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彦邀壮介共用晚餐,壮介谢绝了,站起身来。

“那我送您回家。”

“不,不用了。我自个儿慢慢晃回去。”壮介赶忙挥手。

“天气有点冷了,对身体不好。我会担心,请让我送您。”晃彦坚持。

壮介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美佐子目送两人出门,然后整理客厅。她捡起晃彦随手放在地上的西装,正想挂上衣架,有东西咚地掉在地上——一管瞬间接着剂。

他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是在大学的研究室里用的?晃彦经常带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回家,但瞬间接着剂还是头一遭。美佐子感到不可思议,但还是将它放回西装内袋。

晃彦回家的时间比想象中还晚,美佐子将晚餐的汤再次加热,但晃彦对晚归没作任何解释。美佐子随口问道:“路上堵

车吗?”晃彦也只是模棱两可地回答:“嗯,听你这么一说,的确很堵。”

美佐子边吃边问晃彦,警察是否去过大学。他不以为意地回答:“来过。”

“他们问了你什么?”

“没什么,就跟昨天问你的一样。”

“比如问,你白天在哪里吗?”

“差不多。”

晃彦不疾不徐地喝汤、吃色拉和烤牛肉,没有任何不自然的表情。

“你怎么回答?”

“什么?”

“就是,”美佐子喝下葡萄酒,说,“当他们问你白天在哪里的时候。”

“噢,”他点头,“我回答在研究室里吃外卖套餐。店员应该记得我,没什么好怀疑的。”

“哦。”她简短地应了一声,心想,和仓勇作却在怀疑你。

“那种店里的东西好吃吗?是大学附近的餐厅,对吧?”

“没什么特别。不过以价格来说,还算可以。”

“其中有没有你讨厌的菜色?”比如蒲烧鳗鱼一目美佐子没说出口。

“有时候会。不点那种东西就好——”晃彦说到这里,好像突然屏住了气。他一定是想起了昨天要的套餐和现在说的话互相矛盾。美佐子不敢看他的表情,眼睛一直盯着盘子。

“你怎么问这个?”晃彦问她。

“没什么……只是在想你平常都吃些什么。再来一碗汤?”美佐子伸出右手,想,自己演得还真自然。

晃彦也没有露出怀疑她的样子,以平常的语调回答:“不用了。”

两人之间持续着短暂的沉默,只有刀叉碰到盘子的声音。美佐子觉得,两人最近吃饭时交谈的话题变少了。

“今天来了两个警察,看到其中一个,吓了我一大跳。居然是我以前的同学。”

“咦?真的假的?”美佐子为晃彦斟上酒,脸露惊讶。这次的演技并不怎样,但他好像没发现。

“他从小学到高中都跟我同校,很活跃,又会照顾人,总在班上大受欢迎。而且他是那种刻苦耐劳的人,念书就像在堆小石头一样,一步一个脚印。”晃彦放下刀子,用手托住下巴,露出回想往事的眼神,“正好和我相反。”

“咦?”

“他正好和我相反,我怎么也无法和身边的同学打成一片。我觉得每个人都幼稚得不得了,像废物一样,而且我对一般小孩子玩的游戏毫无兴致。我不觉得自己奇怪,反而认为他们有问题。”他将叉子也放在刀子旁,“他就是那种孩子的典型代表,带领大群同学,不管做什么都像领袖一样,连老师也很信任他。”

“你……不喜欢他?”

“应该是。我对他的一举一动都看不顺眼,可又觉得,我好像在透彻地了解他这个人之前,就已意识到了他的存在。怎么说呢?该说是我们不投缘吗?总之,我总会下意识地想排斥他,就像磁铁同极相斥一样。”晃彦将杯中剩下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像是要映照出什么似的,将玻璃杯举至眼睛的高度。

“但不可思议的是我现在却对他有一种怀念的感觉。每当我试图回想漫长的学生生活时,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中却总是鲜明地浮现出他——和仓勇作。”

“因为你们是宿敌吗?”美佐子说出从勇作那里听来的话。

晃彦复诵了一遍,说:“是啊,这或许是个适当的说法。”他频频点头。

“不过,还真稀奇啊。”

“什么?”

