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这个房问里,兰登一时间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用英语写的? ”

维多利亚将文件塞给他.兰登读着页面底部极小的印刷字。“通向光明的路已铺就,这是神对你的考验。竟然是英语? 在一本意大利语的书里写英语干吗呢? ”

维多利亚耸耸肩。她也像站不稳了的样子。“也许他们认为英语就是纯语言?英语被认为是国际通用的科学语言。我们在‘欧核中心’都说英语。”

“但这是在十七世纪,”兰登反驳她,“意大利没人说英语,连——”他突然打住话头,意识到了自己正要说什么,“连…神职人员都不说。”在学术上训练有素的他思维一下子异常活跃起来,“十七世纪,”他说得更快了,“英语是罗马教廷尚未采用的语言。他们说意大利语、拉丁语、德语,甚至西班牙语和法语,但在罗马教廷内根本没人懂英语。他们把英语视为被玷污了的思想自由的人使用的语言,是给像乔叟①和莎士比亚这类俗人用的。”兰登突然领悟到了光照派的土、气、火、水的印字的含义。印字是用英语书写的,这个传言这会儿听起来似乎有点儿道理,这可真是奇怪。

『注①:乔叟(chaucer) ,十四世纪英国诗人,用伦教方言写作,使其成为英国的文学语言,代表作《坎特伯雷故事集》反映了十四世纪英国社会各阶层的生活面貌,体现了人文主义思想。』

“那么你是说,可能伽利略把英语视作纯语言,因为英语是罗马教廷没有掌握的语言? ”

“没错,或者还有可能伽利略把线索藏在英语中,这样他就巧妙地把读者限制在罗马教廷以外的人中。”

“但这个并不是线索。”维多利亚争辩道。“通向光明的路已铺就,这是神对你的考验?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

她说得没错,兰登揣摩着。这句话怎么都不顶用。然而当他在心中又念了一遍这短短的一句话时,他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这真怪,他思忖着,这可能是什么呢? “我们得出去。”维多利亚说道,听上去声音都沙哑了。

兰登没有听。通向光明的路已铺就,这是神对你的考验。“这正是一句抑扬格五音步诗,”他又数了一遍音节突然说道,“重音和非重音交替五次。”

维多利亚如堕五里雾中。“抑扬格什么? ”

一时间兰登又回到了菲力普斯?埃克塞特学院,坐在星期六上午的英语课上。真是,人间地狱。学校的棒球明星彼得?格里尔艰难地回忆莎士比亚的一句抑扬五音步诗有几个音步。他们的教授,一个叫做比斯尔的生龙活虎的校长,腾地跳上讲台吼道:“五音步,格里尔! 想想本垒板! 想想五角大楼! 想想那五个侧面! 五!五! 五! 嗤! ”

五个音步,兰登心想。按照定义.每一步有两个音节。他简直无法相信在他这一生的研究生涯中自己竟然从未做过这种联系。抑扬格五音步诗是一种结构对称的诗,建立在5 和2 这两个神圣的光照派数字之上! 接近了!兰登叮嘱自己,他试图抛开这个想法。一个毫无意义的巧合! 但这个想法很顽固。五…毕达哥拉斯和五边形。二…一切事物的两重性。

片刻之后,他又想到什么,只感到两腿发麻。抑扬格五音步诗由于其单纯性,通常被称作“纯诗”或“纯韵律”。那纯语言呢? 有没有可能这就是光照派提到的纯语言呢? 通向光明的路已铺就,这是神对你的考验…

“噢,噢。”维多利亚叫起来。

兰登突然转过身去,只见她正把书页颠倒着转过来。他顿觉心头一紧。再也不要这样。“这句话决不可能是对称字! ”

“是的,这不是对称字…但这个…”她还在旋转那份文件,每次转九十度。

“看什么呢? ”

维多利亚抬起头。“这儿不止一句。”

“还有别的? ”

“每个空白处都有个不一样的句子。顶上,底下,左边和右边都有。我觉得这是一首诗歌。”

“四句诗? ”兰登浑身都激动起来了。难道伽利略是个诗人? “给我看看! ”

维多利亚没有放手,继续以九十度的幅度转动这一页。“我先前没看到这几行字是因为它们在边上。”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抬起头。“哈,还是我来告诉你吧,这根本就不是伽利略写的。”

“什么! ”

“这首诗的署名是约翰·弥尔顿①。”

『注①:约翰·弥尔顿(John Milton, ,l608-1674),英国诗人,对十八世纪诗人产生了深刻影响.因劳累过度双目失明.代表作为晚年昕写的长诗《安乐园》、《复乐园》』

“约翰·弥尔顿? ”这位写《失乐园》的英国大诗人是与伽利略同时代的人物,是被阴谋家列为光照派嫌疑人名单之首的大文豪。传言弥尔顿与伽利略的光照派有着某种联系,兰登疑心确有其事。弥尔顿不仅在一六三八年前往罗马朝圣,“与先知先觉的人沟通”,对此事做了详细记录,而且他还在伽利略被软禁期间同他会面。许多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都描摹了他们会谈的场面,包括安尼巴莱·加蒂的名作《伽利略和弥尔顿》,这幅画如今都还挂在佛罗伦萨的科学历史博物馆里。、“弥尔顿认识伽利略,不是吗? ”维多利亚终于把这页书稿递给了兰登,“也许他写这首诗歌只是帮个忙呢? ”

