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忽听得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随即一道低低的怪叫声传来。

  “什么声音呀,怪渗人的……”绮霞抚着自己胳膊,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阿南便起身道:“我去看看,你在里面呆着吧。”

  她开门出去,四下一张望,看到隐隐绰绰的树丛之前,站着一条清瘦颀长的身影。

  阿南一时愣住了,万万没想到出现在外面的竟会是他。

  四下无人,她急步跨下台阶,走近他时却又想起,就在几天前,她也是在这样的暗夜中,孤身离开。

  而,诱引刺客出来的局,为什么会是他先出现呢?

  难道她之前的估计是错误的,公子……其实在此案中,也有作为?

  想着他冷冷说出顺天百万民众在地下瞑目的话,她心口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倦怠,眼中的火光也不自觉地熄灭变冷,往日那些看见公子便会自然而然涌起的欢喜,不知怎么的也变淡了。

  她看看周围,示意他与自己走到旁边僻静角落,压低声音问:“公子怎么来了?”

  暗淡的星月之辉下,竺星河静静看着她,说道:“怎么,只许你任性离开,不许我带你回去?”

  “我还以为你要过段时间才会来找我呢。”再度听到这熟悉又温柔的声音,阿南只觉得心口一酸,别开了脸,“难得,公子居然这么快就想起我了。”

  “偶尔……”看着她偏转的侧面,竺星河心下微动,缓缓道,“偶尔会觉得日子有点漫长,想着你若早点回来,或许大家在岛上也不会那么无聊。”

  “其实我也有点想念公子和大家了。”阿南笑了笑,说,“就是最近有点忙,事情还没办完呢。”

  “真的想我们吗?”在逆照的月光之下,公子眼眸幽黑深邃,像是一眼便可看穿她的心思,“看你这几日又出海又下水的,确实很忙碌。”

  知道他一直在暗中关注自己,阿南朝他笑了笑,但终究没法像以前一样兴奋起来。

  那一夜她决绝离开后,其实胸膛中一直有块地方空空的。她想那可能是,十几年付出却得不到回响的空洞吧。

  而如今,公子来找她了,她那空落落的心却并未被欢喜填满。失望就是失望,空了就是空了,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用自以为是的幻想来填补。

  “阿南,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爱闹别扭的人,怎么现在便任性了?”见阿南一直沉默,竺星河语气也变得无奈,“走吧,船在下方等你呢。”

  阿南迟疑了一下,问:“现在就走?”

  竺星河微微扬眉:“难道你又要说,这边还有事不能走?”

  阿南回头看向后方绮霞所在的小屋,皱眉道:“可这回,我真的有要事。”

  公子凝望着她的眼神更显幽晦,阿南眼前不觉又出现了十四年前,刚刚失去娘亲的她与他,在海上初遇时的模样。

  那时候她还以为,她终于找到了避风的港湾,能永远跟着公子走下去。

  她叹了口气,低低道:“这次真的很重要,公子等我一会儿吧,就一会儿,行吗?”

  “别任性了,阿南。”公子的声音沉了下来,“蓬莱阁周边全是朝廷官兵把守,因为你任性出走,所以我才亲自潜入此间来接你。就算我愿意陪你逗留,可司鹫还在船上等着呢,你多拖拉一刻,岂不是让他离险境更近一分?”

  “但是……”阿南看向下方码头,又看看后面绮霞所在的屋子,一时犹豫难决。

  绮霞自小在教坊长大,能认识几个字已是她上进,写了十来句便后背出汗。

  “发财的发字怎么写来着……”她正衔着笔头苦思冥想,阿南离开后虚掩的门微微一动,有人闪身进内,又将门关好。

  绮霞抬头一看,手中的笔顿时掉在了桌上,惊呼出声:“碧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烛光照出面前这条盈盈身影,灯光下如花枝蒙着淡淡光华,正是方碧眠。

  她笑而不语,只抬起手指压在唇上,对绮霞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向她走来。

  绮霞看着她在灯下的影子,激动地站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手,捏了又捏:“有影子、手是热的……太好了,碧眠你……你没有死!”

  方碧眠含笑轻声道:“是呀,那日我不愿受辱投河自尽,幸好被人救起,辗转来到了这里。这次看到你来了,就出来与你打个招呼。”

  “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当时听到你的噩耗,我们有多伤心……我们还顺着秦淮河一路撒纸钱给你招魂,不瞒你说,几个姐妹眼睛哭肿了,好多天都没法见人呢!”

  方碧眠抿嘴一笑,说道:“好姐姐,我就知道你疼我……咦,你今天的眼睛怎么也肿肿的,让我看看。”

  她说着,捧着绮霞的脸看了看,说道:“哎呀,怎么把墨汁擦到眼角了?赶紧过来,我帮你洗洗。”

  “是吗?”绮霞听说妆容出问题,赶紧抬手一看,见手指上果然沾了墨汁,不由懊恼,“写写画画的事情,我真是做不来!”

