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作想,如果松村当时还是个年轻人,会出现那样的反应是理所当然的。刚才晃彦也说过,上原和瓜生和晃都疯了。
“是你们中的谁提出要杀害须贝的?”勇作问,但晃彦断然否认。
“没人提出,我们不曾谈到那种事。不过,我们俩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
“于是你们共谋杀害他?”
“共谋的人是松村先生和澄江小姐。澄江小姐也听松村先生说过瓜生家的秘密,应该理解事情的严重性。如果能够避免,我并不想将她卷入这件事。”晃彦遗憾地蹙眉。
“你原本打算怎么做?”勇作问,“你果然还是打算杀掉须贝吧?”
“当然,”晃彦说,“那份档案夹绝对不能交给那个男人,连让他看也不行。”
“为了不让他重复那种疯狂的研究?”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更重要的,是不能让须贝知道目前还有三名受害者活着。要是须贝知道了,一定会去找他们。我们有义务保护那三人的生活。”
“况且,其中一人是你的岳父。”
“不光是因为这样。他们其中一人已经成了政坛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要是须贝知道那个人的脑中依旧存在控制情感的线路,不知道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政坛?”
勇作听到这两个字,想起了江岛壮介说的话。计划逃亡的带头者好像叫席德,而目前身为某派系的智囊、闻名全国的人也叫席德。
晃彦察觉勇作发现了什么,低声说:“这件事极为机密。因为是你,我才说。”
“我知道。总之,你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决定杀他的?”
“只有这个方法才能解决问题。”
“果然是用十字弓?”
晃彦闻言,忍俊不禁。“怎么可能?我打算用手枪。”
“手枪?”
“我父亲的遗物之一,但没人知道他有那把枪。我想,这最适合当凶器。于是我来勘察现场,结果却发现这里藏着十字弓和箭。我想,大概是松村先生藏的。如果有人替我动手倒也不错。但发现那不是毒箭时,我慌了。剩下的一如你的推理。”
“松村知道是你换的箭吗?”
“不,他到现在大概也不知道。”晃彦回答,“因为他一心以为三支箭都有毒。”
“原来是那样啊……”勇作低喃,然后想到了一件事,“那封密函……是你寄的?”
晃彦尴尬地搔搔人中。“为了救弘昌,我只好那么做。我试着告诉松村先生,我想寄那种密函给警方。他认为那么做无妨。他说,如果因此被捕,那也只有认命。”
勇作这才想通,难怪松村会那么干脆地认罪。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已作好心理准备。
“你一得知须贝正清遇害,马上就去了须贝家,对吧?是为了夺回档案夹?”
“是啊。此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没收留在须贝家的资料。”
勇作想,所以须贝正清的父亲留给他的那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才会不翼而飞。
“我弄清须贝正清遇害的始末了,也能理解你们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
晃彦缓缓地眨眼,将下巴抬到四十五度角。
“不过,你还没说到重点。”
“我知道,”晃彦说,“早苗小姐的事,是吧?”
“我祖父去世后,接任社长的是须贝正清的父亲忠清。他企图让那个计划在自己手上复活,却没有研究资料。于是他看上了唯一的生还者早苗。他认为如果聘请学者调查她的脑部,应该就能掌握各种专业知识。”晃彦再次开口。
“须贝他们那天晚上想抓走她?”
“好像是。他们大概认为,要抓走低能的她只是小事一桩,而且想将那个计划保密的上原博士等人应该也不会张扬,但没想到她抵死不从,结果就……”
晃彦没有说下去。
“原来如此……”
勇作咬紧了牙根。原来早苗是想从来路不明的男人手中逃离,才会纵身从窗户跳下。勇作还记得她生性胆小。他心中涌起悔恨,他好几年不曾眼眶泛热了。
“这个还你。”晃彦递出笔记本,“多年的疑问解开了吧?”
勇作收下笔记本,看着封面的文字——脑外科医院离奇死亡命案调查记录。他想,或许不会再翻开这个笔记本了。
“对了,我想告诉你一件关于早苗小姐的事。”晃彦有些正经地说。
“什么?”