兰登接过这张包好的文件,咬紧了牙关。他把文件平放在桌上,看了一下最上面的句子,然后他又旋转了九十度,读右边的空白处的句子,接着他又旋转了一下,读底下的话,再转了一次,读左边的。他最后转了一下,又回到了最开始,这样整整转了一圈,总共出现了四句话。维多利亚发现的第一句话实际上是这首诗的第三句。他完全呆住了,又按顺时针把这四句诗读了一遍:上,右,下.左。他读完之后,吐了一口气,心里再没什么疑虑了。“你找出了线索,维特勒女士。”

她不自然地笑笑。“太好了,那么我们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吧? ”

“我得把这几句诗抄下来。给我找铅笔和纸。”

维多利亚摇摇头。“算了吧,教授,哪儿还有时间抄,米老鼠还在滴答滴答地叫呢。”她从他手里夺过书页径直朝门口走去。

兰登站直了说道:“你不能拿出去! 那是——”

但维多利亚早就没影儿了。

55

兰登和维多利亚冲上了秘密档案馆外的院子。新鲜空气吸入兰登的肺的时候,那感觉就像吸毒一样舒服。眼睛里的紫色光斑很快消失了,但是,愧疚感还在。他已经充当了同案犯,从世界上最机密的档案室中盗窃了一份价值连城的文物。教皇内侍说过,我相信你。

“快点,”维多利亚说道,她手里还拿着那张纸,健步如飞,跨过博尔贾路朝着奥利韦蒂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如果有水沾到莎草纸上——”

“冷静点,等我们破解了这玩意儿,我们可以把他们神圣的第五页资料还回去。”

兰登加快了步子赶上去。他不再感觉自己像个罪犯,但还在为资料中蛊惑人心的暗示迷惑不已。弥尔顿是光照派的人。他为伽利略作诗,登在资料第五页上…远远船过了罗马教廷的注意。

他们走出了院子,维多利亚把资料递给兰登。“你觉得你能破解这玩意儿吗?或者我们只是为了寻求刺激而杀死脑细胞? ”

兰登小心翼翼地拿着资料.毫不犹豫地把它放入花呢外套胸前的一个口袋里,防止日光和湿气侵蚀。“我已经破解了。”

维多利亚突然停下脚步。“什么? ”

兰登继续走着。

维多利亚赶上前去。“你只看了一遍! 我觉得那应该很难的! ”

兰登知道她说得不错,可是他看过一遍就已经破译了这个记号。那是一节完整的抑扬格五音步诗,第一个科学祭坛已经一清二楚地显露出来了。不可否认,他轻松地完成了任务,而这也让他感到焦躁忧虑。他崇尚清教徒式的工作原则,至今耳边仍回响着他父亲说的那句古老的新英格兰格言:如果没感到团难重重,你肯定做错了。兰登希望这句话说错了。“我已把它破解了,”他加快了步子说道,“我知道杀死第一个人的地方在哪里。我们得去提醒奥利韦蒂。”

维多利亚赶上他。“你怎么就知道了呢? 让我再看看那张纸。”她像拳击手一样灵敏,敏捷地把一只手伸到他口袋里把那张纸又掏了出来。

“当心! ”兰登说,“你别——”

维多利亚并不理会他。她把资料拿在手中飘然走在他身边,举起资料对着傍晚的灯光仔细查看空白处。她大声地读起来,兰登走上去想把资料拿回来,却发觉自己被她那带着口音的女低音迷住了,她边走边念,节奏美极了。

一会儿,兰登听到她念得更大声了。只觉得自己穿越时空…仿佛他是与伽利略同时代的人,第一次聆听着这首诗…他知道这是一个考验,一幅地图,一条线索,揭露了那四个科学祭坛…那四个指示了一条横穿罗马的秘密道路的标识。维多利亚口中的诗听上去仿佛一支歌。

你从桑蒂的土冢举步,那里有个魔鬼之窟。

穿越古代的罗马之城,揭开了神秘的元素。

通向光明的路已铺就,这是神对你的考验。

在那崇高的历险途中,让天使来为你指南。

维多利亚读了两遍,然后陷入了沉默,好像要让这些古老的诗句在她脑海里回荡一样。

你从桑蒂的土冢举步,兰登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这首诗说得一清二楚。光明之路从桑蒂的坟墓开始。从那儿横穿罗马,那些标识标明了道路。

你从桑蒂的土冢举步,那里有个魔鬼之窟。

穿越古代的罗马之城,揭开了神秘的元素。

神秘元素。这也非常清楚,指的是土、气、火、水,科学上的元素,那四个伪装成宗教雕塑的光照派标识。

“第一个标识,”维多利亚说,“听上去像在桑蒂的坟那儿。”

兰登微微一笑。“我跟你说过没那么难吧。”