  方碧眠将绮霞牵到墙角脸盆架前,提起旁边水桶倒了大半盆水,又取下毛巾,示意绮霞先用水泼泼脸。

  脸盆正在及腰的地方,绮霞依言俯下身,闭上眼睛捧起水泼在脸上。正拿手擦眼角之际,她耳边忽有一阵风声掠过,似是笛声,又似只是她的幻觉。

  尚未听得真切,脑中晕眩猛然侵袭,她整个身子不由软软跪了下去,一张脸不偏不倚正面朝下,浸在了脸盆当中。

  绮霞心下大惊,抬手想要拉住方碧眠或扶住脸盆架,好直起身子,可晕眩的大脑让她整个人前倾,双手只在空中乱舞。

  她张口想要呼唤方碧眠,水却迅速从她的鼻孔与口中灌入,直达肺部。她剧烈咳嗽,却只让自己呛入更多的水,胸口越发剧痛。

  很快,昏沉的脑子中已经没了清醒意识。她的手痉挛地抓住自己的衣服,眼前出现了苗永望死后那张可怖的脸——

  江小哥啊,阿南啊,卓少啊……他们要是看到她那副模样,一定很伤心吧……

  身体愈发沉重,她的头向水中沉去,没过耳朵的水闷响出一片轰鸣。无数怪异的景象在眼前的黑暗中飞闪而过,最后定格在她在八月十八日沉入钱塘江中时,站在水上的江白涟注视她的面容。

  那时候将她从没顶的水中拉起的双臂,如此坚实有力。

  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人再来救她了吧……

  ……第112章 阳关三叠(2)

  就在绝望之际,哗啦一声,令绮霞窒息的水陡然动荡起来。

  一只手猛然将她从水中拉起,在面前模糊的视线中,她失去平衡的身体撞入后方怀抱。

  随即,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没事吧?”

  虽然阿南服了药后嗓音低哑,但绮霞早已熟悉了“董浪”的音色,顿时心下一松,眼泪涌出,紧紧抱住了她。

  阿南一手揽住她,抬脚狠踹向面前的脸盆架,只听得一片稀里哗啦的声响,正要逃跑的方碧眠顿时被架子砸到,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早已候在屋外的韦杭之听到声响,立即率人直冲进门,一见里面情形,立即将摔在地上的方碧眠提了起来。

  阿南拥住绮霞,赶紧抚着她的背心帮她控水。绮霞涕泪横流,又吐又呛,抱着她哇哇大哭。

  回头看向方碧眠,阿南怒极反笑:“别走啊方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让我们好好招待招待你?”

  方碧眠面露凄惶之色,问:“怎么了?我、我正要去扶绮霞,你们怎么突然冲进来就抓我……绮霞你没事吧?怎么洗个脸就呛到了呀?”

  绮霞听她这么说,心下迟疑,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紧抱着阿南的手臂不肯放开。

  “方姑娘的意思是,绮霞自己去洗把脸,却差点被呛死?原来我们误会你了,真是抱歉抱歉。”阿南扶绮霞坐好,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碧眠,“可我觉得绮霞这遭遇,看起来怎么和苗知府一模一样的,我还以为那个凶手过来了呢!”

  方碧眠脸色一变,张了张嘴却一时不出话。

  正在此时,外面灯火骤亮,照彻屋内。

  暗夜中两行提灯放射光华,簇拥朱聿恒进内。朱红团金龙罗衣被灯光映得灿烂,他神情却格外沉肃,冷峻目光扫了方碧眠一眼,便拂衣在上首坐下。

  众人将方碧眠反剪双手绑了,推她跪下来。就在她“噗通”一声跪倒时,朱聿恒的眉心忽然微微一皱。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屋上横梁,又落在阿南身上,见她正在帮绮霞控水,似乎并未察觉到周围。

  他略一思忖,抬手示意韦杭之过来,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韦杭之神情微震,但很快便抑制住了,让闲杂人等全部先行退出。

  不到片刻,屋内除了原来三人,只剩了韦杭之护在朱聿恒身旁。

  阿南抬头看了朱聿恒一眼,见他示意了一下方碧眠,料想是方碧眠知晓的内情不少,尤其是山河社稷图那一部分,更是不能外泄,所以将人都屏退了。

  绮霞的呛咳终于停下,又捂着心口一直在干呕,双眼通红唇色乌青,显然刚刚溺水差点要了她的命。

  阿南怒极,再也懒得和方碧眠磨叽,劈头便问:“方姑娘,你深夜潜入意图杀人,被我们当场抓获,还不赶紧认罪?”

  方碧眠惊道:“南姑娘,我手里一没刀子二没绳子,我怎么行凶,如何杀人?你……你怎么可以污蔑我?”