“我刚才说过,她在动完脑部手术之后智力开始减退。但其实,她的身体在那之前就有了变化。”
“变化?什么变化?该不会是……”
“她怀孕了。”晃彦说,“似乎是与其他受验者怀上的小孩。她本人无意堕胎,所以当时正在待产。从怀孕的第六个月起,她出现了精神异常的情形,到了第八个月,她的智力明显开始减退。相关人士慌了手脚,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小孩子生下来了也无法养育。不过,他们也束手无策了,迫不得已,只好让她分娩。她产下的是男婴。”
“早苗小姐有小孩……”
勇作想起了一件事。她总是背着一个洋娃娃,是将那当成了自己的小孩。
“那个孩子后来怎样?”
晃彦先是移开视线,隔了一会儿才说:“被人领养了。其他受验者当中,有人的妻子因为体弱多病无法生小孩,是那个人领养了早苗小姐的孩子。上原博士能够在出生证明上动手脚,让那个小孩以亲生骨肉的身份入籍。那名受验者的妻子长期住在疗养院里,只要说是她在那里生的,亲戚们也就不会觉得可疑了。这件事情在相关人士当中,也只有当事人和当事人的父亲,以及上原博士知道。”
“当事人和当事人的父亲?”勇作听到这几个无法理解的字,表情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相关人士当中,就只有你祖父与你父亲这一对父子……”
勇作看着晃彦的脸,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是……你?”
“我高二时知道了这一切。”
“是吗……”
勇作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体里流着和早苗相同的血液。想到这里,他的心中萌生了一种类似略感忌妒的微妙情感。
“对了,那个笔记本里写道,你去早苗小姐的坟前祭拜过?”
晃彦指着勇作的手边问。
“只去过一次。”
“你记得那座墓在哪里吗?”
“不记得了,后来父亲再没带我去,我早就忘了。”
晃彦从石阶上起身,面对瓜生家的墓。
“早苗小姐就在这下面。”
“什么?”勇作失声惊呼,“不会吧?不是这种墓。”
晃彦却说:“这里大约五年前重建过。她的确就在这下面。她是我的生身母亲,所以我父亲将她葬进了这里。”
勇作走近坟墓,环顾四周。当时看到的情景是这副模样吗?觉得应该更大,肯定是因为自己当时还小。
勇作回过神来,发现晃彦正盯着自己,于是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吗?”晃彦问他。
“缘分?”
“你和我啊,你不觉得?”
“当然觉得,”勇作回答,“不过,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或许也就不觉得那么不可思议了。你的身世如此,而我又一直对早苗小姐的死心存疑问。我们两个人会扯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
“不,真的是那样吗?撇开我的事情不谈,为什么你会对早苗小姐的死那么执著呢?”
“那是因为……她对我而言是一个重要的人。再说,这也是我父亲生前很在意的一起命案。”
“可是,为什么早苗小姐会那么吸引你?另外,为什么令尊只对那起命案感到遗憾?”
晃彦连珠炮似的发问。
勇作懒得回答,用力摇头。
“你想说什么?”
“你到她坟前祭拜,”晃彦说,“那本笔记里写道你们到她坟前祭拜的事。很奇怪。我听我父亲说,应该只有领养她小孩的人,才知道早苗小姐埋在瓜生家的墓里。”
“……什么意思?”
“能到她坟前祭拜的,只有领养她小孩的人家。"
“你是想说,只有你们能去祭拜她吗?”
“不是。除了我们,就算还有人去祭拜她也不奇怪。毕竟……”晃彦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继续说,“毕竟,早苗小姐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
勇作无法立即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不,他能理解,但应该说事情太过突然,他无法相信。
“你说什么?”勇作发出呻吟。
“早苗小姐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人由瓜生直明收养,另一人则是由妻子患有不孕症的夫妇收养。这对夫妇也是在上原博士的协助之下,让孩子以亲生骨肉的身份入籍。这两个小孩是异卵双胞胎,所以不像一般的双胞胎那样长得一模一样。”
晃彦的声音钻进勇作耳中,勇作感觉脚底下仿佛裂开了一个大洞。
“你说什么?”勇作又问了一次。
晃彦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沉默持续了良久,风从脚边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