“那桑蒂是谁? ”她问道,好像突然激动起来了,“他的坟在哪儿? ”

兰登暗自好笑。他感到很吃惊,居然没几个人知道桑蒂,这是文艺复兴时候的一位最著名的艺术家的姓氏,他的大名世上无人不知…这位神童在二十五岁时就已为教皇尤利乌斯二世做事,年仅三十八岁就与世长辞,但那时他就留下了世人所能见到的最辉煌的壁画。桑蒂是艺术世界的巨子,而仅以单名就闻名于世,这是只有少数精英才具有的声望…

这些人像拿破仑,伽利略,还有耶稣…当然,还有兰登在哈佛学生宿舍里听来的偶像——斯廷格,麦当娜,朱厄尔,还有先前名为普林斯的艺术家,他已经把他的名字改成了符号,因此兰登叫他“T 形十字架横穿阴阳圆环十字章。”

“桑蒂,”兰登说,“就是最伟大的文艺复兴大师拉斐尔的姓氏。”

维多利亚一脸诧异。“拉斐尔? 哪个拉斐尔? ”

“就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兰登朝着瑞士侍卫营的方向赶路。

“那这条路就是从拉斐尔的坟墓开始的了? ”

“这简直再清楚不过了。”兰登说着,二人疾步如飞。“光照派常常把伟大的艺术家和雕塑家视作跟他们一道开悟的名义上的兄弟。光照派有可能选择拉斐尔的墓地,以此表达他们的颂扬之情。”兰登也知道,像许多其他的宗教艺术家一样,拉斐尔也是一个可疑的私下里的无神论者。

维多利亚小心翼翼地把资料放回兰登口袋里。“那么他埋在哪儿? ”

兰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拉斐尔葬在万神殿,信不信由你。”

维多利亚将信将疑。“哪个万神殿? ”

“就是那个拉斐尔,就在那个万神殿。”兰登不得不承认,万神殿并不是他所预料的第一个标识的存放地。他琢磨着,第一座科学祭坛会在某个安静偏僻的教堂,带着点神秘色彩。即使在十七世纪,那有着庞大而镂空的穹顶的万神殿也是罗马城里最有名的一个场所。

“万神殿真的是教堂吗? ”维多利亚问。

“那是罗马最古老的天主教堂。”

维多利亚摇摇头。“但你真认为第一个红衣主教会在万神殿被杀吗? 那可是罗马最热闹的景点之一。”

兰登耸耸肩。“光照派说过他们想让全天下都来看.在万神殿杀死一个红衣主教确实会让某些人开开眼。”

“但这个家伙怎么能指望在万神殿杀人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呢? 这根本不可能嘛。”

“跟从梵蒂冈绑架走四个红衣主教一样不可能吗? 这首诗歌已说得很明白了。”

“你肯定拉斐尔是葬在万神殿里的吗? ”

“他的陵墓我见过很多次了。”

维多利亚点点头,但看上去仍很不安。“现在几点了? ”

兰登看了一下表。“七点半。”

“万神殿远吗? ”

“大概一英里远,我们还有时间。”

“诗上说桑蒂的土冢。你看这意味着什么? ”

兰登加快脚步斜穿过侍卫营的院子。“土冢? 事实上,罗马大概没有哪个地方比万神殿更具有土地的气息。万神殿之名就来自于这里最初信奉的宗教——泛神崇拜一一对一切神的崇拜,尤其是对大地之母的异教神的崇拜。”

偌大的万神殿的主厅竟是特意为盖亚而建造的——是大地女神的纪念物,兰登作为一名学建筑的学生,着实有些惊愕。主厅的比例极为精确,一个硕大的球体恰到好处地置于大楼中,连一毫米空间也没多出来。

“好吧。”维多利亚说,听上去她更信服了。“那么魔鬼之窟呢? 从桑蒂的土冢举步,那里有个魔鬼之窟? ”

兰登对这个还不是那么肯定。“魔鬼之窟肯定是指那个天窗。”他做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猜测,“肯定是指万神殿屋顶上的那个著名的圆形开口。”

“但那是教堂啊,”维多利亚不费力地跟在他身边说道,“他们怎么会把那个开口称作魔鬼之窟呢? ”

实际上兰登自己也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他从未听说过“魔鬼之窟”这个说法,但他确实回想起公元六世纪时对万神殿的一个著名评论,那个评语,说也奇怪,现在看来十分恰切。圣徒比德①有一次曾写道,万神殿屋顶上的那个洞是卜尼法斯四世给万神殿祝圣时逃跑的魔鬼钻出来的。

『注①:圣徒比德(The Venerable Bede,672或673 -735),盎格鲁-撒克逊神学家、历史学家。』

“那为什么,”他们走进一个稍小一点儿的院子时维多利亚又问,“为什么光照派要用‘桑蒂’这个姓呢? 既然他是以‘拉斐尔’而闻名。”

“你问了很多问题。”

“我爸爸以前也常这样说。”

“有两个可能。第一.拉斐尔这个字音节太多,会破坏这首诗歌的五音步抑扬格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