  听到她叫“董浪”为“南姑娘”,韦杭之心下诧异,但见朱聿恒与绮霞都并无异样反应,再仔细端详这个“董浪”,心下顿时郁闷。

  难怪殿下这段时间与这个猥琐小胡子来往亲密,原来她是阿南乔装的!

  殿下您也太任性胡为了!司南那累累恶行您不都亲自过目了吗?在发觉她身份的第一眼,就该让属下我直接将她擒拿归案啊!

  韦杭之暗暗腹诽着,板着脸一动不动站在朱聿恒身侧,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两个对质的女人——毕竟,这俩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阿南“喔”了一声,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在椅子上瘫着,对方碧眠道:“佩服佩服!杀了这么多人,还一副楚楚可怜的娇弱模样,方姑娘真是世间少有奇女子。”

  方碧眠急道:“南姑娘,你怎么也和官府一样,随便找人替罪呢?苗知府遇害时,我们一群姐妹都在一起,大家皆可证明我并未离开过,哪有可能去杀害苗大人?”

  “你根本无须离开,更不用动手。”阿南一笑,抱臂看着她道,“毕竟方姑娘杀人易如反掌,只要轻轻吹口气,哪还有对方的活路?”

  方碧眠神情一僵,目光中涌起一丝惊惶,暗暗看向窗外。

  “怎么,犯下如此大案,还妄想别人来救你?”阿南一看就知道她在盼着公子来救她,当下笑嘻嘻道,“放明白点吧方姑娘,没人会与你这种人为伍!你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方碧眠听她这口气,心下一凉,但神情依旧恳切委屈,对着阿南道:“南姑娘,我一直敬您念您,叔伯们虽然那般……那般提议,但我哪敢与您一起服侍公子呢?我卑下微贱,只愿为奴为婢报答救命恩人,求姑娘放我一条生路,碧眠……实在担不起杀人凶手这样的罪名!”

  绮霞嘴角微抽,心道不会吧不会吧,她这话里的意思,难道是指海客们提议让她们一起嫁给公子,然后阿南出于嫉恨,要扣个黑锅给情敌,把她逼死?

  想到自己亲眼目睹皇太孙殿下与阿南的“亲密温存”,绮霞难免心惊胆战,又偷偷打量朱聿恒的脸色,想看看这个当事人会不会勃然大怒。

  宫灯光芒散射,投在朱聿恒沉静若水的脸上,微显阴影。

  他目光缓缓转向阿南,阿南却依旧蜷着身子揉搓自己的手指,面上神情自若,对方碧眠那含沙射影的话嗤之以鼻。

  朱聿恒何尝不知道这是方碧眠故意在他们的面前挑拨离间,企图寻找可趁之机,便对阿南微微一笑,道:“怎么,你如此劳苦功高,却有人提议你与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并列?我看有些人妄自托大,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

  阿南对他一笑,朝着方碧眠喝道:“你说你担不起这个罪名,我就担得起?别东拉西扯的,既然你敢把这黑锅扣给我,我就不能饶你!”

  方碧眠眼圈发红,颤声道:“南姑娘,我真没有杀人的本事,我也不知道是谁冤枉了您,求您明辨是非……”

  “还不承认?今晚我引蛇出洞,都掐住你的七寸了,你还嘴硬?”阿南冷笑一声,端详着她的模样,忽然跳下椅子,走到她的身旁蹲下,抬手摸向她的鬓边,“方碧眠,我看你头上这簪子挺别致啊,要不,让我瞧瞧?”

  方碧眠身体一僵,下意识便往后缩了缩。阿南眼疾手快,早已将那支簪子拔了下来。

  方碧眠顿时挣扎起来,脸色大变。

  阿南拿着那支簪子起身,展示给朱聿恒看,笑道:“猜猜这有什么用?”

  朱聿恒见这簪子以精铜制成,薄而中空,上面还有类似哨子的切口,略一沉吟道:“我听说西域之人训犬,会用一种独特的哨子。那哨子发出的声响,我们普通人往往听不到,但犬类听觉极为敏锐,却能因此而焦躁或驯服,甚至根据那些听不到的声音而做出反应,听命于人。”

  “对,我上次见到这样的东西,是拙巧阁的‘希声’,造型与它大差不差。傅准制作它用以捕鲸,在与鲸鱼搏斗之时,往往能用它震慑鲸鲵,令其臣服。”阿南端详着手中这支“希声”,将它在方碧眠面前一晃,笑问,“看来,如今大有改进,甚至可以令人虚耳紊乱,用来杀人了?”

