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让壮介却步的,是要对身体动手术,这毕竟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然而,经过一天的考虑,壮介下了决心。他觉得比起客死街头,身体受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诊所位于瓜生工业内。从外面看来平淡无奇,里面却有各种最新颖的仪器。不管怎么看,都不觉得那是一家企业的医护站。

除了壮介,还有六名受雇担任实验对象的年轻人。大家年纪差不多,其中有两名女性,还有一名男子听说是中国人的孤儿,每个人都穷得不名一文。

他到诊所的第一周就动了第一次脑部手术。伤口马上就不痛了,但头上始终缠着绷带,无法查看被动了什么手脚。唯有被带到上原那里进行实验时,才会取下绷带。然而,那时还是看不到头部。由于洗澡时不能洗头,所以每当实验时,女护士都会替实验对象吹头皮。四周也没有镜子。纵然从绷带上触碰头部,也只有硬硬的感觉。

实验内容很奇特。上原博士会问许多问题,实验对象只要针对他的问题回答感想即可。但不可思议的是,当时发生的事总记不清楚,只记得感觉很舒服,好像很愉快,所以实验并不那么令人讨厌。

令人讨厌的是要被关在诊所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据说一年当中一步也不能外出。这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而言,或许才是最痛苦的事。

实验对象当中,有一个叫席德的男人,长相剽悍。约到了第五个月,席德提议大家先预支所有薪水,再一起找机会逃跑。

包含壮介在内,一共有三人决定参与这项计划,其中就有那个孤儿。

问题在于头部该怎么办。关于这点,席德有一个有利的消息。据说不久就会再动一次手术,将脑部恢复原状,这样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四人偷偷拟订计划,为逃出去作准备。最后决定由席德先向上头请求预支薪水,等到上头答应了,剩下的三人再提出要求。当时要求预支薪水的理由。是大家都想早点拿到钱。

不久,进行了第二次手术。一个月后拆除了绷带,他们照镜子一看,头上只留下一点伤痕,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某个雨夜,四人决定逃跑。协助他们的是一名护士,众人意识到她大概和席德有那种关系。

大家在雨中奋力狂奔,到了附近的神社。已淋成落汤鸡的四人握手欢呼。

“那么,保重啦!”一阵喧闹之后,席德说。

听到这句话,其他三人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注意身体!”

“后会有期!”

“再见。”

四人在雨幕中各奔东西。

“然后我销声匿迹了很久,等风头过去后才到中央电气开始工作。瓜生工业似乎没有太过声张。说不定那件事真的不能摊在太阳底下。不久我就有了妻小,一直过着朴实的生活。后来,过了二十年风平浪静的日子,就在我几乎忘了从前的事时,突然因意外受伤三接下来的就跟刑警先生说的一样。我被送进的那家医院,医生就在当时的医护站里工作过。可是他对我们逃跑一事只字不提,只劝我一定要请上原博士检查。他说,我们的脑袋里埋了一颗炸弹。”

“炸弹?”勇作惊讶地看着壮介的脸。

“这当然只是个比喻。”他说,“据他说,因为我们是在实验做到一半时逃跑,所以脑部没有完全恢复,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负面影响,炸弹指的就是这个意思。于是我请上原博士替我诊治,他在检查后认为,已经不宜动手术了。”

“哦?”

“他说,稍有闪失,局面可能会更糟。于是就任由炸弹埋在我脑中了。”

“那么现在也……”

“是的,”壮介点头,“炸弹还埋在我脑中。但相对地,他说会尽力作最完善的处置,以随时应变。上原博士握着我的手,为这件事情向我道歉。他说非常后悔自己当时居然抵挡不住研究的诱惑,将别人的身体当作实验对象,并说他不期望我能原谅他,但希望至少今后能在各方面助我一臂之力。”

“原来如此,”勇作点头,“是这么回事啊。”

“但不只是博士一个人有错。我并不是受骗上当,而是心甘情愿为钱卖身。博士却说,他不该抓住为钱所苦的人的弱点,他认为这是耻辱。”

勇作想,由此可见上原雅成的为人,他恐怕饱受良心的责问长达二十多年。

“不过,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实验呢?你的脑部被动了怎样的手术?”

勇作问,但江岛壮介摇了摇头。

“我到现在也不清楚。”

“不清楚?”

