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斯时说可以。

  夏漓便点开了Spotify。

  最新添加的一首是《Get You The Moon》(*)。

  Cae you are you are

  The reason why y head is still above water

  And if I `t get you the oon ao you

  (因为你是,你是我仍未溺水的原因/我恨不能将月亮当做礼物送给你/把一切都给你)

  此刻车已经上了高速。

  车窗玻璃隔绝了外头疾速的风声,车厢里有种如在水底的静谧。

  那低沉的歌声,让人心里慢慢涨起潮水。

  /

  夏漓到底是在车里睡了一觉。

  座椅太舒服,让人整个陷下去,配合微微的颠簸,与闷响的风声,很适合小憩。

  醒来已过十一点,车还在开,外头一片漆黑,只见车前近光灯照出的一片光亮,和前方路上遥远的车尾灯的红点,两侧黢黑的山峦在行走。

  “……我们还在北城吗?”她打个深深的呵欠。

  “不在了。”

  “还有多久到?”

  “快下高速了。”

  二十分钟后,车驶出高速,再往前的那段路,却比在高速上还要寂无人烟。

  跟着导航,沿着省道又开了二十分钟,渐渐出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硕大建筑,远看像是个体育馆,或是什么高大的厂房。

  车没从正门入,直接开入地下停车场。

  下车以后,夏漓跟着晏斯时进了一道门,往里走,穿过如同消防通道的一段长长走廊。

  走廊尽头,又是一道门,门开着,站了一个穿黑色冲锋衣的工作人员,焦急催促道:“晏先生,得抓紧时间了!”

  两人加快脚步。

  进了那扇门,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又经过一段走廊。

  走到底,工作人员将门推开,两人走进去。

  那是个房间,有两个工作人员似已等候多时,手里拿着两件长款羽绒服,和两双靴子。

  一长一短,一黑一白,同一个品牌,白的那件是女款。

  夏漓根本来不及反应,那白色羽绒服就被塞进了她怀里。

  她下意识地将其套上。

  对面晏斯时也已穿上。

  两个工作人员跟晏斯时说了句都准备好了,带上门出去。

  夏漓拉拉链时,晏斯时说:“照165和37码准备的,不知道合不合适。”

  “差不多。”夏漓抬头看一眼,“你现在多高?”

  “上次体检是187。”

  “那不是比我高好多。”

  拉链合到底,她往前一步,挺直了背,手掌在自己头顶搭了搭,而后朝他平移过去,似要跟他比一下身高。

  晏斯时垂眸,看着面对面站着的人。

  她长发还没从羽绒服领口拉出来,就堆在颈项,簇拥着一张似只有巴掌那样大小的脸。皮肤白皙,毫无瑕疵,嘴唇上衍了一点薄红。

  他两手抄在羽绒服口袋里没有拿出来,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抱她——比身高才不用像她这样费劲。

  片刻后,晏斯时抬腕看了看时间,还剩五分钟到零点。

  没空再磨蹭了,晏斯时叫她换上靴子,随即伸手,隔着羽绒服捉住了她的手臂。

  带到了这房间一侧的门口,晏斯时顿了顿,回身看她一眼,随即,推开了门——

  纷纷飞絮,漫天皆白。

  夏漓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

  拂面而来的凛冽寒气,吹得她皮肤一紧,直接忘了真实季节。

  她忍不住跑出去。

  靴子陷入了厚厚的、棉花一样的积雪中,她确信这是真的。

  “怎么办到的啊!”

  晏斯时说:“人工的。”

  “那也很神奇了!”

  这地方其实很小,平面面积可能不到一百个平方,像那种大型摄影棚里造出来的景。

  但无论是远处的景深,还是近处的置景,都分外逼真,在“雪山”脚下,甚至还有个小木屋。

  夏漓兴奋地踩着积雪,又伸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雪花。

  她跑得深一脚浅一脚,及踝的长羽绒绊了一下,她干脆跌下去,直接躺倒在了松软的雪地里。

  尽兴地大口呼吸。

  有咯吱的脚步声靠近,夏漓呼出小团白气,看见上方的视野里,出现了晏斯时。

  他伸手要来拉她。

  她伸臂去够他的手,碰到了微凉的手指,一把攥住,使劲一拽。

  晏斯时身体微微失衡。

  她那一点力气,根本不足以拽倒他。

  但他顺势倒了下来,倒在她身旁。

  夏漓偏过头来看他,因为这与冬季无异的寒冷空气,和方才的跑动,她面色泛红,鼻尖更是。脸上带着笑,眼睛亮晶晶的。

  晏斯时看一眼手表。

  最后五秒。

  “生日快乐。”

  夏漓忘记说“谢谢”,因为一颗心脏几乎在他此刻深邃的眼睛里沉没。

  他是闯入夏至的一场雪。

  是她生命里原本不会存在的存在。

  晏斯时也沉默,就这样注视着她。

  一片雪落下来,沾在她的长而密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那雪半化不化的,她伸手去揉了一下。

  手放下的一瞬间,被晏斯时一把捉住。

  他手指微冷,她却像被灼烧,下意识去挣,没有挣脱,叫他握住了半截手指,他指腹来蹭她指尖方才揉出的水渍,一种下意识般的温柔。

  她心脏像是揉皱,就这样一动不动。

  “夏漓……”晏斯时出声。

  于此同时,她鼻子一痒,本能地打了一个响声的喷嚏。

  夏漓:“……”

  空气都沉默了一瞬。

  “冷吗?”

