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调查此案件的负责人虽然搜集了很多旁证,但还是查不出原因。因为发现污染时东西电机已经撤去了三氯乙烯的储藏罐和敷设管道设备,使用的溶剂也全面换成了三氯乙烷。显然是行政机构和企业在向市民公开发表前合谋起来隐瞒了这场公害事件。据说东西电机进行了支付水管拆换费、安装水源净化设备等一系列的实质赔偿行为,但都采取了捐赠的形式。

正是因为这些前因后果,本来理应实施的居民健康调查也没进行,这个案件就在什么都不详细了解的状态下结束了,完全被隐瞒了过去。

但随着残疾儿出生率的上升,这个问题再度成为焦点。此前那名信用金库的外勤人员组建了一个受害者委员会,对东西电机提起了损害赔偿诉讼。但公司方却坚持主张自己与残疾儿的出生没有因果关系,所以目前这场战争仍在持续。

这个事件发生时,我便确信春美也是受害者之一,母亲也一直这么说。毕竟她喝了离工厂附近的当地井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心脏畸形是这段时期出生的残疾儿童最大的特征之一。

但父亲却到最后都没有加入受害者委员会。他所做的,只是找到我们现在的住处,安排了一次搬家而已。

“东西电机的发言人说那并不一定是工厂的原因,而且春美的身体也不会因为我们发起骚乱而恢复。”

对我和母亲吐露的不满,父亲不耐烦地说。

在此之后没多久,我便知道了父亲如此消极的理由,是母亲告诉我的。父亲所经营的金属加工公司,承包的业务几乎都是来自东西电机。如果被对方得知加入受害者行列,业绩绝对会一落千丈。

“你明白了吧?如果爸爸不能继续在公司开展业务的话,除了我们,连公司里的职员也会受到牵连。”母亲难过地说。

但即便如此我也无法接受,一下子对父亲、对成人社会感到幻灭。我所希望的,是一个为了女儿不计得失、全身心投入抗争的父亲。

打那以来,我很少再和父亲说话,而且比之前更疼爱春美了。既然父母都因为怯懦而无所作为,那只能由我来守护她了。上高一的时候,我独自参加了受害者委员会的集会,并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时我在自己的姓名和学校上画了很多圈,盼望着让东西电机的人注意到这个签名。

然而,我的这种挣扎,在得知绯絽子的父亲为何人之后,便灰飞烟灭了。绯絽子的父亲、水村俊彦是东西电机半导体工厂实际的责任者,也正是与行政机构勾结隐瞒了高科技污染的罪魁祸首。

我心里产生了疑问,这难道能解释成巧合吗?首先,我对父亲为何选择搬到这个地区提出了疑问。答案立刻就找到了:这里离东西电机的总公司很近,以高层领导为首的很多职员都住在这里。完全不足为奇,只是一个东西电机的关联企业搬到了总公司附近而已。仔细想想,父亲既然需要依靠东西电机的订货而存活,绝对会选择一个交易方便的地方。

住在同一个地区、我与绯絽子年龄又相同,所以进了一所学校也不能算太大的巧合。再加上我们修文馆高中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名校,只要绯絽子不选择私立的贵族学校,能考上这个高校完全在情理之中。

所以到这里,所有的巧合全都可以解释。

但让我无法确定的是,绯絽子与我开始交往是否真的纯属偶然。

我联系了绯絽子,当然她也立刻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本想把和你的事情瞒着父母,但还是被察觉了。真的对不起,你很吃惊吧?”

“是啊。”我在电话里说,“我好久没如此惊讶过了。”

“当听说他要把你叫到我家来的时候,我竭力反对,但爸爸却执意说想见见你,那个人只要一言既出,谁的意见都听不进去了。”

“听起来就像。”我叹了口气,“我想问你件事。”

“什么?”

“你知道我是西原制作所老板的儿子?”

过了一会儿她回答,“我知道。”

“什么时候开始?”

“从一开始。”

“所以你才接近了我?”

又是沉默,然后她说:“这事儿我们见了面再说吧。”

“好吧,就这么定了。”我挂上电话。

我会产生想见见水村俊彦的想法,并非是想见绯絽子父亲的长相,而是认为这是一个直接对剥夺春美健康的人进行抗议的绝好机会。我父母一定也猜到了我的企图,当天母亲在为我准备见面礼时,反复叮嘱我:“今天不许说多余的话哦!要是说了,你们俩就不能继续交往下去了呢。”我知道了,我只是口头敷衍了一句。

水村家的豪宅是一幢坐落在高级住宅区的极为惹眼的建筑。要放在乡下,说它是文化宫都有人信。

绯絽子先出门迎接了我,毛衣搭配收腿裤的装扮使她比起圣诞节时候看起来小了不少。或许她在家的衣着比较孩子气一点,我心里猜想。

被带到会客室后不久,水村俊彦就出现了。听说他已经年过五十,但结实的身体加上红润的脸色使他看起来像刚四十出头的人。

水村先生心情极佳,谈笑风生、喜笑颜开。然而当他时不时地对我投来仿佛在做着估价的冷酷视线时,我才知道那多半只是装出来的高兴。世上应该不存在见到与女儿交往的男生还会心情愉悦的父亲。

不过,如果把这种无关痛痒的对话持续下去,这次碰面至少能以愉快的气氛告终。但我不想就这么结束,然后开口提到了春美的事、春美的身体,还有原因。

水村的眼睛里立刻浮现了不悦的神色,仿佛见到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一般。即便如此,嘴角还是残留了一丝笑容,或许这是他的习惯。

“根据最后得出的结论,污染源并不是我们的工厂哦。”水村带着假笑说。

“话是这么说,但最后您不是支出了净化设备的费用么?这不等于已经承认罪过了么?”我学不会拐弯抹角地指责,针锋相对地反驳道。

“想不到你会用罪过这个词,当要开辟新领域的时候,总会发生一些无法预料的事,但这并非就是认罪的意思。总之这个地区的人们都会抱有一些不安,我们只是想消除大家这种不安而已,按理说算是一种诚意吧。”

“这样的话,希望你把这种诚意转向受害者。”

“你称他们为受害者,我有点不明白。人们随随便便就将污染和健康状态的关联起来,把那些人叫做受害者,也没经过医学上的证明。”

“从数据上看再明显不过了!”我抬高了嗓音,“我妹妹就是其中一个。”

“我很同情你妹妹的遭遇,但你把责任归咎于我不免有些过分。你也少许冷静一下吧,千万别被受害者委员会这种组织模糊了眼睛。那些家伙只是胡乱找些理由来敲诈金钱罢了,和那些故意撞上车企图讹诈的人一样,还在谈判的时候故意带几个患先天疾病的孩子。而另一方面又在享用工厂制造的高科技产品带来的恩惠,真是两头不吃亏啊。如果半导体技术不进步的话,那些穷人连电视机都买不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