葛。

慢着,船上还是有一个像点样子的客人,就他一个,开小汽车最后到的那个(多棒的汽车!斯蒂克尔海文以前从没有见过,像这种车,得花上几万几万的),他才够格,钱堆里长大的。要是这帮人都像他那样…那才说得通…

真要想个明白的话,是越想越糊涂——本来就是件糊涂事——够糊涂的…

小船在礁石中间颠簸前进。现在总算望得见那幢房子了。岛的南侧又是另一番景象了,边缘延伸为斜坡一直伸入海中。那幢房子就正好位于那里,面朝南,不高,方方正正的,时髦得很,圆形的窗户把阳光充分地引入室内。

这幢房子确实使人感到兴奋——没有辜负大家的向往。

弗雷德·纳拉科特关上马达,小艇载着他们顺利地钻进了岩石和岩石之间形成的一个天然小港湾。

菲利普·隆巴德尖声尖气地说道:“碰上坏天气,在这儿上岸那就难啦!”

弗雷德·纳拉科特乐呵呵地说:“风一往东南刮,那谁也休想上印地安岛。有时候不上不下的,一断就是个把礼拜。”

维拉·克英索恩想:“供应想必很不方便。这一点对一个小岛来说是最糟糕的,看来要当好这个家是够人操心的了。”

小艇碰撞着岩石,嘎嘎作响。弗雷德·纳拉科特跳下船,他同隆巴德搀扶着其他的人下了船。纳拉科特把小艇牢牢拴在岩石上的一个环上,随后引导大家登着岩石上凿出来的石级。

麦克阿瑟将军嘴里说着:“好地方,叫人心旷神怡!”

然而,他心里并不平静!真见鬼,这鬼地方!

这帮人拾级而上,来到上面一层的平台,精神才稳定下来。在这所房子洞开着的房门口,一个端端正正的男管家正等着他们,他那副一本正经像煞有介事的神态,使这帮人更稳定了些。此外,这幢房子本身确实是再动人不过了,站在平台上欣赏海岛上的绮丽风光,真是壮观…

男管家走过来,微微躬着身。他细高条,灰白头,十分体面。管家说道:“请这里来。”

宽敞的大厅里,酒已摆好,成排成排的瓶子。安东尼·马斯顿精神有些振奋了,他刚才还一直在想着,真是一出莫名其妙的把戏,不对他的胃口!老家伙巴杰尔把他弄在里头,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但话又得说回来,这些酒是不错的,冰也不少。

这个男管家什么的家伙方才说什么来着?

欧文先生…不巧,耽误了…明天才能到。他关照好了…要啥有啥…现在是否到各位的房间去?…八点钟开饭…

维拉由罗杰斯太太带上了楼。这个女人推开了甬道尽头的一扇门,维拉走进一间讨人喜欢的卧室。有一扇大窗户正好在海的上方,另一扇朝东。她立刻高兴得呼唤了一声。

罗杰斯太太问:“小姐,还要什么吗?”

维拉向四周扫了一眼。行李已经搬进来,而且打开了。房间的另一边是浅蓝色瓷砖铺成的浴室,门开着。

她当即说道:“我看,不用了。”

“小姐,要是想要什么,请拉铃。”

罗杰斯太太的声音既平板又单调,维拉好奇地望了望她。真是少见的毫无血色的苍白的女幽灵。头发往后一把抓,穿着一身黑。模样儿倒体面极了。就是那双眼睛,出奇的亮,而且一刻不停地转来转去。

维拉想道:“她连自己的影子都害怕。”

对了,就是这个——这个女人害怕着呢!

看上去,她就是这样一个生活在极度恐惧之中的女人。

维拉感到脊背上一阵轻微的发冷。这女人究竟害怕什么呢?

她高高兴兴地说道:“我是欧文夫人新雇的秘书。这一点我希望你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