“第一次听你提起小时候的事。”

晃彦像突然被人道破心事般移开视线,说:“我也有童年啊。”

他从椅子上起身。盘中的烤牛肉还剩下近三分之一。

6

须贝正清的书房和瓜生直明的正好相反,重视实用性甚于装饰性。房里连一张画都没有,每一面墙都塞满了书柜和橱柜。那张大得令人联想到床铺的黑檀木书桌上放着电脑和传真机。

“那天……命案发生的前一天,外子一回到家就马上跑到这个房间,好像在查什么资料。”

行惠淡淡地说。丈夫遇害才过一天,但一肩扛下须贝家重担的她,似乎已重拾冷静。

“什么资料?”织田打开抽屉,边看里面边问。

行惠摇摇头。“我端茶来的时候,只看见他好像在看书。那不稀奇,我也没特别放在心上,所以才没告诉警方。”

“那是一本怎样的书?”勇作问。

行惠以手掌托着颧骨,微偏着头说:“印象中……好像是一本像资料夹的东西。”

“多厚?”

“挺厚的,大约这样。”行惠用双手比出约十厘米的宽度,“而且感觉挺旧的。我当时瞄了一眼,纸张都泛黄了。”

“资料夹……纸张泛黄。”织田用右手搓着脸,像在忍耐头痛,转而问站在行惠身边的男子:“尾藤先生,你呢?你对那个资料夹有没有印象?”

“没有,可惜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尾藤缩紧了本就窄小的肩膀。行惠听到要调查正清的书房,于是把他找来了。

“命案发生的前一天,听说你和须贝先生为了看瓜生前社长的藏书,去了瓜生家一趟?刚才夫人说她看见的旧资料夹,是不是从瓜生家拿来的?”

“可能是。”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不,因为,”尾藤露出怯懦的眼神,“我跟其他警察说过好几次了。须贝社长说想自己一个人参观前社长的书库,我和瓜生夫人才一直都在大厅里。因此,我完全不清楚须贝社长对什么书感兴趣。”

织田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

勇作决定放弃从行惠和尾藤口中问出有效证言的希望,开始寻找行惠印象中的那本厚资料夹。巨大的书柜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但资料夹的数量并不多。环顾一圈下来,书柜中似乎没有他们想找的东西。

“你先生在这里查资料时,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像是英文字典之类的?”织田查看过书桌底下和书柜里,表情有点不耐烦地问。

行惠偏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指着勇作身旁的橱柜:“英文字典是没有,不过当我进来的时候,他从那里拿出了一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

那个橱柜有十层没有把手的抽屉。

“我想应该是从最上面那层抽屉拿出来的。”

勇作伸手拉抽屉。织田也大步走过来,看向里面,却没有看到笔记本。

“里面什么也没有。”勇作说。

行惠也走了过来。“咦?真的……”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抽屉,瞪大了眼睛。

“其他层倒是放了很多东西,这个橱柜究竟是怎么分类的?”织田一边陆续打开第二层以下的抽屉,一边问。

“我不知道分类的方式,这个橱柜里放的应该是外子的父亲留给他的遗物。”

“须贝社长的父亲……是前社长之一哕?”织田问。

“是的。”

勇作和织田依序查看抽屉里的物品。果然如行惠所说,他们找出了一件件正清的父亲须贝忠清担任社长时的资料,包括新工厂的建设计划、营运计划等。或许这些是他为让儿子学习管理而留下的实用教科书。

“你先生经常阅读这里面的资料?”

对于织田的问题,行惠歪着头说了声“不知道”,又说:“外子曾说,这些旧东西虽然可以代替父亲的相簿,对工作却没有帮助。所以我想他应该不常拿出来看。不过,他那天确实从这里面拿出了一本笔记本。”

“那笔记本却不见了。”

“似乎是这样。”行惠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尾藤先生对那笔记本有印象吗?”

冷不防地被织田这么一问,尾藤赶忙摇头否认,“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那个橱柜的事。”

“哦。”织田一脸遗憾。

有两本资料不见了。

勇作在脑中思考,一本是厚厚的资料夹,另一本是黑色封面的笔记本。共同之处在于,两本都是旧资料。它们为什么会从这间书房消失呢?

“昨天到今天,有人进过这房间吗?”勇作问。

“这里?”行惠夫人像歌剧演员般将双手在胸前交握,面向正前方,唯有黑眼珠看向斜上方,“昨天的场面很混乱……说不定家里的人有谁进来过。”

“昨天在这栋屋子里的,只有你的家人和佣人吗?”

“不,晚上还有几个亲戚赶来。噢,还有……”她轻轻拍手,“天色还早的时候,晃彦也来过。幸亏有他,不然只有我儿子俊和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