  听她道破自己的手法,方碧眠咬紧下唇不敢说话,只是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惊惧不已。

  阿南却笑嘻嘻地看着她,道:“哎呀,方姑娘你脸上好像擦到尘土哦,这可不行,这么漂亮的脸怎么可以弄脏呢?我带你去洗把脸吧。”

  说着,她将“希声”叼在口中,一把提起方碧眠的衣襟,将她推到脸盆前。

  方碧眠终于面露绝望之色,拼命挣扎,可反剪了双手的她又如何能挣脱得开。

  阿南一脚踢在她的腘弯处,同时以双手三指按住了自己两侧耳畔的上关、下关、听会穴,轻轻在她身旁一吹口中的“希声”。

  大巧若拙,大音希声。

  朱聿恒明明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却觉得一阵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耳边掠过,令他脑子嗡的一声,神智瞬间便不清明了。

  他立即学着阿南的样子,将耳边三个穴道按住,而绮霞就没那么幸运了,耳边轰鸣作响,顿时觉得恶心欲呕,趴在扶手上又吐了出来。

  他们在屋子另一端,离笛音尚有段距离,还算能勉强控制自己。而“希声”就在方碧眠耳边吹响,她脑颅一震,整个身子虚软地往前栽倒,面朝下跪在了脸盆前,整张脸浸入水中,连半分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阿南低头一看,水盆里全是气泡冒出,她心情愉快地取下“希声”抛了抛,笑眯眯地揣进袖中。

  朱聿恒放下按住穴位的手,道:“别淹死了,还没审完呢。”

  “别急,刚刚绮霞可被她呛了不短时间呢。”阿南有仇必报,等到水面气泡急促,方碧眠整个身子都有些抽搐了,才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任她趴在地上狼狈呛咳,问:“怎么样方姑娘?你还需要离开大家进屋杀人吗?虽然苗永望喝酒的那个房间,门是朝着街边走廊开的,但洗脸盆却是放在后方窗边。你大可趁着姐妹们在栏杆边招引客人时,走到那边拐角后的窗边,像欺骗绮霞一样,将苗永望骗到窗边洗脸,然后趁机在他的耳边一吹,等他失控趴进水盆后转身就走——一切便在须臾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

  方碧眠趴在地上脱力呛咳,脸色青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杀完人后,回去照样和大家言笑晏晏。至于罪行么,推给绮霞就行了,谁叫苗永望很有可能对绮霞说出了青莲宗的秘密,关系到你们的生死存亡呢?她不死你就很麻烦,甚至让你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对绮霞下手,要置她于死地。”

  “阿南,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绮霞听到这里,抚着胸口强抑自己恶心晕眩的感觉,怯怯出声道,“碧眠她、她救过我的,当时在行宫大殿内,要不是她拼着重伤挡在我面前,我的眼睛就要瞎了……”

  “别傻了,你以为她是为救你才奋不顾身吗?”阿南嗤笑一声,将方碧眠的右肩按住,把衣袖一把捋了上去,指着上面那个疤痕道,“若不是故意找机会受了伤,她哪有办法留在行宫中,又哪有办法说自己当时昏迷了不在场、受伤了无法杀人,给自己找到脱罪的证据?”

  绮霞“啊”一声,颤声问:“行宫那个刺客,是……是她?”

  “不然呢?”阿南一扬下巴,看着伏在地上面如死灰的方碧眠,冷冷道,“行宫封锁严密,事后也并未找到刺客进出痕迹,说明作案的人就是当时宫内的人。而我们目睹刺客行凶之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或已出宫、或聚在殿内,唯有方碧眠受了伤躺在殿后,而留下来看护她的你,又跑过来找我想办法了。”

  方碧眠趴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绮霞,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水珠一起滑落,呜咽不已。

  看她这么可怜,绮霞又忍不住问:“可阿南,她当时真的受伤了,而且那瀑布两边的石壁那么滑溜,她怎么爬过去呢?”

  “水车呀!殿后不远便是水车所在之处。虽然左右两阁之间全是瀑布峭壁,但隐藏在花木丛中的水车,却正好横架在瀑布之后,可以横渡左右两处。”

  方碧眠含泪摇头道:“可我当时确实受伤了昏迷不醒!更何况……咳咳咳,那水车扇叶坚硬锋利,被水冲得一直在飞速旋转,我……咳咳,我若是爬过去,怕是早就被绞割得遍体鳞伤了!”

  “咦,方姑娘口口声声说自己昏迷了,可对于那架水车却很了解嘛。”阿南擦干手坐回椅上,笑嘻嘻地托腮看她,“说到这个啊,是你下手时最周密的策划,可惜也正因如此,你的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

  --------------------

  注1:虚耳,这里指前庭器官。一般来说前庭功能紊乱造成的晕眩和失衡没有小说中这么严重。

第113章 阳关三叠(3)

  一言既出,方碧眠神色惊惶不定,绮霞则又害怕又好奇地紧盯着阿南,生怕自己听错了一个字,以后再也没办法解开萦绕心头已久的疑惑。

  朱聿恒与阿南一路走来,携手查案,对于方碧眠的手段也有了解,但他毕竟对于江湖中这些手段涉猎尚少,哪有阿南这么了如指掌,因此格外专注地望着她。

  “一开始我曾以为,瀑布的两次暴涨是刺客的作乱手段之一,目的是为了刺杀太子。而我们也在现场发现了属于青莲宗的标记——眉黛所绘的三瓣青莲,便一直朝着这个方向追查了下去。直到我听到太子妃当日所见的情形,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所寻找的方向都出错了。”阿南虽然在说自己的错误,但神情却十分轻快,那是一种绕过弯路后豁然开朗的畅快,“太子妃说,她看见刺客蹲伏在地上,而且许久未曾直起身子。我当时便在想,若是一个人潜进行宫中,定然会趁着瀑布造成大乱之时,趁机行刺,又怎会在高台上一直逗留,不做行动呢?

