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后又过了很久,瓜生晃彦才决定志愿。这件事有如强风过境,飞快地在学生之间传开。除了因为这事众所瞩目,其内容也令大家跌破眼镜。
他好像要报考统和医科大学——听到这件事,最惊讶的人大概就是勇作了。瓜生晃彦要当医生?还和自己报考同一所大学?
考试当天,勇作在考场遇见晃彦,原本打算碰到他也要假装没看见,双脚却不听使唤,朝他走去。而晃彦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口
“考得怎样?”勇作问。当时考完了语文和数学,当天还剩下社会一科,次日是自然和英文。
“还可以。”晃彦转动脖子,模棱两可地回答,然后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想当医生的?”
“大约初中时。”
“真早啊。”
“你呢?”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一阵冷风吹来,弄乱了晃彦的刘海。他边拨头发边说:“人的命运,冥冥之中都已注定。”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摇头,“考试加油!”说完,他就回考场了。
这是勇作和晃彦在学生时代的最后一次对话。
当时,瓜生晃彦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那件事情改变了他的命运。到底是什么呢?
勇作从椅子上起身。柏油路反射的阳光非常刺眼。他又在院内兜了一圈,然后离开了从前称为红砖医院的建筑物。
回到岛津警局,以西方为首的专案组主要成员正要离开会议室,四周充满了既紧张又亢奋的气氛。勇作的直觉告诉他,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们要去哪里?”一发现织田的身影,勇作便抓住他的衣袖问。
织田一脸不耐,粗鲁地回答:“瓜生家!”
“发现什么了?”
织田甩开勇作的手,脸上浮现出一抹讨厌的笑容。“白色保时捷和白色花瓣,我们要去抓瓜生弘昌。”
2
“为什么?!”
从玄关的方向传来亚耶子近乎惨叫的声音。在客厅的美佐子和园子闻声一同起身,女佣澄江也从厨房冲了出来。
她们跑到玄关,只见亚耶子将弘昌藏在身后。与她对峙的是以西方警部为首的数名刑警,勇作也在其中。美佐子看到他时,他也瞄了她一眼。
“请你们告诉我,为什么要抓这个孩子?他什么也没做啊!”亚耶子微微张开双臂护着弘昌,向后退了一步。
美佐子见状便明白了,原来西方他们是来带弘昌走的。
“他是不是什么也没做,我们警方自会判断。总之,我希望他能跟我们去一趟警局。”西方的语调虽然温和,却有一股不容抗辩的意味。他看着弘昌,而不是亚耶子。
“我不答应。如果有事的话,就请你们在这里讲。”亚耶子激动地摇头。弘昌不发一语地低着头。
“嘿!”西方故意叹了一口气,“那我就告诉你理由。”
“好,我倒想听听你怎么说。”亚耶子瞪着西方。
西方依旧不让自己的眼神和她对上,只问弘昌:“你平常都是开那辆白色保时捷去大学上课,嗯?”
弘昌像是吞了一口口水,喉结动了一下,含糊地应道:“是的。”
“那天,命案发生那天也是?”
“嗯……”
“好。”西方点头,看着亚耶子的脸说,“从案发至今,我们一直倾全力打听线索,结果找到了一个当天白天在真仙寺附近看到一辆白色保时捷的人。”
“不会吧……”亚耶子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因为那种小事,就怀疑我家弘昌,你们真可笑。白色保时捷路上到处都是。”
“没那回事。”西方立即予以否定,“那种车没有便宜到到处都是的地步,但这是主观的问题……不过,如果听到这个,夫人应该也能明白吧:那名目击者连保时捷座套是红色的都记得。这和弘昌先生的车相吻合。”
亚耶子顿时语塞,将脸微微转向躲在身后的儿子。听到警部这么说,她心中肯定升起了不安。当事人弘昌苍白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吧?来,请你让一步。”
当西方击败对方,昂然自得地这么说时,园子突然丢出一句:“他有不在场证明。”
四周的空气仿佛因她那锐利的语气而颤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弘昌哥有不在场证明,不是吗?”她又说了一次。
西方一脸莫名其妙地说:“不在场证明?很遗憾,弘昌先生没有。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之间的一个小时,他行踪不明。”
“一个小时是不够的。”园子顶回去,“要犯罪的话,就必须先回一趟家拿十字弓,不是吗?要是先回家再去真仙寺的话,一小时根本来不及。”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自信。美佐子不知道,这能否增加她这番话的可信度。
但西方警部盯着她的双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微微摇头。“我很清楚,你为什么那么自信地一口断定。不过很可惜,我们早就拆掉了防火墙。”
“防火墙?”