  夏漓不好意思地答:“……好像有点。”

  晏斯时手掌一撑,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拽起,“那先去吃蛋糕。别感冒了。”

  “……还有蛋糕?”

  “当然有。”

  蛋糕在那小木屋里。

  货真价值的木屋,能闻见空气里木头干燥的清香。

  里头有个小小的壁炉,壁炉跟前斜支着一张皮沙发,坐下以后,恰能通过对面两扇玻璃墙,看外面落雪。

  室内很是温暖,他们将羽绒服脱了下来。

  蛋糕放在沙发前的小茶几上。

  大抵因为此处太偏僻,又是临时的嘱托,那蛋糕卖相不太高级,非常普通的水果蛋糕,奶油花裱得很潦草,草莓和菠萝看着都似有些不新鲜了。

  夏漓全然没有所谓。

  晏斯时往蛋糕上插蜡烛,问:“插五支?”

  “好啊。”

  五支细细的彩色蜡烛,等分地竖起。

  晏斯时从长裤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她送的那一枚,依次点燃了蜡烛。

  夏漓双手合十,“我能许三个愿望吗?”

  晏斯时微扬嘴角,“可以。”

  要健康,要快乐。

  还要,晏斯时也快乐。

  夏漓一口气吹灭蜡烛。

  餐刀切下两牙蛋糕,装在纸碟里,夏漓拿叉子划下些许,送入口中。

  不是太好的奶油,甜得发腻。

  看晏斯时,他的神情也很勉强。

  夏漓笑说:“意思一下就够了。”

  这仪式结束,片刻,有两个工作人员送来了晚餐——或许称之为夜宵更合适。

  西式简餐,一份烤鸡,两份意面,两碗奶油汤。

  可能放得久了,口感都有些软趴,夏漓确实饿了,没那么挑。

  有这么一场雪,其他的如何都无所谓。

  待吃完东西,夏漓套上那羽绒服,又去外面的雪地里尽情地玩了一圈,堆了个小号的雪人。

  羽绒服里只单穿一条连衣裙,不很扛冻,直到冷到不行,复回到小屋里。

  壁炉里新添了银炭,火光似呼吸一隐一现。

  夏漓坐在沙发上,捧着热红茶暖手,待稍微冻僵的身体渐渐回温。

  旁边晏斯时一条手臂撑着沙发扶手,另只手里也端着红茶,时而喝一口。

  空气里有股混杂了各种气息的甜香,叫人思绪犯懒。

  夏漓呵着杯子上方飘出缭绕白气,“来北城第一年第一次看见下大雪,特别兴奋。在南方没见过那么大的雪。”

  晏斯时转头看她,“是哪一年?”

  “2014年,好像是12月6号,初雪。”

  “还记得具体日期?”

  “……嗯。因为那天手机差点丢在出租车上了。”

  她大一那年换了一部新手机,通过复制到SIM的方法,花了好长时间,将旧手机里的所有的短信都复制到了新手机里。

  大三换了智能机,用某个同步助手软件,又复制了一遍。

  倘若手机一丢,所有痕迹不复存在。

  所以那晚的慌张叫她至今记忆犹新。

  “喜欢北城吗?”晏斯时问。

  “实话说不算喜欢。”

  以前她对很多东西的追逐,都不过是爱屋及乌。

  “我记得你当年想考北城的大学。”

  夏漓怔了一下,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嘴唇还挨着陶瓷杯子的杯沿,“你看到我志愿那天,是明中誓师大会结束……”

  晏斯时忽地抿住唇,目光微沉,没有作声。

  他记得。

  那天是2月27日。

  “那是我高中最后一次见你。”夏漓抬眼,转头看向晏斯时,这问题在心里不知道辗转过多少遍了,“……一直有些好奇,那时候你为什么突然就离开学校了。”

  她没说“消失”。

  晏斯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片刻后,他垂眼喝了一口红茶,方平声说:“那天家里发生了一点事。”

  他声音平淡,其实说不上有多冷。

  但只要不迟钝,就能明白这回答是封闭式的,不会再做展开了。

  又是这样语焉不详。

  夏漓听见自己心里,轻声地“啊”了一下。

  其实没有预期中的那样失望。

  好似在晏斯时身上,这样才是正常的。

  她只是,难以避免地感觉到了两分疲倦。

  叫她想到当时高烧刚退,窝在床上抱着电脑,不眠不休写那篇稿子时的心情。

  平静的心灰。

  她其实一直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期待。

  而此刻的疲倦大抵是因为,前几天那个拥抱让她好像有些误判形势了。

  她所以为的,和晏斯时所以为的,可能存在某些不同步的地方。

  而当下的气氛又这样的好,好像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都被准许,被谅解,被包容。

  换成是她,假如他想知道些什么,她一定会和盘托出。

  甚至,甚至包括那些过期的喜欢。

  但在晏斯时那儿,似乎不是。

  夏漓放下红茶杯,怔然地看了看窗外的雪。

  有两分遗憾,是因为,刚刚她要是不打那个搞笑的喷嚏,是不是现在情况不一样。

  她收回目光,笑了笑,“……我好像有点困了。我们什么时候走?我还来得及睡一小会儿么?”

  晏斯时看一眼手表,“还能睡两个小时。”