  “后来我们查证到,你当时在做的,果然是另一件事情。你并不是来行刺的,而是要暗地替拙巧阁查找一桩极机密的事情,所以拙巧阁才会将瀑布管筒的路径分布及转动方法告诉你,让你顺利造成了瀑布暴涨的现象——可其实,那不是暴涨,实则是断流!”

  看着阿南那胸有成竹的模样,方碧眠委顿于地,明白自己所有的手段怕是都已泄露。心口涌上的绝望让她不敢再狡辩,只紧紧闭上了眼睛。

  一直都肃穆静立的韦杭之,眉毛不由跳动了一下。

  绮霞更是连呛吐都忘记了,紧盯着阿南,双手攥得紧紧的,对于即将揭晓的谜底又紧张又期待。

  朱聿恒思忖着,问:“你确定是断流?毕竟我们当时看到的,是瀑布水流忽然暴涨冲进殿内,而我当时正在殿外,看到瀑布一直都在向下流淌,并未断过。”

  阿南扬眉道:“藏起一片树叶最好的方法,是丢进树林中,同样的,掩盖水流最好的方法,也是用更大的水流。我们在山顶蓄水的池子中看到了管筒被挪移后留下的弧形痕迹、以及管筒被人调转方向而引发的灌木摧折。这证明,那些将池水源源不断运送往山顶的水管,曾在瞬间被忽然倒转逆流。管道加上蓄水池中的水流,瀑布水骤然增加一倍,导致两阁之间的水池容纳不下暴涨水量,全部冲向了地势较低又深窄的左殿,引发了那场混乱的发生!”

  绮霞迷惘道:“那,她让瀑布断流又是为什么呢?”

  “水车呀。”阿南看着面如死灰的方碧眠,笑道,“原本从下方吸水形成瀑布的水管,在水中旋转后,由于原先涌流的势头未变,便会如‘渴乌’或‘过水龙’般,倒吸池中之水,将其源源不断倾泻下来,让我们误以为瀑布照旧、水车依旧还在运行。可事实上,这个时候的水车早已停止输送水流上山了,方碧眠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借助停顿的水车到达对面,实施自己的计划。”

  朱聿恒瞥了方碧眠一眼,问:“所以,山顶蓄水池的鱼全部消失,便是因为被那些巨大的管道吸走了?”

  “对,为了保持瀑布洁净,水池出口设了三层栅栏防止杂物,按照那栅栏的密度,池中鱼绝不可能钻得出去,可我下水时发现,这么多鱼在一夜之间几乎全部失踪了。不是被当时那巨大的水流吸走的,难道还是插翅膀飞了么?”

  她的话斩钉截铁,灯光下的面容自信而灿烂,与那日下水的狼狈判若两人。

  可朱聿恒望着她立于灯下的背影,眼前却一瞬间闪过山顶水池边,她在日光中呈现的曼妙身躯。

  但随即,他又知道这是不该在此时出现的思绪,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强迫自己将那萦绕眼前的身影给抛到脑后。

  “殿下!”方碧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哀婉而凄弱,打断他的神思。

  他垂眼看去,是方碧眠见阿南心硬如铁,绝不可能被打动,便膝行至他面前,眼中含泪,颤声哀求道:“求殿下明鉴,奴婢自小在教坊长大,体格柔弱,当时又受了伤,哪来这力大无穷的本事,调动那么大的水管,造成声势浩大的祸害?”

  他神情淡淡地,目光从方碧眠那楚楚可怜的泪眼上移开,说道:“阿南,你的猜测大体正确,但在一二细节上,我有疑议。”

  阿南挑挑眉,瞥了方碧眠一眼,又看着他,眼中满是“不会吧,这女人一求你,你就要打我脸”的疑问。

  “你说她潜入行宫只为了帮拙巧阁寻找秘密,我并不赞成,毕竟,她当时还随身携带了利刃。若她只是以眉黛在地砖上勾画,就算被人发觉,也大可说自己是误入,顶多不过是被惩戒而已,但携带凶器,却绝对是死路一条了。”朱聿恒缓缓吹了吹手中茶杯的浮沫,盯着方碧眠的目光愈显凛冽,“由此,再联想到她为了潜入右阁,宁愿付出重伤的代价,加上标记在柱子上的青莲痕迹,本王是否可以猜测,她其实是奉了青莲宗之命,潜入行宫,意图谋害太子殿下?”