“是啊。上原博士也不告诉我那件事。他说不知道更好,他

希望永远不让那件事曝光。不管我怎么求他,这一点他就是不

肯让步。”

“电脑式是指什么?”

“我们听过那个词,但没听说过是什么意思。”

“哦……”

“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壮介说,“我不知道这些事情和这次的命案有什么关系,但只能祈求它们无关。”

勇作默不作声。它们不可能无关。

“刑警先生……你真的会保守秘密吧?”壮介再度询问勇作。

勇作肯定地点头。“我答应你。”

“但要是和命案有关……”

“那我也会在不说出这些的情况下逮捕罪犯。我想罪犯大概也不会说出这件事。”

“那就好。”

“最后,我想再请教一件事。”

勇作重新端正坐姿说道,壮介见状也挺直了背脊。

“你刚才说实验对象中有女性,对吧?”

“是的。”

“其中有没有一个姓日野、叫日野早苗的?”

壮介露出眺望远方一般的神情,良久,轻轻点头。“早苗小姐……嗯,有。我不确定她姓什么,但确实有一名女性叫早苗”

“果然没错……”

“她怎么了?”

“没什么。”勇作感觉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5

美佐子走在通往瓜生家的路上,她想回去拿些换洗衣物。

她回娘家已经五天了。

这五天,美佐子是在一种复杂的心情当中度过的。她什么也没对父母说,瓜生家也无声无息,大概是因为弘昌仍被警方拘留,瓜生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美佐子已经作好了离婚的心理准备,不过,她不愿意让这场婚姻就这样画下句号,至少要等到知道真相后再劳燕分飞。

该怎么做才能知道真相呢?静待勇作和自己联络就好?但前几天在电话中,勇作给她的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

该不会当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吧?美佐子越想心越慌。

美佐子抵达瓜生家前面时,一辆轿车在她身边停下。车门打开,下车的是见过几次面的西方警部和织田警部补。

西方一看见她,淡淡一笑,点头致意。“听说你回娘家了。”

美佐子暧昧地点头,想,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但她说不出口,其实自己等会儿拿了换洗衣物就要再回娘家。

“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美佐子一问,西方突然和织田对视一眼,然后说:“我们是来问话的,想确认一下调查上的重点。”

西方特别强调了重点两个字。

“你们要问谁?”美佐子问。

西方用小指搔了搔耳后,说:“先召集大家再说。”

美佐子本打算悄悄前往别馆,再悄悄离开,但连这也办不到了。迫不得已,她只好按下对讲机的按钮,喇叭里传来晃彦的声音。

美佐子隐藏尴尬的心情,说明原委后,晃彦说:“请他们进来。”

她带警察们到主屋后,晃彦来玄关迎接。他的目光对着警察们,而不是美佐子。

“你们是要来告诉我们,要放弘昌回来了吗?”他眼神锐利。

西方舒了一口气,回答:“那要看待会儿谈得如何。”

亚耶子、园子和女佣澄江陆续到客厅里集合。澄江站在墙边,美佐子等三个女人在沙发上坐下,晃彦半倚在家庭式酒吧的椅子上。

“真是不好意思,把大家叫过来。”西方的视线扫过众人,说道,“关于这次命案,已经出现了破案的曙光。我们今天特来报告这件事。”

“弘昌怎么样了?”亚耶子发出近似惨叫的声音。

西方对她伸出手掌,示意她少安毋躁。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专案组收到一封密函,上头写了寄信人认为弘昌不是凶手的证据。目前我们还不能详细说明密函的内容,不过,经过反复讨论,我们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密函中的内容大部分都是真的。”

当西方说出密函这两个字时,众人脸上现出了惊愕。美佐子也十分吃惊:究竟是谁寄出那种东西?

“这么一来,”亚耶子不禁开口,“弘昌是无辜的吧?”

西方却摇摇头,似乎是不希望她期待得太多。

“目前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如果没有证据证明,基于新的见解得出的推论属实,就无法断定弘昌先生是无辜的。”

“那项新的见解是什么?”晃彦问。

西方前进几步,站在园子身旁。

“园子小姐,案发当天十一点半左右,你悄悄回到家里进入书房。可是当时十字弓就已经不见了,对吗?”

园子肯定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