发问的人是亚耶子。所以西方看着她。“当我们开始怀疑弘昌先生时,不在场证明自然成了问题。诚如园子小姐所说,只有一小时并不可能犯案,所以其中可能有陷阱。经过一阵令人头痛的思索,才发现我们从一开始就被骗了。箭的确插在被害者的背上,而且那支箭与那把十字弓是配套的。不过,那支箭也不见得一定是由那把十字弓射出的。”
美佐子吃惊地张开嘴巴,亚耶子也做出相同的动作。但弘昌和园子却不见这种变化。
“仔细一想,其实很简单。只要这样握住箭……”西方一个握拳,用力挥出拳头,“或者就像用刀一样从背后刺下,根本不需要用什么十字弓。弘昌先生那天只带了一支箭出门。当然,他事先制造了十字弓放在书房里的假象,这是一个单纯的陷阱。”
“须贝先生遇害的现场附近,有没有发现十字弓呢?”站在美佐子背后的澄江隔着她的肩膀发问。
美佐子回头一看,澄江的脸色变得一片惨白。
“有。就在距命案现场不远的地方。只不过,”西方说,“案发次日才发现。凶手可能是在犯案当晚才丢弃的。”
澄江低喃道:“怎么会这样……”她的声音中带着深沉的悲怆。美佐子不禁再度盯着她的脸。
“可是……可是,这样一来不是很奇怪吗?尸体一发现,警方马上就赶到这里来看十字弓在不在。当时,十字弓确实不见了。”亚耶子拼死抵抗。
但西方似乎早料到她有此一着,听她说到一半,就闭上眼睛开始摇头。“那也很简单。只要有人在警方来之前,事先将十字弓藏好就行了。”
“谁会那么做?根本不会有人……”亚耶子话说到一半,回头看园子,“是你吗?你那天从学校早退回家,就是为了这个?”
“不是。你别乱说!”园子泫然欲泣地叫喊,“你们有什么证据?这不过是你们胡猜的。”
西方的脸上出人意料地露出微笑。他仿佛打出王牌似的,从西装内袋拿出一个塑料袋。
“你们知道这里头装的是什么?这是命案发生次日,在这个玄关发现的白色菊花花瓣。我们充分调查过相关人等的鞋子,命案当天地上并没有这种东西。所以我认为,在我们收队之后,回到这个家的人,去过某个有白色菊花的地方,花瓣粘在鞋子上被带了回来。符合这点的只有晃彦先生和弘昌先生两人。什么地方有白色菊花呢?”
他又将手伸进西装口袋,拿出一张照片。“这里是须贝先生遇害的现场,仔细看就会发现照片中拍到了脚边的白色花瓣,因为当时供奉在墓前的白色菊花散落一地。于是,我们将在这里捡到的花瓣和命案现场的花瓣进行比对,结果发现,两者是在相同条件下生长的同一种花。由此证明,晃彦先生和弘昌先生两人之一,曾经到过命案现场。”
西方脱下鞋子,走进屋子,站到低着头躲在亚耶子背后的弘昌面前。“我们也调查了晃彦先生的不在场证明。但不管怎么想,他都不可能有充分的时间作案。因此可能涉案的人就只剩下你了。好了,请你说实话。事到如今,再怎么抵赖,也只是白费力气。”
警部的声音响彻屋内。
在众人屏息注视之下,弘昌缓缓转头。他看着西方,如人偶般没有任何表情,只张开嘴巴。
“你们猜错了。”他低声道。
“猜错?猜错了什么?”西方焦躁地提高音量。
弘昌舔了舔嘴唇,用真挚的眼神看着警部。“我的确去过墓地,但凶手不是我。我到达时他已经被杀了。”
3
回到岛津警局,西方警部亲自对弘昌重新展开侦讯,之后再根据他的口供,向园子等人问话。
勇作在会议室里待命,按照自己的方式整理陆续传来的信息。有同事乐观地认定弘昌就是凶手,但勇作相信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相信弘昌的口供,则事情的经过如下:
七七那天晚上,弘昌首次看见父亲的十字弓。当时,他心中尚未萌生任何杀人念头,只不过认为,那或许是一件用来杀人的简便武器。
对他而言,次日才是重头戏。
那天,他打算下午再去学校,早上便在自己房间里看书。
当他从二楼洗手间出来要回房间时,玄关传来声音。弘昌马上意识到,发出声音的人是父亲从前的秘书尾藤高久。
不久,弘昌听见亚耶子的声音,那和她平常的语调不同,好像有点激动、亢奋。尾藤问:“只有你在家吗?”她回答:“嗯,园子和弘昌都去上学了。”
弘昌站在楼梯上想,她一定是搞错了。吃完早餐后,母子俩一直都没碰面,她才认为弘昌也去上学了。
两人好像走上二楼,弘昌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然后隐忍声息,感觉亚耶子和尾藤从他房前经过,好像进了亚耶子的卧室。
他并非全没察觉母亲和父亲前秘书之间的关系,但不愿去想自己深爱的母亲和野男人沉溺于爱欲一事,所以故意视而不见。
弘昌想象那间卧室里正在上演的好戏。每个房间都有相当完备的隔音设备,整个家里鸦雀无声。即便如此,弘昌似乎仍能听见母亲将欲望表露无遗的喘息声和床铺咿咿呀呀的摇晃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走出房间,潜行至母亲的卧室门口,跪在地上,右耳贴在门上。
“……不行啦。”
他先听到了亚耶子的声音。那声音太过清晰,弘昌霎时还以为她是在对自己说话。
尾藤说了些什么,但听不见。
“因为,那不属于我嘛。”又是亚耶子的声音。
接着是尾藤的声音,但很低沉,从门的那一边传过来,更加模糊。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传进弘昌耳中的都是出乎意料之事。他们可能是完事之后在谈天。弘昌和刚才一样,悄悄回到房间。
又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亚耶子和尾藤走出房间的声音。弘昌将门打开一条细缝,偷看外面的情形。家里似乎又来了一个客人——须贝正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