  此言既出,方碧眠断无生路。

  见朱聿恒竟比阿南更为狠辣无情,方碧眠那哀婉可怜的面容顿时变得灰白,绝望地瘫倒在地。

  “说得对,看来还是我思虑不周了。”阿南满意地朝朱聿恒一笑,心下畅快,而朱聿恒则朝她一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这位柔弱的方姑娘,你能给行宫的管筒做手脚,当然是因为和拙巧阁做了交易。拙巧阁给你‘希声’,你肯定要帮他们做事,我猜,交换条件应该是要求你去行宫高台之上,按照地砖格子排列,画一张地图吧?行宫是九玄门高手设计,与拙巧阁构造相同,这管道两头有一种防堵机制,只要在下方将大量枝叶塞进水管,水车将其送上尽头后,最上一节的管道便会自然启动关窍颠倒,借用猛烈的冲力将里面东西冲走。拙巧阁既然要用你,自然会教你利用这个特性,而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在进殿之前找机会往水车上扔几扎枯枝败叶,水车运行之时,自然会将它们混着水一起送往最高处。接下来你便只需等待,等到水势冲击殿内造成混乱,即可找到机会受伤滞留宫中,借助卡顿停止的水车,爬到对面实施计划。”

  而在拙巧阁,阿南也正是利用这样的手法,将阁中的醴泉倒置,冲垮了傅准的天平阵。

  绮霞紧盯着方碧眠,见她面如死灰,已无从抵赖,不由又伤心又震惊:“为什么呢?袁才人与我们这些教坊女子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处心积虑潜入行宫刺杀她?”

  “这事其实有点冤枉,方碧眠潜入后被袁才人不巧撞见,于是才惨遭毒手。”

  阿南说着,与朱聿恒对望一眼。其实袁才人原本与此案无任何关系,可因为太子妃寻找了她当太子的替死鬼,所以才不幸殒命。

  方碧眠急切地抓着绮霞,道:“绮霞,你帮我说说话啊!我们教坊中人,当时穿的都是浅蓝衣服,但你们都看见凶手是穿着绿衣的,而且还是用的右手杀人……你也看到了,我当时为了保护你,右手伤得很重,不可能有力气杀人的!”

  见她刚刚还要谋害自己,现在又来乞怜,绮霞赶紧一把甩开她的手,转头看向阿南。

  “对,这两点,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在案发后,我曾多次在行宫高台调查,却都没有得到线索,直到——我看到行宫工图,想起了案发之时,高台上还有两个巨大的水晶缸。而我们所目睹的,全都是发生在水晶缸之后的事情。”阿南在屋内看了看,见旁边正好有一个水晶花瓶,便将里面的花枝拿掉,放在桌上,说道,“那对水晶缸,已经在瀑布暴涨之时被冲下了水池,砸得粉碎,所以我一直未曾将其与案情联系起来,以至于错漏了事发之时两个重要的条件。”

  说着,阿南举起一根手指:“第一,我们看到的杀人现场,是在瀑布第一次暴涨之后。原本应该空着的水晶缸内,当时因为瀑布冲击,里面已经盛满了水。这些陡然冲下来的水,里面带着泥浆,微带黄浊,使得我们看见的缸后情形变得更为朦胧,同时,还改变了我们眼中的颜色。”

  阿南转而看向方碧眠,笑问:“方姑娘,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所以向你请教下,画画时蓝色加上浅黄色,会变成什么颜色呢?”

  方碧眠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蓝色加黄色当然是绿色啊!”绮霞恍然大悟,“所以,当时我们透过水缸看到的教坊蓝衣,就变成了灰绿色衣服!”

  “对,然后还有误导我们的第二点——我们这位凶手方姑娘,受过伤的右手在杀人时,怎么可能那么利落?”阿南说着,朝方碧眠笑了笑,并不再说下去,而是拿起一朵花扯掉了左半边花瓣,然后将它放在了盛满水的花瓶后方。

  这下,就连一直板着脸专心倾听的韦杭之,也不由得“咦”了一声。

  被扯掉了左半边花瓣的花朵,呈现在水晶瓶后时,竟然是右半边缺失而左半边完好的模样,与真实的截然相反。

  “因为圆形会让光线扭曲,所以在盛满水的透明圆形物品之后,所有的东西都会变成左右相反的情况。所以,我们当时看到的那个凶手,其实用的是左手杀人!”

  此言既出,绮霞捂住了嘴巴,震惊地许久无法呼吸。

  就连朱聿恒,也是手端着韦杭之递给他的茶,忘了啜饮。

  “可惜她没料到的是,几乎所有人都在殿内忙乱之时,我们却正好在对面发现了她的行迹,因此,她只能选择在杀人后立即遁逃!”

  绮霞“啊”了一声,急问:“阿南,那时行宫中那么多人在对面盯着,而后方就是顺着桥过来捉拿凶手的侍卫们,众目睽睽之下,她究竟是如何消失的?”

  这事在众人心头都盘旋许久,凶手在对面无数人的目光下消失,事后众人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很简单,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池边的混乱结束后,赶紧去殿后找方碧眠,发现她一身是水,浑身湿透地躺在殿后?从锁定她是凶手后,我便考虑她是借用水遁而从众人面前消失的。由此我便想到,当时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袁才人身上,以为刺客是将她推下了水池后才消失不见的,可其实,刺客是抱住了她,用她身上那件宽大华服遮掩住了对面的视线,与她一起坠入了水中!”

  阿南说到这里,转头朝着方碧眠微微一笑:“想不到吧,一直假装自己不会水、甚至还跳河自尽脱离教坊的方姑娘,其实是个潜泳高手。她在水下放开袁才人,趁着大家都在关注上浮的袁才人之际,游到遮掩水车的花木丛中,利用静止的水车迅速回到了东阁,并且将那些管筒的巨大机关复原。水车加上管筒的再一次倒转,造成了瀑布的第二次暴涨,将她所有作案痕迹消除得一干二净,冲走了绘在高台上的眉黛、那对水晶缸,也冲走了水池中袁才人的尸身。而浑身湿透的她躺在殿后,说自己被暴涨的瀑布水溅湿了,身上残留的血迹也被我们认为来自她自己的伤处,害得你还难过大哭。”

  阿南说着,轻拍了一下绮霞的后脑勺:“岂不知人家刚刚干了一场大事回来,说不定正在策划下一步如何除掉你呢!”

  绮霞瞪大眼看着方碧眠,见她所有手段被戳穿后,自知已无可抵赖,那娇美的面容上尽是铁青冰冷。

  她打了个冷战,颤声问:“碧眠,难道说……前几日在码头草丛要杀我的人,也……也是……”

  “别问了,就是她。”阿南毫不留情道,“她——或者说背后的青莲宗,似乎很介意苗永望掌握的一些事情,不然,我们怎么可能利用你布局,演出这一场引蛇出洞的好戏,让她为了杀你而自投罗网呢?”

  绮霞气得从椅上跳起来,指着方碧眠大骂:“方碧眠,这是真的吗?我……我当初给你流的眼泪,还不如流给一条狗!”

  韦杭之瞪了她一眼,她才醒悟自己居然在皇太孙殿下面前骂粗话,赶紧缩着头闭上了嘴巴。

  方碧眠却一言不发,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门窗,似乎还期待着有人能破窗而入,奇迹般将她救走。

  阿南冷笑一声,走到她的身旁俯下身,贴在她耳边低低道:“怎么,还期待着公子来救你呢?可惜啊,我绝不允许你这种蛇蝎心肠的人与公子为伍,更不会让你将他拖入青莲宗这个旋涡,你就安心接受朝廷处置吧,毕竟,这都是你应得的!”

  方碧眠呼吸急促,目光死死盯着她,放出困兽凶光。

  阿南才不在乎,抛下她利落起身,对朱聿恒笑道:“好啦,弯弯绕绕这么多天,我终于洗清自己和绮霞的冤屈了。如今真凶落网,谜底揭晓,这个罪犯就随你处置了。至于她和青莲宗还有拙巧阁的关系,我就不掺和了,那是你们朝廷的事儿。”

  看阿南轻松愉快的模样,朱聿恒又瞥了横梁一眼,不动声色道:“这桩迷案能得破解,你功不可没。我会如实禀报朝廷,秉公处理凶犯,同时也会依律评判你的功过,看是否能相抵吧。”

  阿南笑道:“哎呀,这倒无所谓,反正……”

  她扬扬眉,把后面的话咽回了肚中,道:“算了,你看着办就可以,反正这事告一段落,我也没有牵挂了。”

  这一晚折腾至此,大家都已有点倦意。韦杭之押起方碧眠出门,阿南也扶起绮霞,说:“走吧,你今晚吓坏了,赶紧歇息吧。”

  绮霞点点头,拉着她的胳膊起身之际,忽然一个偏头,按着胸口又干呕了出来。

  “水还没呛完吗?”阿南忙帮她抚着后背。

  绮霞一边拉她出门,一边勉强抑制自己恶心呕吐的冲动,说:“这倒不是,是我最近不知吃坏了什么,一直有点恶心,每天都想吐……呕……”

  阿南脚步顿住,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她,问:“给你搞几个林檎吃吃怎么样?就上次酸不拉几那种。”

  “这么晚了哪还有卖?明天我去多买点,那个真的好吃。”

  说到这里,两人站在廊下,一起沉默了。

  “不……不能吧?”绮霞终于傻了眼,“大夫说我应该是怀不上了啊……”

第114章 阳关三叠(4)

  她迟疑错愕,阿南则兴奋地一拍她的手,说道:“这说明大夫方子有效,是大好事啊!赶紧的,告诉江小哥这个好消息去!”

  今晚这一番死里逃生,又清洗了冤屈,又知晓了自己可能有了孩子,无数重惊喜交加,绮霞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的,一时都傻了。

  她轻抚自己的小腹,又是欣喜又是犹疑,而阿南一手提灯一手扶着她,小心地带她下台阶。

  就在他们下到城墙最低处,要走向码头之时,绮霞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停下了脚步。

  阿南疑惑地看着她,而她咬着下唇,望着江白涟船上的灯火站了许久,才摇了摇头,低低道:“阿南,我想回顺天,我……不会告诉白涟这件事,你也帮我瞒着他,好吗?”

  阿南顿时愕然:“为什么?”

  “我不想我的孩子一辈子困在水上,虽然像白涟这样,也能成为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男人,可是……可是我想带孩子住在很热闹的地方,遇见很多很多的人,我没有勇气一辈子守在一条船上,和一个男人永远在水上过日子,我会疯掉的!”

  阿南沉默地紧握着提灯的杆子,没说话。

  “就算你笑我,说我自私也好,说我堕落也好……可我喜欢爬山,也爱去树林里摘花摘果子,将来,我也想带孩子一起去。白涟生来是疍民,能为救我而破戒上岸,已经是为我豁命了,毕竟,他自小在水上长大,那么信命,那么怕犯忌讳……”说着,她抬起手捂住了眼睛,也挡住了自己眼中涌上来的泪,用力呼吸着,喃喃道,“阿南,我很喜欢很喜欢他,可是再喜欢也没用,我有我的路,我也不想让孩子走上那条路,你……明白我吗?”

  阿南紧拥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歇了一会儿。

  她抬眼看向江白涟的船,那盏似乎在等待绮霞的温暖孤灯,因为夜风太冷、夜色太黑,显得微不足道,时刻要被吞噬。

  “我明白的。”阿南轻轻的,低低地道。

  就算拥有天空的鸟和拥有大海的鱼亦能一瞬间于水面碰触,但人生那么漫长而丰富,并不可能永远靠着那片刻的温存活下去。

  “就当是最后分手的礼物吧,我这辈子能有这么一个孩子,就是我最大的幸运了……我不奢求他为我放弃他的人生,我也没法为他不顾一切,唉,阿南……你明白吗?”

  阿南叹了一口气,拢着她的肩,说道:“回顺天吧。我替你去求阿言帮帮忙,看能不能让你脱离乐籍。至少,不能把孩子生在教坊。”

  “呜呜……阿南你太好了,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绮霞哭得稀里哗啦,把眼泪鼻涕都抹在了阿南的胸前,“等孩子出生后,我让他认你当干娘!”

  “那必须的,我要是不当干娘,这世上没人有资格当了!”阿南笑道,拍了拍她的后背又问,“这么晚了,你回教坊还是去江小哥那儿啊?”

  “算了吧,回教坊太远了,还是、还是去白涟那儿吧。”绮霞擦擦眼泪,说道,“顺便……我也想好好和他告个别。”

  “那行,我也担心青莲宗的人会报复你,你这段时间最好和江小哥靠近些。对了,你拿着这个。”阿南说着,从袖中将“希声”取出,弹出臂环中的小锉刀,调整了一下哨子口,将太薄利的断口锉了锉。

  “现在就算你在别人耳边吹,它也不能伤害虚耳了。但是这个声音会很尖锐,周围三两丈内的人都会因为耳膜被震而晕眩,无法攻击你的。”阿南试着轻轻吹了吹,见绮霞捂住耳朵差点又要吐了,才满意地将改造后的“希声”递给她,教她将耳朵按住,“吹的时候堵住耳孔与听会穴,这样你自己就不会受影响,遇到危险就赶紧溜之大吉。”

  “好呀,虽然我打架不行,但我跑得很快的!”绮霞把情绪调整好,让阿南帮自己确认了无异后,学着方碧眠的样子将簪子插在发间,然后向码头走去。

  只是下意识的,她原本轻快的步伐放慢了,像是怕惊动肚子里的小生命。

  在船上等她已久的江白涟看见她身影出现,欣喜不已。

  他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上船,大概是觉得她的手有点冷,江白涟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将她的手拉起贴在自己脸颊上暖一暖。

  绮霞笑盈盈地抬头看他,烛光之下,她的眼圈似有泛红。

  阿南目送二人走进那绣着歪歪斜斜鸳鸯的帘子中,沉默地在冷风中驻足许久,终于轻叹了一口气:“对啊,是该告别的时刻了……”

  眼看蓬莱阁上灯火渐熄,阿南往上而行,走到审讯方碧眠的那个院落一看,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已撤走了。

  阿南从门口朝里一探,目光往梁上扫了扫,学着小猫叫了两声:“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